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這一口倒也沒用太大的力，陸離吃痛轉頭，便見忘歸直愣愣盯著自己。想起從前在道觀外撿到的那只小土狗，要肉吃的時候，它總愛繞到自己身后，跳起來用鼻尖或前爪輕蹭，每每都能得逞。

        忘歸本以為陸離識破了自己的想法，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哪知卻見陸離笑瞇瞇回頭，還伸手在自己蓬亂的發頂上輕輕拍了拍。“安靜些，別怕！”被拍了頭的忘歸，一剎心軟，鬼使神差倒真聽話起來，筆直跪著，再沒亂動。

        見陸離不肯退讓，天璣皺眉片刻，指尖粉光越來越強，將要爆發之際，似又想到了什么，冷哼一聲后，淡然收回。帝何微不可察松了口氣，攤開背于身后已汗濕的左手，充當起好人角色“戰，陸離君仁慈。既如此延佇，還不趕緊將這魔物帶回畿幽，好生看管，切莫再讓其偷跑出來！”延佇領命，手忙腳亂系好腰帶，將忘歸拖拽下去。

        回畿幽的路上，忘歸安分了許多，今日眾仙齊聚若明臺，說是無妄鏡測出了戰神轉世。此消息剛入耳時，畿幽眾人，既欣喜又怨憎；欣喜曾受六界景仰的戰神還能重歸神位，護天界萬年太平；又怨憎錫釗竟妄圖與無惡不作的魔交好，牽連多少無辜之人。

        墮魔之神，本也該永囚畿幽這無盡深淵，可錫釗怕污了自己英名，選擇自毀仙元，轉世重修正道。畿幽，有多少曾追隨他而染上魔氣的部下，被困于此，生不如死。思及此處，忘歸恨恨捏拳，可笑自己眼下撿回的一條爛命，還是因錫釗得的福。想起那穿著怪異面白如紙的人，身形不穩摔倒在自己面前的模樣，倒像柔弱婦人般可欺堂堂戰神，真是笑話！

        忘歸這樣想著，不自覺笑出了聲，延佇不客氣地給了他右臉一拳，并眼神警告。忘歸不屑，吐了口血水，出言挑釁“為何不打左邊？”延佇臉黑得可怕，試問天界之人，誰敢沾惹一絲半縷魔氣？“若不是戰神保你，豈容你而今在本官面前放肆！”

        【若明臺】

        帝何遣退眾仙，只留下陸離和天璣，踱步半刻，才艱難開口“既然無妄之鏡認定您就是錫釗轉世，那從今日起，您就下界歷劫，可好？”歷劫？是了，若自己真是戰神轉世歷劫定少不了。陸離的眼中漸漸染上了星光，既來之則安之，怪眼老者不也說自己的機緣將至么，等日后做了戰神，那整日叨叨的窮道士還指不定會高興成啥樣！

        以往也沒少易符宗留下的各類天文雜書，仙啊神的，總有不少寶物傍身。陸離兩手一攤，做了個勾指動作，“既要歷劫，沒有？”帝何，天璣先是茫然，而后都搖頭失笑“神君而今不過是肉身凡胎，就算真給了你神器，也用不上！”

        暗示不成功，陸離只好尷尬收手“沒有就算了。你們，可曾聽說過翁山易符宗？”天璣翻了翻數千年的記憶，確定從來沒聽說過易符宗，便搖頭否認，帝何也如此。“既然您對‘符’感興趣，不如，歷劫便選一處與之相關的？”沒等帝何說完，陸離就迫不及待地點頭，原以為凡間歷劫，身份皆是隨機安排，哪知聽帝何口氣，還能自由選擇？妙哉妙哉！

        “那我，要怎樣才算歷劫成功？”“這很簡單！”天璣抬手，無妄之鏡再次展出，鏡中分別有五列數值，分別是：良，善，畏，苦，信。“神君轉世為凡人，便要按照凡人的規矩來。如你所見，待這五列數值都顯示為十分，便算成功。”看著每列下面那無情的‘零’，陸離不免生出許多退意，而天璣卻不打算放過，再當頭潑了他一盆冷水。

        “良，清白之意，不可追逐世俗，更不能主動生惡；善，是要你多行義舉；畏，便是要心存對這六界萬千生靈的敬畏之情；苦，則是‘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生老病死不用說你也該明白，這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便是要你所有曾得到過的東西，最終都化為烏有。信，乃難之最，要求堅守本心，不可改變；至于這‘本心’究竟為何物，需要通過不斷的自省自悟，克制約束，追求堅持，方才能知。”

        見陸離臉拉長成苦瓜，帝何趕緊圓場“凡塵種種，于漫長仙途不過是滄海一粟，倒也不必過于在意。運氣好的人，僅一世便能歷盡千劫，得道飛仙！”陸離咬咬牙，人一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忍忍也就過去了，縱使異世修行再難，也好過因賣炒粉而被毒打欺辱

        陸離抬頭，看著殿外的彩云艷霞，深吸一口氣，黑暗終將過去，黎明就要來臨，美好的修仙之旅在召喚自己！

        【畿幽】

        “哎喲，神君！此地腌臜，怎勞您親自過來，有事兒吩咐一聲便是！”“今日那作亂之物在何處？”“神君請隨我來。”

        “神君小心腳下！”小仙官戰戰兢兢將天璣帶到了蘭舟之上，擦了把虛汗，開始搖槳。雖說是蘭舟，但舟底卻沒貼在這畿幽之地上，且腳下也不是水，而是咕嘟咕嘟冒著瘴氣的灼熱泥漿，不時還有熔巖噴薄溢出。

        熱氣伴隨腐臭襲來，格外怪異。天璣皺眉，抬手變出一素巾覆面。掩蓋氣味后，天璣才勉強松了口氣，神又如何，還得汲取這天地之氣，想封閉五識，徹底斷絕一切感觸，唯有死，方能做到。

        沼澤上空，無數手腕粗的精鐵鏈組成了一張無盡的網，還掛著各式形狀的陣法籠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皆被單個兒鎖在其中。

        仙與魔，從天地初始，便水火不容。天璣見到忘歸時，他正在籠中打坐調息，胸前腐爛之處，竟自動生出新的筋脈骨血，緩慢修復。見此，天璣勾唇，笑得不明“被振鷺（天璣的第二件武器，無形，就是那道粉光）所傷，短短數個時辰，竟能恢復至此。不愧是無妄鏡所選之人！”小仙官聽得迷糊，正欲詢問，被天璣賞了個法決，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只能在旁干杵著。

        吐完最后一口濁氣，忘歸才勉強看了眼天璣，要多倨傲有多倨傲。天璣的神威，早在他剛踏入畿幽之地時就已傳開，而今人在面前，忘歸自知沒甚好事，干脆再次閉上眼，裝作沒瞧見。仙魔茍且之物，他生來便在此，今日趁守衛松懈，好不容易溜了出去，誤打誤撞，卻直闖進了若明臺，自個兒運氣差，怪不得誰。

        小仙官見天璣皺眉，當即便想上前訓斥忘歸，奈何術法還沒解開，他也只能嗚嗚兩聲，著急怒瞪。有求于人，天璣終是放軟態度，主動開口“戰神轉世歷劫，無妄鏡選定你，為助他渡劫之人。”“沒興趣，不去。”向來受人尊敬慣了，天璣沒料到忘歸敢斷言拒絕，指尖粉光掠過，那本來已恢復七八的傷口，再次潰爛。

        “魔物，敢在本尊面前放肆！”被振鷺拽住魔心，忘歸疼得倒抽涼氣，左臉魔紋涌動，眼中怒氣不減反增。“我若去，可有好處？”“還敢同本尊講條件！”“那恕不奉陪！”

        見忘歸疼出了一臉薄汗，想起自己此行的目地，天璣又恨恨松了手。“你要何種好處？”“放了這畿幽的無辜之人！”被忘歸的話逗笑，天璣微微瞇起了雙眼“無辜，人？”諷刺的話不必多說，見他一副寧死不屈模樣，天璣終是讓了步，緩緩背過手去“可”。

        還沒等忘歸高興，又聽得天璣冷聲道“本尊見你，心惡尤甚；故事成之后，你死，換他們活！”抬眼四周，也不知那些無辜的人是否聽到，忘歸沒能收到任何一記感恩的目光。他點頭應下，自以為是的大義固然可笑，但比起被永生永世困在此處，死，已是最好的解脫。又或者，真恨極了錫釗，在凡間趁其不備，手刃了他，再毀其神魂，豈不痛快？

        【之寸殿】

        （帝何所住的神殿）一花繁桃樹下，帝何忍著笑給天璣倒了杯去火的茶。“你已三千八百余歲，何必跟一幾百年的小魔物置氣？”不說還好，提及自個兒年齡，天璣沒由來又添了陣火。

        “就因本尊年紀大些，便要讓著？”天璣向來注重儀容儀表，即便生氣，也不過是讓原本淡得幾乎沒有顏色的薄唇稍粉了些。眉頭微蹙，耳尖泛紅，如此模樣，帝何只當他是小媳婦告狀，心疼得緊。

        “小魔物需隨錫釗下凡，助他歷劫，你既有改命轉運的本事不用，豈不可惜？”天璣不屑，小口抿完茶水，隨后毫不客氣將空杯推到了帝何面前，示意其再添。

        “干擾凡人命數，折損自己修為，得不償失，本尊為何要做？”帝何微微瞇眼，像是玩笑，又似在許諾“我幫你修理他？”這話天璣聽在耳中，覺得甚是怪異，故趕緊擺手回拒“免了，天君日理萬機，本尊可不敢耽誤！”

        剛添好的茶水還未飲用，見天璣起身欲走，帝何趕緊道“錫釗轉世那人，他來此處前的記憶，我無法收回，會不會有影響？”“只要他不知自己歷劫的目地，便不會刻意生出事端，無妨！”拂塵出手，化作白龍，天璣站立其上，騰云而去。

        拿起桌上天璣未用的茶水，帝何仰頭，將其一飲而盡。于掌中細細觀賞這淡翠色的琉璃杯，杯口處似有那人極淺的唇印，心喜之時，便毫不避諱將自己的嘴貼了上去，流連繾綣。有緋色花瓣飄落，再看樹下叼著杯子愜意半暇的人，哪是長髯鶴發的花甲老頭，分明是豐神俊逸的如玉公子。

        “師尊，你既選了我，永生永世，便再也別想擺脫。”從前是自己偏執，無故生出許多事端，而今才遲遲彌補；師尊，你可得安心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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