第15章
清晨屋檐卷輕霜,言歡甫一開門,邁出去的一只腳突然停住,面上僵了一僵,才又似笑非笑地道,“二位真早。”
只見秦云玖挽著蘇水墨立在門前,兩人正說得高興,看到言歡,蘇水墨臉上笑容瞬間凍結,她勉強道,“言姑娘早。”仍是睜著驚恐的大眼,卻比昨天收斂了許多懼意。
那樣怕她,偏今日主動送上門來,又打得什么主意,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言歡自若道,“早啊,蘇姑娘。云玖,這一早的來找我做什么?”
“今日你就別跟著觀白兄去行醫了,同我們一道去市集轉轉,買點東西打扮打扮,過兩天可就是紅鸞節了。”秦云玖搶白,她喜舊厭新地甩開蘇水墨的手,一股子扎在言歡身邊,連抱帶蹭地嬌聲道,“小歡歡,人家好想你噯,你想不想人家?”
“不想。”干脆利落,狠心絕情。
秦云玖睜大一雙無辜的眼,哀怨道,“怎么這樣嘛,沒良心,壞死了。”她一跺腳,一抹眼,帕子一遮抽噎了起來,蘇水墨沒見過這陣勢,一咬嘴唇,勸也不是,說也不是。
比起善良的蘇水墨,言歡可無這樣好糊弄,她哼笑一聲,長鞭執手,“云玖,上回你騙我一起去打家劫舍是這樣,你拐我替你傳情信也是這樣,能不能換個花樣?”
蘇水墨給云玖順氣的手一僵。
秦云玖吐了吐舌頭,面上哪有一滴淚痕,“真不好騙。”
言歡笑容和煦,“下回再假哭,你信不信我把你抽得梨花帶血。”
“好嘛,別抽臉就成,小歡歡喜歡抽哪,人家都愿意貢獻出自己純潔無暇的肉體。”云玖受用得很,一臉嬌羞。
蘇水墨俏臉一黑,顯然被這兩大怪物駭到了。
“你火氣好大,欲求不滿啊?”秦云玖調侃,“你跟觀白兄下山那么多天,你有沒有勾引他?他有沒有不幸地跌進你的血盆大口里面?天雷勾起地火沒?”
言歡越聽面色越沉,不待她審問完畢,她張牙舞爪地撲上去,一頓咯吱,云玖笑得喘不過氣來,“我錯了,錯了,不該亂說話。”
她這才收手,狀似不在意道,“不是說下山去?還不走,不然晚上趕不回來。”
云玖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機靈地纏上言歡,大步前進,極順溜地招呼了下已被雷劈中數次的“雕像”,“水墨妹妹,走了。”
蘇水墨木然地跟在后邊,半晌沒有吭氣。
她父母早逝,自小就由師傅一手帶大,接受的也皆是正統教育,琴棋書畫不在話下,連說每字每句也是小心謹慎,唯恐行差踏錯,可眼前這兩個放肆的女子……她蹙眉,極不認同地撇開眼,可那些瘋狂的對話仍一字不漏地落入耳里。
言歡說,“聽你總提嚴觀白,你移情別戀,不喜歡雄哥愛小白臉?”
蘇水墨不依了,她極細聲辯駁,“師兄不是小白臉。”可惜太輕,無人聽得。
云玖繼而大放厥詞,“哪有,人家對雄哥可是一心一意舉世無雙的深情,哼,要不是人家是曠古爍今的奇女子,我看到觀白兄這種極品,肯定雙眼放光的撲上去。”
“你撲啊,嚴觀白眼睛瞎了才理你。”她毫不客氣地吐槽。
“我怎么了我。”云玖拱高胸部,道,“我比不上你和水墨妹妹,可是身材可比不得誰差。你沒聽過一首詩咩?臉蛋不夠身材湊,神仙看得三回頭。”
一直青著臉的蘇水墨趔趄一下,她再也挨不住這般言語摧殘了。
“沒聽過。”
“我剛作的。以后一定會流傳百世的。哈哈哈!”
這日天色晴好,輕盈的云霧仿佛就在身邊,觸手可及,長久不作美的天空,也呈現一種澈然的藍,云玖笑嘻嘻地扭過臉來,認真的目光中已無玩笑,“小歡歡,如果有下一世,你想成為什么?”
她本想搖頭,不愿相信還有下世一說,可偶爾瞥見正自由振翅翱翔的飛鳥,言歡抬手一指,“如果有下世,我想成為它們。”
杏眸含笑,云玖撫開被風打亂的長發,她側首看去——
山風陣陣刮上來,言歡一身紅裳衣襟翻飛,好似羽翼。
云玖無比惆悵道,“如果真有下一世,我跟你作伴。” 言歡一掌拍在她的背上,慢慢地道,“胡說什么,這一世還沒活夠呢,這就想著下輩子的事!你那么傷春悲秋,真可怕,讓我看看,你可是覆了人皮的假云玖?”
說笑著,言歡就在她臉上動起了手,她口中咯咯笑,偏首在側時,一雙美目卻越發幽深。雖不艷若桃李,卻也冷若冰霜。
秦云玖怔住,往后倒退了數步,生硬地避開了言歡的手,她干笑兩聲,“別鬧了,我這美艷無雙的妝容可不想被你弄壞了。我們……趕快走吧?”
言歡嗯了一聲,也不糾纏,腳下不停,“這不正走著呢,喲,蘇姑娘,你還呆杵在那作甚?要不要我來背你?”
她作勢往回走了步,晾在一旁的蘇水墨登時嚇得眸子大睜,“不,不必了。”
約是受到驚嚇,蘇水墨一馬當先,孱弱的小身板始終走在頭一個,連回眸也不曾,那惶恐的神色像是身后跟了洪水猛獸。
言歡不以為然,心中的謎團卻是越滾越大。身邊的人,哪一個不古怪?她暗暗地攥緊了掌心,其中似還殘留了那面容的觸感,雖柔軟至真,可再真切的假,也是假,永遠做不得真。
偏遠的小鎮聚集了來自鄰里村落的攤販,許是紅鸞節將至,行人來往更為熱鬧,偶有氣派馬車緩緩馳過,鼎沸人聲、馬蹄響鼻共響一處。各色佳人翩然走動,雖不及京城那些官家仕女高雅,卻也守禮,舉手投足間女兒家嬌態畢現,頗惹人憐惜。
一路痛苦的蘇水墨終是尋著了些許樂趣,眉目總算舒展開來,正彎身在頭飾攤前一一挑選,她素手纖纖,被撫過的珠簪也跟著美了幾分,“云玖姐姐,美么?”
秦云玖不應,雙目死死盯著一大團紅色,忍了半晌,她仍是伸出手去,直覺其布料比起其他衣裳要柔軟得多,只聽賣物的大娘自夸道,“姑娘,這可是我親手縫的肚兜,這手工可比得上‘繡云坊’,你要買一件不?姑娘生得標致,我給你便宜些。”
云玖道,“我是送朋友的。”
“誰呀?”
攢動人海中秦云玖竟一眼找到言歡,她精準地一指,大聲道,“我就想把肚兜送給她。”見言歡不動,又吆喝著,“小歡歡,你來看看這肚兜!紅艷如火妖媚無雙與你襯得很!”
言歡原本裝聾作啞,奈何云玖音色嘹亮,一聲高過一聲,立即就有目光嗖嗖嗖地飛了過來,不乏有掩嘴偷偷笑的,言歡臉皮再厚,也被激得面孔一紅,忙去扯住秦云玖的手,“小聲點。”
蘇水墨蓮步微頓,極快地閃身入了香扇鋪,口中隱隱叨念,“我不認得她們,我不認得她們……別喊我,別喊我。”
云玖似不知肚兜是如何私密之物,還說得義正言辭,連大娘也跟著窘紅了臉,“我覺得這紅色不錯,適合你。反正小歡歡你愛穿紅的,要是我的胸能小一點就不便宜你了。”
此言一出,非但行人側目,連攤販也紛紛嘆息,民風樸實的小鎮上哪里出過這等極品,一瞬的時間停頓后,那一張張臉上分明寫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帶著言歡也被迫接受各方投來的注目禮。
云玖紅唇一嘟,可愛得很,可言歡只覺手中長鞭已忍到極致,“閉嘴,我們回去再說。”
“不嘛……”秦云玖又嬌又俏地呢喃道。
“隨你的便。”言歡抬腳就跑,以袖掩面,“我到前邊茶肆等你,你選好了來。順道帶著蘇水墨。”
“好叻,那我把這個肚兜買了。”云玖得意地笑,補了一句“回去要穿!”
言歡早已淹沒在人潮里,她第一回那么喜愛被人擠來擠去的快意,比起天雷渡劫,這滋味,好受得多。
茶肆人不少,言歡獨坐最靠外邊的那桌,僅要了一壺茶,雙手捧住杯盞暖手,北風掠過,還是微涼。她默不作聲地看著,小鎮一切看上去這般安逸,每個人的步伐都是輕盈而愉悅。人來人往,兩兩相依,幾人擺弄手上的新置之物,說說笑笑好不快活。
時值歲末,生長經年的老樹雖已無綠葉烘襯,但也根深干壯,來年定又是一番勃勃生機,枝椏上雀兒啾吱,混不理周遭浮華,流水小橋人家,猶如一幅濃淡合宜的山水畫。
若是言家人能住在這樣的地方,該有多好。
小豆子愛念書,外頭書多,閱讀起來也方便得多;言雄嗜弓箭如癡,武館是再適合不過;言靜素愛種花植草,要是來了這里,也不必再對著終年發不出芽的泥土長吁短嘆;最重要的是,村上的人皆可有活做,有錢掙,有地方可以落腳。
可惜,如今還不能。
言歡眼微瞇,目光停留在笑容燦爛的秦云玖身上,她一早就察覺此人古怪,遮掩之下必有秘密,只是,這深藏的謎底到底為何?
言歡拈起小碟中的蠶豆,茶肆貼心贈的,她不愛吃,此刻或許能夠派上用場。
她招來小二,“幫我去買匹馬。系在茶肆前就可。記得,馬首對著外頭,繩系得松些。”
“可……”小二不解其意。
“這剩下的銀兩就給小二哥吧。”
“那……好!等著。”小二走了,回來時候按著言歡說的辦,也不再追問其他。
過了晌午,風吹在頰上起了冷意,這集市一向晨間最為熱鬧,這時候,人也散了不少。
言歡盈盈立起,朝秦云玖喊道,“云玖,你過來,我有東西讓你幫我買。”
云玖應了聲,屁顛屁顛地小跑而來。
殊不知,言歡指尖一動,數枚蠶豆就似離弦之箭,直直彈向茶肆前的馬身上,這一切都在暗中發生,眾人皆措手不及,自然也包括正一心奔來的秦云玖。
那蠶豆雖小,可力道之大,手法之準,已令得馬匹吃痛,它嘶叫一聲,極快地掙開束縛的繩索,兩蹄高抬,鼻中噴出憤怒的氣焰,正要發泄般地壓向眾人。
左右群眾避之不及,秦云玖面上驚恐不已,雙手卻鎮定地探進袖中,正欲在最后一刻擒住這“瘋馬”——
千鈞一發之時,一抹頎長白影飄然而至,眨眼間,他手中數針齊發,灼灼寒光,發出刺眼的光芒,直逼得言歡瞇緊了眼。
緊跟著,她的拳頭也狠狠攥住,猛地收住了欲跨出的步伐,心中無比錯愕。只差一點,秦云玖即將被馬踩踏,若是習武之人必定會自然而然作出反應,而她卻一臉失措地驚叫蹲地。
云玖她……當真不會武?
那馬轟然倒地,而嚴觀白的指隙中散出一片細碎的殘骸——蠶豆。
言歡撞上他的目光,那雙妖異且愛笑的鳳眸中竟是異常冰冷。
她撇開視線,再看呆愣一旁的秦云玖,這一回,僅僅是自己多心了?
“小歡歡。怎么了?你臉色真難看。”秦云玖驚魂甫定,反而跑來安慰她,“你擔心我是吧?沒事,我沒被馬踩到,多虧了觀白兄。”她蹭蹭言歡的肩膀,小聲慫恿,“觀白兄真是極品,醫術高,武功更高。喂,你真不要?”
言歡望進杏子眸里,心頭震撼得難以言喻,她從一開始便打算試探秦云玖,從一下山便算計她,也想過若她真的心存不軌該如何處置,更想過緊要關頭去制下那馬,可是……
她終是差點傷了云玖。
秦云玖似是全然不知其中風起云涌,對著言歡又是一個熊抱,“小歡歡,你怎么了?”
言歡這次沒有拒絕云玖的擁抱,她輕道,“對不起。”
云玖一怔,仍是回抱住她,笨拙地撫著言歡的長發,“小歡歡,怎么了?我之前看到你要過來救我了啊,就算你來不及救我,我也可以用胸部把那馬彈飛!哈哈哈!”
言歡一噎,啼笑皆非地退出云玖的懷抱,“我相信你……有這能力。”
秦云玖佯裝嬌羞地捂胸,眼神悄然一避。
此年年末,梅花開得最盛,指間肩頭滿是寒風的清冽,周遭卻仿若環繞著溫暖幸福的氣息。可漫天雪花,也跟著如期而至,飄飄揚揚,仿若既要飛向滄海。
蘇水墨不一會也回了過來,見了嚴觀白,訝異地呀了一聲,便笑盈盈地落座在他的身邊,“師兄,你怎么來了。”
“正巧附近行醫,聽得這邊躁動,便來看看。沒想到是你們。”嚴觀白放下茶盞,這一次的眼神不再冷然,而是若平日那樣眼眸含笑,令人直覺春風拂面。
那……之前又是她的錯覺?
言歡抿了口茶,余光忽而瞥見一枚紫色的羽毛墜在一少年俠士的劍上,那人渾然不覺,仍在暢快飲酒。
她蹭地立起,匆匆離座也不解釋,只道,“你們等我片刻,我一會便回來。如果一炷香之后我還沒回,你們便先上山!”
一出茶肆,喧鬧人群在耳邊無了聲息,偌大的地方言歡只看到那個人。
他倚在老樹旁,雪花千緒,凋落在紫袍之上,那人像是站在了一個高不勝寒的地方接受著所有人的膜拜。桃花眼欲勾盡世間萬物,可言行卻如妖佞邪魔,言歡一步步走近,他唇角的笑靨越泛越大,眼中卻是全無笑意,忽地拉住她的手臂,隨即狠狠拽進懷里,“那妖人與我相比,如何?”
言歡狠剜他一眼,“蕭南風,你的嘴可以再毒一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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