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雍之又指著另一匹青色的馬，對夏昭昭說：“這一匹馬正好配你的個子，你給它起個名字吧。”

        說完，就讓時中霄找馬市的老板付錢。

        夏昭昭不假思索地想了個名字：“奔似飛，急如電，便叫它‘飛電’吧。”

        時中霄聽完這個名字，笑得意味深長：“這個名字，和主人的‘踏云’倒是一對兒。”

        夏昭昭抬眼看向孟雍之，他竟然也被時中霄逗笑了，那笑容里全沒有往日的乖張狠戾，看著真像個十六歲的少年郎了。

        這個人到底有幾副面孔呢？夏昭昭很是迷惑。

        之后，孟雍之便教夏昭昭如何與飛電相處，要她親手給飛電加夜草，給飛電理鬃毛。

        “主人不好好對待馬，馬怎么會效忠于主人呢？”

        這句話孟雍之跟夏昭昭說了好多遍，夏昭昭懷疑他對馬的感情比對人還深。

        沒想到孟雍之一本正經地告訴夏昭昭：一個國家的將士要是不珍視自己的馬匹，是不可能打勝仗的。

        夏昭昭打趣他：“小將軍，你什么時候能帶兵打勝仗呀？”

        然后就看到孟雍之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難堪的表情，他咬牙看向遠處，氣惱地道：“我才不到十六呢！可我做過守備了，想來受封將軍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情。”

        夏昭昭沒想到他在這種事情上這么不經逗，禁不住笑了。

        她覺得跟孟雍之相處得越多，就越弄不懂他這個人。

        有些事情上，他是一派少年心性。有些事情上，夏昭昭覺得他不是人，真是人間太歲神。

        玩笑歸玩笑，孟雍之在教夏昭昭騎馬這件事上是一絲不茍的。他找了個馬球場，是友人家里的產業，給了兩個月租金，在這個馬球場里教夏昭昭騎馬。

        夏昭昭每次天不亮就得起床梳洗，清姬也被她拖著，一起去馬球場。

        夏昭昭的飛電現在已經接受了主人，正是開始學騎馬的好時機。

        孟雍之給夏昭昭示范上馬和下馬的動作，告訴她馬匹容易受驚，絕對不要站在馬的后面和右側，以免被馬踢到。

        只要馬匹不受驚，大體上還是很好控制的。

        清姬扶著夏昭昭上了馬背，夏昭昭踩著馬鐙，看向孟雍之。

        孟雍之讓她再練幾次上下馬背，不許清姬扶她。

        等夏昭昭能自如地上下馬了，孟雍之才開始教她怎么讓馬往前走。夏昭昭按孟雍之說的，雙腿夾緊馬肚子，飛電果然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夏氏，你要坐穩了，手把韁繩勒住！飛電想把你晃下來，你得跟它證明你能坐穩，它才服你。”孟雍之騎著踏云，在一旁指點夏昭昭。

        夏昭昭慶幸自己按照孟雍之的辦法提前跟飛電培養過感情，現在飛電對夏昭昭的抵觸情緒不強，象征性地晃了幾下，就服服帖帖了。

        清姬看著夏昭昭騎著馬往前走了一大段路，也沒被馬摔下來，不禁大聲為夏昭昭叫好。

        夏昭昭回身給了清姬一個得意的笑容，因為起得太早而帶來的怨氣一掃而空。

        接下來就是控制馬匹前進的方向，孟雍之教夏昭昭控制方向全靠韁繩。若要馬匹往右，就要拉緊右側的韁繩，同時右腿夾緊馬腹。若要馬匹往左，就要拉緊左側的韁繩，左腿夾緊馬腹。

        夏昭昭按照他的話嘗試了一番，人和馬勉強能配合得來。

        孟雍之贊許地點頭：“夏氏，你要是從小學騎馬，現在已經能御寶馬，做傳信使了。”

        夏昭昭也覺得自己于馬術上有些天賦，一揚鞭，催促飛電快些跑。

        這一跑就跑出問題來了。

        飛電不過是匹半歲的小馬，在馬商手里就已經訓練有素。夏昭昭騎著它覺得很是順利，飛電會自覺避開路上的障礙，避免顛簸到主人。夏昭昭往前跑出幾里去，又勒著韁繩讓飛電減速，緩緩轉過彎來，掉轉方向，又返回去。

        夏昭昭自己正得意著，沒想到孟雍之沉下臉告訴她：“夏氏，看你的神色，似乎覺得自己騎馬騎得不錯了？”

        夏昭昭不明所以，反問道：“難道我騎得不好嗎？”

        孟雍之哂笑道：“你這一來一回就沒走過直線，你還覺得自己騎得挺好？”

        夏昭昭追問道：“非走直線不可嗎？我看我爹爹和阿兄騎馬也走不直呀。”

        孟雍之在軍營里待慣了，根本想不到教人騎馬，對方還能問出這么多問題來，正想出言喝止，又想起舅舅對自己的囑咐，對待女郎，不可像對待男子那樣直截了當，該溫柔小意些。

        他耐著性子給夏昭昭講解其中的區別：“你父親和兄長他們出行騎馬，速度不會很快。而且他們的馬匹是固定的，不會被迫去騎陌生的馬。你若是被賊人追逐，馬匹疾馳起來，方向會更難控制。若是沒有飛電在身邊，臨時需要搶別人的馬來逃命，陌生的馬匹也需要更高超的騎術來駕馭。”

        夏昭昭下了馬，清姬連忙把水囊遞給她。平江侯府的水是每日命人去玉泉山下運來的，格外清冽，直接飲下也有加了薄荷葉子的口感。

        夏昭昭飲畢，把水囊拋給清姬，又問孟雍之：“五郎，今日我已經把上下馬背練習得純熟了。能不能明日再練習走直呢？”

        孟雍之堅定地搖頭：“不可，我今日有功夫教你，未見得明日還有功夫。”

        夏昭昭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勉強又騎著馬繼續練習控制方向，盡量讓馬走直。

        孟雍之騎著踏云在后面跟著，不時告訴夏昭昭是往左偏了，還是往右偏了。

        這個時候日頭升上來了，冬日里的太陽顯不出它的威力來，照得人暖洋洋的，更想回去補覺了。

        夏昭昭打了個哈欠，這會兒正迎著太陽，有些睜不開眼睛。

        “夏氏，莫要懈怠。”孟雍之縱馬來到夏昭昭左側，替她遮擋住一部分陽光。

        夏昭昭嘆氣，又開始認真控制飛電走直線，整整練了兩個時辰，夏昭昭已經練得頭暈眼花了，飛電也不時打著響鼻，表示抗議。

        “我說，咱們是不是停一停？拉磨的驢也不敢這樣使呀？”夏昭昭回身對孟雍之祈求道。

        孟雍之朝她看過去，日光把她的發絲照亮了，他們離得很近，仿佛能看到她額頭上細密的胎毛。她的瞳色很淺，日光讓那雙眸子淺亮如琥珀，叫人看了就不自覺生出寧靜淡然之感。大約是光線太亮了，孟雍之不由得別過臉去：“你要休息就先休息吧。”

        孟雍之搞不清楚這種別別扭扭的情緒是從哪里生發出來的，好像在他十六年的生命里從未有過。他心里有個小鬼不停地叫囂著，叫他去接近她，為此他不得不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夏昭昭。

        多么奇異的心緒，他分明是厭著她的，他絕不可能會欣賞這樣纖弱的、純善的女郎。

        可他竟在這朝夕相處中無端生出心魔來，時刻折磨他，要他向它屈服，做一只耽于情愛的燕雀，執著地去追逐另一只雀兒。

        他不是燕雀，他是鷹隼，只該在長空中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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