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萼這一驚馬，把林談言嚇得不輕，他遠遠就注意到情況不對，慌忙策馬飛奔過去。

        等他追上林素萼的時候，她已經被褚思裘救了下來，幸好只是受了驚嚇，他不敢想象，要是妹妹收到半點傷害，他該如何愧疚難安。

        林素萼只是面色微微發白，鬢發有些凌亂，一見到林談言就十分害怕柔弱的躲到他的身后。

        她在他的身后被遮擋得嚴嚴實實，聲音婉轉動人：“哥哥，是這位褚公子救了我。”

        林談言右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本來是一種十分戒備的動作，但他眼神里卻是淡淡的笑意，他道：“褚二，多謝你救我家妹妹。”

        林素萼驚訝的探出頭看著二人，沒想到哥哥竟然和褚思裘認識，只是不知道這個褚思裘是個什么來路？

        褚思裘看見她探出身來，對上她的視線朝她眨了下眼睛。

        表情……十分的蕩漾，平常女子這時候應該怎么辦？林素萼故作害羞的移開了頭。

        這時候她聽見褚思裘慢悠悠的道：“林談言，你要謝我的可多了去了，你要真想謝我，明日午后城內福慶樓見。”

        話還未歇，馬蹄聲已然響起，林素萼從林談言身后走出來，看見他早已背影瀟灑的策馬離開。

        “褚思裘……是什么人？”

        林素萼收起那副柔弱的神態，好奇的看著自家兄長，正刮東風，吹起了她散落的一縷發絲，林談言伸手替她別到耳后。

        他別過臉看著西北的方向，那是西京所在之地，大裕王朝的都城。他眼神中似有一層墨，“褚瞻的兒子，家中行二，所以被人戲稱褚二。”

        林素萼驚訝萬分，她噯了聲笑道：“褚家竟然出了個兵痞子，褚大人不得活活氣死。”

        林談言看著她這樣笑談，也覺得有趣，誰說不是呢？褚家世代從文，書香清貴之家，一家子的讀書人，未曾想來褚瞻的兒子竟然棄筆從戎，投身行伍。

        十年前，翰林學士褚瞻在金殿之上大罵天下武人，十年后，褚思裘從軍，天下武人借此反諷褚瞻。

        回家路上，兩個人一同坐在馬車中，林素萼問林談言：“哥哥，之前褚思裘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褚思裘說林談言要謝他的事情不在今日這一件，可知二人過去就有牽扯，聽起來褚思裘之前也幫助過林談言。

        林談言看著妹妹，他思量后掀開左臂的衣袖，橫亙在他的小臂上是一條丑陋可怖的長疤，微微凸起的長疤泛著暗紅色，看起來實在觸目驚心。

        林素萼牽起他的左臂忙心疼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傷？怎么不和家里人說。”

        淚眼盈盈，林談言默默把袖子拉下來安慰她道：“已經無礙，當時就是怕你們擔心才瞞著不說的。”

        他又道：“初春以來，塞外戎狄就隱隱有侵擾之勢，上面命我帶一小隊前去察看，路上遭到埋伏，受了點傷，還好褚思裘路過救了我一命。”

        林素萼聽完他這話，知道事情肯定不簡單，從林談言回家那一刻她就覺得不對，什么重要的軍功能讓林談言連升三級，他如今已是涼州駐邊軍里的致果校尉。

        她又想起最近母親送來的的人選名單，上面的男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都是來自遠離涼州的地方。

        林素萼面上不顯，內心里卻很是慌亂，她問：“是不是……要打仗了？”

        林談言聽了她這句話，并不言語，只是不輕不重的揉著她的頭頂，她一切都了然了。

        想起十年前的那場戰亂，她如今依然是心有余悸，那是一場貫穿了她整個童年的惡夢，夢里是刀劍相向，餓殍浮野，濃重的血腥氣一直纏繞在她的身旁。

        一路上，兄妹兩都默不作聲，對這件事也都閉口不談。

        次日，林談言出門赴約，林素萼在家中便帶著丫鬟們在院子里做花草染料涂指甲，她有一雙纖纖細手，蔥白似的指尖，指甲圓潤瑩潤，涂上紅色的蔻丹更顯的美麗。

        她躺在竹椅上，左手已經完工纏了棉布固色，玥兒蹲在一旁正用小刷子給她刷右手，這時候周嬤嬤忽的從院門外跑進來笑道：“姑娘，大喜事！”

        林素萼掀開眼皮，懶散的問道：“什么喜事？”

        周嬤嬤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小聲道：“瑞文公子來了。”

        這句話一下子猶如一聲平地驚雷，林素萼猛地坐起，平日的半點柔弱也都消散了，她不敢置信反問道：“嬤嬤說什么？”

        “小姐，嬤嬤說瑞文公子來了。”玥兒在旁邊一臉興奮的將周嬤嬤的話復述了一遍，她進府的時候，陳瑞文已離開涼州，這幾年看著他常常送東西過來，一直對他十分好奇。

        林素萼又再三確認道：“嬤嬤真確定是陳瑞文來了？這么多年沒見了，他總該是變了樣子的，嬤嬤怎么認得是他？”

        周嬤嬤笑：“再三確認過了，瑞文公子雖是變了樣子和小時候大不一樣了，但是他帶了鎮北侯府的家衛，也有鎮北侯的印鑒，大人現在正在前堂招待他呢。”

        林素萼這可算是放下心來，心里面直把陳瑞文好一頓罵，怪他騙著自己沒告訴她他要來的消息，但心里面亦是期待，她與陳瑞文八年未見，也不知道他現在長什么樣子了。

        蔻丹也不涂了，連忙拆了棉布攜著一干仆婦從后面走到了前堂，悄悄立在正廳側邊的屏風后，一人多高六扇美人圖刺繡屏風，扇面透光，若有若無的透露正廳的情景。

        林參清坐在主位上，他下首坐了一個白袍士子，發戴玉冠，容貌卻是平常，唯一雙鳳眼，炯炯有神，仿佛若有光。

        林素萼左看右看那對眼睛，都覺得錯不了，縱使如今陳瑞文和小時長相不一樣了，但看著那雙眼睛她就一眼認出了他。

        只不過，小時候那雙眼睛像一匹狼，冷漠，狠戾，她第一次見他就叫他嚇得膽戰心驚。而如今長大了卻是非常溫和的眼神。

        如今又看到了他，她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塊石頭，默默的又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玥兒小聲道：“小姐，瑞文公子原來長這樣啊？”

        語氣卻是失望，顯然她一直以為那么一個神秘的人應該是俊美的。

        林素萼正想開口，就聽見周嬤嬤說話：“小妮子進府進得晚，沒見過瑞文公子小時候，那可是叫一個漂亮，只是如今倒是大不一樣了。”

        林素萼回憶笑道：“嬤嬤說的是，他小時候可不跟仙童似的嘛。”

        衣物雖粗陋。但卻膚色雪白且嫩如牛乳，顯然是富貴之家養出來的孩子，和她一樣從西京逃難出來又同家人分散，被她“撿”著一路顛沛流離逃到涼州，二人也就此結下了再難斬斷的關系。

        拐到后園，有一處假山，怪石嶙峋相疊，此地偏僻無人打理，看起來十分荒蕪，是鮮少有人過來的地方。

        林素萼吩咐二人道：“你們先回去，我自己在這里待一會兒。”

        看著人都離開了，她才走進假山群中，左拐右拐進了一塊空地，是假山中心之地，她慢慢踱步開始看起了周圍的石面。

        最終在一塊石板前駐足了下來，她從袖中抽出一方繡有海棠的絲帕，在那塊石板上輕輕擦拭，終于露出了灰塵之下的刻字。

        并排刻有“朱朱”和“玉娘”兩個名字，一左一右，字體稚嫩，一下子將林素萼帶回了八年前。

        八年前，陳瑞文親父找來，她才知道原來他是鎮遠侯陳贛養在外面的外室之子，西京政變，外室死在了亂兵的刀下，她的兒子也不知所蹤，鎮遠侯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這個流落在外的孩子。

        乍然面臨分離，兩個人起初都是十分舍不得對方的，但又都是早慧的性格，知道怎么做都是最好的，又都坦然接受了這一事情。

        但卻在陳瑞文臨行前一晚，那一個寒冷的雪夜各自偷偷溜出了自己的臥房。

        皆凍紅了手，拿著匕首顫顫巍巍的在常來玩的地方互相刻下了對方的名字，終究是小孩子的心性，做什么事全不考慮為什么，只知道想做就去做了。

        而如今，林素萼卻是再也沒有這樣的勇氣了。

        “玉娘。”

        后背響起的陌生男聲，語氣卻是溫柔悅耳，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并不回頭道：“你還記得這里。”

        陳瑞文走到她身旁笑：“怎么敢忘。”

        她側目看他，他信里說的果然沒錯，如今他長得高大，小時候差不多高的兩個人如今她都要踮起腳尖幾乎才能與之平視。

        吹來一陣風，刮得她頭上金質步搖微微晃蕩，他往旁邊走了幾步，正好替她擋住了那陣風。

        陳瑞文看著她，眼睛里滿是歡喜，同樣的，他也在她的眼里看見和他一樣的歡喜，他知道她在歡喜久別重逢，她以為他也是。

        兩個人在這園中慢慢踱步游覽，并不說話，該說什么呢？平日里書信往來總有一大堆的話也不玩，如今見了面瞧見了真人，卻莫名的有一絲生疏，不知道該說什么。

        還是陳瑞文開口道：“我這次來涼州是躲避一樁婚事。”

        他有些不好意思，林素萼卻噗嗤一聲笑開了，連忙問他：“是哪家的姑娘，說來聽聽？

        她把他當做好友，再進一步是當做親人兄弟，如今聽了他這則囧事，實在好奇。

        他有些吞吐：“是夫人的表侄女。”

        林素萼驚訝道：“她怎么舍得把表侄女嫁給你？”

        陳瑞文口中的夫人是他的嫡母，鎮遠侯的正室夫人，母家姓王，人稱陳王氏。

        陳瑞文給她細細解釋：“是她表叔的女兒，著實也是算不上親近，而且那姑娘從小就是養在鄉下的。”

        林素萼頓時明白了，陳贛出生農戶，妻子也是娶的農家女，當年陳贛封侯陳王氏初到西京貴婦圈還鬧出了不少的笑話，實在說不上有什么涵養，想來她的表侄女也是十分普通的。

        “莫非你是嫌人家出身不好？”

        林素萼問他，他搖搖頭道：“我若是喜歡她，她是戴罪之身又有何懼，只是我不喜歡她，縱使她貌如天仙我亦不會動容。”

        他復問林素萼：“玉娘，可否有心儀之人？”

        林素萼搖搖頭，有些落寞：“雖然母親最近常給我張羅名單，但我看著沒一個合適的。”

        但她又轉而笑道：“不過，我自己倒是相中了一個適合成婚的好人選，只不過不知道人家對我印象怎么樣？”

        兩個人關系密切，她也不拘束和他說這些女兒家的密事。

        陳瑞文聽了她這話，一瞬間似乎克制不憤怒的情緒想問那個人是誰，指尖掐如手心，疼痛讓他微微冷靜，他在心里默念：不能嚇到她。

        于是他笑：“你生的這樣好，怎么會有人不喜歡你。”

        林素萼看著他有些嗔怪：“你就會哄我，等來日事情定了，你可要幫我看看。”

        眉心紅痣鮮艷如血，他看著她嬌艷的臉龐低低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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