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果然不出吳怡然所言，林家就收到了淮南王府的帖子。

        吳怡然何林素萼一齊去了鄭氏的院子里，恰好從鄭氏口中得知了淮南王府的事情。

        說起這淮南王，倒真的是一個奇人，他雖然是個尊貴的王爺身份，可卻不是本朝皇帝的叔伯兄弟，而是前朝大梁皇帝的叔叔老淮南王的兒子，前朝大梁皇帝在世時平生最厭酒色之徒，而這個淮南王素日就是花街柳巷的常客，更是一個典型的紈绔的聲色犬馬之徒。

        所以前朝的大梁皇帝也一直以他為皇室之恥，平常也不待見這個表弟，雖是王爺可在京中卻也受人暗中輕視。

        卻未曾想，一朝改朝換代，皇室宗親死的死，囚的囚，只有這庸才淮南王反而留得王爺的身份，更是同如今的陛下結為了異姓兄弟，雖無權勢，可到底富貴滔天，到底比他表兄當皇帝時威風許多。

        淮南王每日依舊過著他那醉生夢死的日子，斗蛐蛐，聽小曲兒，逛花樓伎坊，更有一些裝瘋賣傻扮演乞丐的怪異癖好，一個月里總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是不在王府里的。

        雖說在這文人間多有罵名，諷刺他認賊做親墮了名聲，可多數人還是羨慕嫉妒他的。守著那樣滔天的富貴，過著那樣逍遙快活的神仙日子，家中王妃也是個木尊菩薩一樣的人物，從來只過自己的日子不會多管他半點。

        這淮南王妃未嫁給淮南王時，也是世家出來的小姐，約是在閨閣的時候養成的性子，最是沉默寡言，年輕時在京中貴婦圈里也是不常露面的。臨到后來身份尊貴了年紀大了這才猛地轉了性子愛同人說笑了，最喜愛辦些什么宴會，又是賞花又是吟詩，多請年輕的男男女女，名為賞花吟詩，暗地里卻是個相親會。

        這夫妻二人感情雖然冷漠，可一個愛扮乞丐，一個喜做媒人，倒也絕配，真是奇了怪哉。

        鄭氏將請帖遞給對面的二女，林素萼同吳怡然同執著這請帖看了，看見上面宴會地點在郊外的華光園卻疑惑道：“倒也罕見，這華光園是個什么去處，這壽宴難道并不在淮南王府舉辦嗎？”

        吳怡然笑道：“這我知道，我聽舅舅說前年陛下親自賜了一座園子給淮南王，這園子便是華光園。華光園背靠岳山，旁倚沅河，是最風景秀麗之處，更何況華光園有一頃地之大，其中高臺樓閣富麗堂皇，移栽各類珍貴花草林木，最是兼的江南之秀和北地之偉的所在，所以這幾年淮南王妃最是喜歡在這園子里舉辦宴會，雖是有顯擺之意，可到底也有許多人都趨之若鶩的。”

        林素萼這聽了，倒也有幾分向往，鄭氏笑著看她們，也道：“淮南王妃我年輕的時候見過她幾次，倒是個一個真善之人，你們到時候去了也不用擔心。”

        林素萼起身坐在她旁邊撒嬌道：“阿娘不去嗎？”

        鄭氏親昵拍拍她的手笑：“我便不去了，近日里身子懈怠，這路程又遠實在疲倦，就讓你嫂嫂陪你去吧。”

        吳怡然坐在一旁的桌子邊到底是十分羨慕的，瞧見人家母女情深一時又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感傷之下不禁拿起帕子自己低頭擦拭眼角。

        林素萼瞧見后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吳怡然這人外強內干，外表看著剛強，內里最是容易傷懷的。

        當即就起身走到她身邊笑道：“姐姐快來評個理，阿娘說我最近愈發調皮了，要拿我同姐姐換換呢。”

        吳怡然忙收起帕子笑：“這便好了，我正想要夫人這樣的阿娘呢。”

        林素萼便道：“姐姐喜歡我阿娘，我也喜歡我阿娘，所以咱兩是萬萬不能換的，不若你認了我阿娘作干娘，咱們也就是一家的姐妹了。”

        鄭氏走過來笑道：“我求之不得了。”

        吳怡然聽了這話一時激動便滾下淚來，鄭氏忙心疼的將她攬進懷里道：“可憐見的，本是好事，怎么還哭上了呢？”

        林素萼站在一旁拿自己的帕子給吳怡然擦著臉上的淚笑：“這便叫喜極而泣了。”

        等到吳怡然平復了情緒，當即就讓丫頭端來熱茶，讓吳怡然磕了頭奉了茶叫了干娘，三人又和和樂樂坐在一起聊起了天，感情也是愈發濃厚了。

        后面又過了七八日天，吳怡然就被她舅舅郭守安接回家去了，她那母舅在大理寺謀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雖不比她父親官職高，到底也是京官，頗有幾分神氣。

        距離淮南王妃壽辰也只有十幾日功夫了，鄭氏特地從外面特聘了一位禮儀女師來給林素萼訓練一下禮儀形態，雖說林素萼禮數并不差，可到底是天子腳下規矩諸多，還是謹慎些多學些為好。

        不過林素萼勤奮且聰慧，且底子也是極好的，那位據說是從宮中退下來的女師不過教導她幾日就再沒了可教的地方，無奈只能自行請辭了，鄭氏便讓人包了禮金送人離開了。

        故而后面那段時間林素萼日日晨起誦書，午間繡花，有時同丫頭們一起去園子里游玩一會，這日子也一日一日的消磨過去了。

        淮南王妃的壽辰雖是三月十六，可三月十五一大早便要出發，因是京郊的華光院距離都城約有兩個半時辰的功夫，路上難免耽擱許多時間，且壽宴請帖上早已明說華光院最多的便是房屋樓閣，各家去了自有歇腳夜宿的地方。

        所以在鄭氏的再三叮囑下，林素萼和張氏就坐上了出城的馬車。

        二人同坐一輛馬車，張氏帶了身邊的大丫頭胭紅，林素萼思來想去還是帶了蓮蕊，這丫頭穩重可靠，最適合不過。

        “都說華光院是舉世難得的寶地，我可是未曾去過了。”張氏輕輕掀起右邊帷幔道。

        林素萼笑道：“如今算是有機會了，咱們也算開開世面了。”

        張氏看著她不凡的相貌，頗有些驕傲道：“有你這樣的妹妹咱們家還算沒見過世面嗎？明日壽宴只怕要叫別人見世面了。”

        林素萼只笑著不說話，又從旁邊撿起一本琴譜仔細研究起來，她自知自己只是相貌略微生的比別人好了一些，琴棋書畫卻并不精通。頭些年是因為自甘平庸，如今得了開釋且她又有好學之心，便想重新學起來。

        只是沒看多久，就聽見前面突然傳來了馬兒的嘶鳴聲，伴隨著的是人聲的嘈雜，隱隱約約聽見一個婦人的叱罵聲，罵些什么“小雜種”，“賤胚子”這樣不干不凈的聲音。

        林素萼放下琴譜同張氏對望了一眼，對方同樣疑惑，林素萼朝外面喊道：“蓮蕊，出什么事了。”

        蓮蕊坐在前面道：“姑娘，像是前面的馬車被人沖撞了，惹得那家主人讓人打呢。”

        林素萼掀開帷幔一看，見前面的寶蓋香車浩浩蕩蕩十分壯觀，由于距離甚遠看不真切，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個赤旗飄在上空，能用赤旗的非皇家軍隊無疑，對方身份林素萼有了猜測。

        林素萼放下帷幔只對蓮蕊道：“咱們先在此停一下吧，等前面的人走了咱們再走。”

        迎上張氏不解的眼光，她道：“是安陽公主的鑾駕。”

        張氏大驚：“公主怎會至此？”

        林素萼將手上的帕子疊好，道：“想必同我們一樣是去給淮南王妃慶壽。”

        由此可見淮南王府在當今天子心里的地位，真可謂是圣眷優渥，隆恩浩蕩。

        張氏感嘆：“咱們的陛下可真算是優待這位王爺了。”

        優待嗎？林素萼淡笑不語，她看不盡然。

        不多久，前面的公主鑾駕便啟程離開了，林素萼讓眾人又等了一會兒直到確定前面走遠了這才下令讓林家的車馬繼續往前面走。到了剛才鑾駕停駕的地方，便聽見外面的胭紅大聲道：“什么味道？怎么這么臭。”

        張氏也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的臭味，捂著鼻子皺著眉頭道：“咱們快走吧，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

        林素萼卻覺得這味道熟悉，她掀開車簾便聞見臭味刺鼻，比之在車內濃烈不知千倍萬倍，她踩著蓮蕊擺好的矮凳對張氏道：“嫂嫂莫下來了，我去看看。”

        她這才想起這是什么味道，腐爛的腥臭味，她從前經歷過的，人尸腐爛發臭就是這個味道，蓮蕊忙拿了往手帕上倒了幾滴精油交給林素萼，林素萼捂住口鼻就往右邊草堆移過去。

        這一走近倒是把隨侍在旁邊的胭紅嚇得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旁的小廝見著也是面色難看的跑到旁邊嘔吐了起來。

        只見那草堆之中臥著腐尸幾具，蛆蟲叢生，臉上腐肉軟塌如泥，幾塊爛衣裳虛虛穿在身上，縱林素萼早有準備也險些一時腳軟倒下去，幸得旁邊的蓮蕊緊緊的扶著她，她抬眼望過去見蓮蕊也是面色蒼白。

        “玉娘，出了什么事？”張氏站在馬車上焦急的朝她們喊道。

        林素萼強行打起精神道：“沒事，嫂嫂快安心在車上坐著，我們隨后就來。”

        叫那幾個臉色蒼白的小廝將胭紅抬到馬車旁，她再鼓起勇氣去細觀，過了一會兒才移開鎮定道：“身上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并不是強人所為。”

        蓮蕊略走幾步到她跟前，將那駭人場面略擋了擋，“姑娘覺得是個什么緣故？”

        林素萼閉起眼睛幽幽嘆息一聲，“或許是餓死，又或許是去年冬天凍死，將尸體凍僵了今年開春化了冰這才顯露了出來。”

        她抬腿欲走，卻耳尖的聽見林中有微微□□之聲，忙看過去只見著那林子深處的大樹下躺著一個身材瘦小的“血人”，而她聽到的□□之聲就是出自對方的口中。

        見人還有幾分氣息在，忙叫小廝從旁邊繞過那堆尸體將那人抱了過來，近著去看才發現原來是個男孩子，蓮蕊蹲下輕輕擦掉對方臉上的臟污，露出一張黝黑稚嫩的面容，不過八九歲的模樣，臉上還有幾道猙獰血紅的鞭傷，兀自的沁著血珠，看著是剛添的新傷。

        想必這就是剛剛沖撞了公主鑾駕的人，被打了一頓丟到了林子深處，此時衣衫襤褸危在旦夕。林素萼知道她若是不救他，不消半日功夫，他就會安靜的在那里失去聲息，然后同那堆腐尸一樣慢慢腐爛消失。

        她從不自詡圣人，可也不是冷漠無情的人，當即就讓一個小廝帶著這孩子騎馬立即趕回都城找一個醫館救命療傷，又拿出自己的私錢，叮囑小廝不必顧忌銀錢。

        看著小廝帶人離去，她這才放下心來，只能祈禱對方平安度過這次災禍，誰叫他不幸撞上安陽公主的鑾駕。

        又回到馬車上，疲憊不堪將事情同張氏說了，張氏一聽這等駭人之事先是擔驚受怕然后見她沒有事這才放下心來，忙握著她的手叮囑她下次再有什么事叫下人去查看就行，再不要自己去白白臟污了眼睛。

        林素萼應下，一行人這才繼續往華光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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