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潛龍在淵終有龍吟之日”
陳瑞文是前朝太子這件事,褚思裘幼時初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了。
事實上他所在的褚家一直都是舊朝梁朝的擁衛之臣,合安末年梁帝病逝,留下一道遺詔讓年幼的太子李睿繼位為帝。
可未曾想到,年僅八歲的的太子李睿在登基前夕突然也“因病薨逝”,身為大將軍的崔固一直在西北擁兵自重權勢滔天,竟然冒著天下之大不諱公然在西北自立為帝。
后面竟在太子病逝舉朝嘩然之際率西北鐵軍一路長驅直上進入西京,大梁兵將竟無一人可阻擋他,崔固為人性格暴虐,一路上西北軍燒殺搶掠,罪行昭著罄竹難書。
崔固入主皇城后,改國號為裕,是年年號改為順平,稱為順平元年。
順平元年,崔固開始肅清朝野,他在皇城各地設有暗探用來監督京官及百姓言行,稍有冒犯他的言語出現都會被他的暗探記錄下來上呈。
一人有罪,連坐全家。順平頭幾年京中菜市口是終日不歇的砍頭之聲,以及那長久不散的血肉腥臭之味。
崔固□□固然可惡,可縱觀整個朝野,竟無一人再敢有議論之語。
所以在鎮遠侯陳贛帶著年僅八歲的太子李睿踏進褚家的時候,一個輔佐舊主,復興大梁的艱難任務就落在了整個褚家和褚思裘的頭上。
初見,已經改名陳瑞文的太子李睿坐在父親常座的位置上,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卻是十分的成熟冷靜,面上是不茍言笑的冷漠。
褚思裘和父親跪在地上,稱呼他為:“太子殿下。”
父親是文人風骨,一生忠心大梁,得知梁太子未死,竟然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他卻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只求這位太子不要注意到自己,只是天不遂人愿。
他低著頭看見一雙黑色的鞋子停在自己的面前,陳瑞文問他:“你是叫褚思裘是嗎?”
褚思裘答:“是。”
陳瑞文竟然笑出聲,先是扶褚瞻起身,再是扶著他起來,他對褚瞻說:“我知道褚大人的忠心,只是如今崔固權勢堅不可摧,不是你我微薄之力就可以抗衡的。”
他又扭過身看著褚思裘,明明兩個人身高差不多,可莫名的對上他的眼神他就不自覺的畏縮。
那樣的眼神,他永遠不會忘記。
一個小孩子,擁有那樣富有洞察力的銳利眼神,對上他視線的人都會不自覺地相信他所說的話。
他聽見陳瑞文對他說:“潛龍在淵終有龍吟之日,思裘,你說是嗎。”
褚思裘看著他露出的笑意,不自覺地點點頭。
從那天起,褚思裘一直跟在陳瑞文的身邊,看著他運籌帷幄的才智,拉攏那些對梁朝還有忠心的舊臣,挑撥崔固何其下屬的關系。
也瞧見了他的狠辣果決,對于那些如墻頭草的奸惡小人予以斬草除根。
褚思裘也真正信服了陳瑞文,二人的關系也更進一步從君臣變成了好友,至少褚思裘是這么認為的。
這次他跟著陳瑞文來見蘭州刺史吳必貴,他站在陳瑞文的后面,并不顯眼,他知道今天對于陳瑞文至關重要。
吳必貴是合安五年的探花,和林參清是同一批科舉的士子,只是如今他是蘭州刺史,一州之長,而林參清卻只是個小小的縣令,其中差別,令人唏噓。
陳瑞文是借著林參清的名義來見吳必貴的,吳必貴在書房會見他,坐在凳子上淡淡道:“你是陳贛的庶子?”
眼神中是陳瑞文見怪不怪的不屑和厭惡,自古以來,庶子地位就是極為卑賤的,小家小戶的都是拿庶子庶女當奴才使喚,世家貴族們雖不做這種事,可也好不了多少。
只有陳贛是個例外,吳必貴聽西京來的同僚說,陳贛十分疼愛庶子,對庶子的喜歡甚至超過了嫡子陳麟。
果真是粗陋武人出身,不懂禮法,不分嫡庶,吳必貴對這類人一向是瞧不上的。
而此時他的語氣就十分不好,要不是顧念著林參清的情分,他見都不想見,隨便讓個奴才打發他出去。
陳瑞文神情不變,只是笑道:“正是小侄。”
吳必貴叩著烏木桌面,看見陳瑞文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眼熟,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忍下心頭突然涌上的敬畏感。
好生奇怪,區區一個庶子,卻有一種卻給人讓人不得不臣服的威嚴。
他問:“林參清讓你過來干什么?”
“世叔讓我帶一句話。”
吳必貴疑惑,“帶什么話?”
陳瑞文步步逼近,眼神銳利的看著吳必貴,高大的身子站到面前,隔著一張書桌,空間似乎都逼仄了很多。
“合安五年,金殿之下,可還記得的君子之約?”
吳必貴失手打翻了一旁的茶盞,他驚慌失措的對上陳瑞文的視線,刻入骨髓的記憶猛地被翻出。
頓時心頭一震!
不自覺訥訥呆道:“陛下”
合安五年,狀元郎和探花郎跪在金殿之下,殿上坐的的是大梁的有史以來最為賢明的君主,雖已沉疴舊疾纏身,可還是撐著氣力和二位新貴溫聲而談。
“五年之內,力使大梁黎民人人有米可果腹,有衣能御寒。”
吳必貴和林參清互相都看了一眼對方,兩個人的眼睛里是希望,是一番想要大展拳腳為君主效力,為百姓獻身的志氣。
梁帝含著笑,賜給二人一人一柄玉如意,君臣三人,立下君子之約。
而此時,吳必貴看著陳瑞文的那雙眼睛,明明是迥然不同的樣貌,可通過那雙相似的眼睛,他仿佛又看見當初那個賢明俊秀的君主又站到了他的面前。
這怎么可能?
這時候褚思裘大步一跨走上前來低聲說道:“吳大人,此時站在你面前的梁太子李睿。”
吳必貴猛地起身呵斥道:“豎子爾敢欺我!太子殿下已故,休要胡言。”
語氣雖然嚴厲,可他撐在桌上的雙手微微顫抖,面色煞白無比,讓人瞧著到底有一種虛張聲勢的感覺在里面。
他緊緊盯著陳瑞文,除了那雙眼睛他再也找不到一點熟悉的感覺,眼里的原有的希冀之光一點一點暗淡下來。
或許他是有一種期待的情緒在里面的。
陳瑞文卻不語,默默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白色小瓷瓶,擰開蓋子倒出一些液體潤濕手帕。
在一點一點沿著臉部輪廓擦拭,低下頭,右手停在下巴處自下而上一掀,一張柔軟逼真的面具輕飄飄落在他的手上。
抬起頭眼神熠熠的看著吳必貴,那張光潔華貴非比尋常的面孔映入了吳必貴的眼簾。
像極了吳必貴記憶中的梁帝,也和當初的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張元妃有相似之處。
五分男相,五分女相,梁太子五歲時和梁帝上大泰寺供佛,得高僧一句:“天生貴主之相,須心懷慈悲之心。”
到了今下這種情況情況,這張臉無疑就是最好的證據,吳必貴不疑有他,匆匆繞過書桌跪下叩首行禮道:“臣吳必貴拜見太子殿下。”
久久伏地不起,陳瑞文也不扶他,一陣沉默過后陳瑞文微微低頭看著他道:“吳大人,你就這么相信我說的話。”
語氣平靜,甚至帶著些笑意在里面,仿佛兩人在話家常。
吳必貴沉聲道:“十二年前臣便知道太子之死另有蹊蹺,一直遍尋尸首不得。”
“更何況”他停頓了一會兒后抬頭看著陳瑞文后面的褚思裘繼續道:“我,褚瞻,林參清當年同沐陛下恩澤,依照褚瞻的品性絕不會讓他的兒子來騙我。”
褚思裘驚訝的看著他,“吳大人認識我?我可沒有自報過身份。”
吳必貴笑:“你們褚家的人年輕的時候都長得一模一樣,更何況你腰上系的那塊玉佩還是你當年滿月禮的時候我送你的。”
褚思裘這才知道原來父親和吳必貴竟是舊相識,難怪父親來信的時候說讓他和陳瑞文去見吳必貴的時候一定要系這塊玉佩。
陳瑞文嘴角微揚,彎腰扶起了吳必貴,他整理了一下吳必貴褶皺的衣襟笑道:“該看的還是要看的。”
褚思裘及時遞過來一只紅木盒子,陳瑞文打開后,吳必貴看見了里面一片明黃,中間放著的是一塊三寸大小的盤龍鈕和田玉玉璽。
赫然是吳必貴當年無數次在梁帝桌上見過的大梁傳國玉璽,他顫顫巍巍的想要伸手去撫摸一下,卻還是敬畏的垂下了手臂。
陳瑞文自顧自的坐到了剛才吳必貴坐的位置上,彼是吳必貴是主,他是客。
而現在他是主,吳必貴是他的仆,他的臣。
他緩緩道來當年真相,“當年梁宮都被崔固的人把控,他派人暗殺于我我,是老太監將我藏在冷宮之中才得以幸免。崔固叛軍進宮后,老太監趁亂帶我逃出宮去,跟著流民四處躲避,后面遇見了林……林大人。”
他說到林的時候略有些停頓,只是吳必貴和褚思裘都聽得認真,全然沒有察覺出來,他又繼續道:“后來在林府住了幾年,后面才讓鎮遠候接了我去西京。”
吳必貴慶幸道:“天佑大梁,天佑太子殿下!”
真的是天佑嗎?
陳瑞文淡笑不語,若真有天佑,當初又怎么讓父皇被人害死以致自己如今不能光明正大以真面目示人。
只是他垂在身側的拳頭捏緊,暗自發誓,總有一日,他會光明正大的重新走進那座皇城里,重新做回大梁的主人。
晚上陳瑞文和褚思裘一起宿在吳府的客房,為了不引人注目,陳瑞文讓吳必貴對外待他們和剛開始一樣。
所以吳府的下人也并不重視他們于他們二人,送來的飯菜只能說得上一句普通,但二人卻都毫不在意。
幾碟涼菜,再在泥爐上溫一壺濁酒,慢慢謀劃下一步怎么走。
他們來找吳必貴除了確保吳必貴是否依然忠心外,其實還是吳必貴的手上守著大梁的一樁秘密,這個秘密連陳瑞文都不知道是什么,但傳言事關國祚。
只是梁帝臨終前將這秘密只告訴了吳必貴一人,林參清也只知道有這件事而已。
褚思裘有些疑慮,“敬之兄怎么就確定吳必貴可信,他要是轉手就把我們供出去可怎么辦。”
陳瑞文已然重新戴上面具,他淡淡一笑淺酌一口杯中之酒,酒不熱,他的心卻滾燙。
“既然是父皇和林參清信得過的人,那就信他一把。”
“但他要是想去告密的話”他起身推開窗戶,院外月華傾瀉明亮異常,陳瑞文收起笑容淡淡回首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褚思裘不禁打了個寒顫,順著陳瑞文的視線看向窗外,他知道整個吳府現在已經都被陳瑞文手下的暗探監視著。
這群叫“隱”的人,實在是如同鬼魅一般的存在,稍有風吹草動,便能頃刻之間奪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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