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沒有學過投壺，但或許是因為身體中她父親那一點武將血脈的緣故，薛煙微淺教過她幾把之后，她就能身體輕盈，臂腕有力的將那白羽箭投進那珊瑚紅色灑金牡丹紋貫耳瓶中。

        一連十二箭全中，是為全壺，從前這群貴女們里面成績最好的也只是能有個連中，所以陳婉這個全壺一下子引得滿堂喝彩。

        竹青抱著她的披風在一旁鼓掌鼓得臉發紅，從未如此的高興歡喜。

        薛煙微讓丫鬟將貫耳瓶中的十二支白羽箭抱來，驚疑的盯著陳婉問：“婉兒妹妹，你從前真的沒玩過投壺”

        薛煙微十六歲，陳婉十五歲，該是叫一聲妹妹的。

        陳婉羞赧一笑后微微搖搖頭道：“今日的確是第一次。”

        薛煙微嘖嘖稱奇，和她眾姐妹笑道：“果然是將門家的女兒，咱們可比不得。”

        眾人笑著附和，紛紛圍上去拉著陳婉再玩投壺。

        正笑談間，從前堂那邊簾子走進來一個年紀稍大的侍女，十分端莊的模樣，她看著眾人笑問：“各位姑娘，老夫人聽見這邊笑得歡快，遣奴婢過來問一下是什么緣故。”

        薛煙微輕快的一把摟住陳婉同她道：“青鳥姐姐，快去回稟外祖母，陳四小姐剛才投了一個全壺，讓外祖母也高興一下。”

        青鳥哎的一聲也驚訝了一下，而后很快笑：“正是好事，老夫人一定高興，奴婢這就過去回稟老夫人。”

        望著青鳥離開的身影，陳婉有些不好意思道：“薛姐姐，只是一個投壺，何須驚動余老夫人。”

        薛煙微笑：“你不知道，外祖母最愛看人玩投壺，我們這群外孫女里面，也只有玩投壺最好的靈姐姐偶爾才會討得外祖母一個笑顏，如今你投了一個全壺指不定外祖母怎么獎賞你呢。”

        被喊作靈姐姐的女子叫柳襄靈，穿青衫羅裙，相貌美麗性格溫婉，是薛煙微的表姐，此時柔柔笑道：“只可惜婉兒不是咱們家的女孩，不然外祖母便可日日開懷了。”

        薛煙微也開玩笑道：“幸虧不是，不然外祖母到時候光喜歡婉兒，哪里還有咱們姐妹的容身之地了？”

        陳婉連忙擺手道：“姐姐們這樣說可折煞婉兒了，我這個也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她雖然這樣說，可心里面又有小小期盼，好不容易她能在這樣的地方出一次彩討人歡喜，自然也希望余老夫人能夠喜歡。

        那邊青鳥回到前堂，將薛煙微說的話一字不落的道了出來，薛太太首先笑道：“鎮遠候夫人真是有福氣，討了咱們嫻兒這樣賢惠的女兒做大兒媳婦不算，又得了一個天仙似的二兒媳婦，如今這四姑娘也是個極好的，一來就給母親送了個這樣好的吉兆。”

        她這番話，可真是把在座所有人的心都給熨服帖了，余國公夫人尤其笑得滿意。

        林素萼雖然驚訝平時山水不顯的陳婉竟然投壺技藝精湛，但也十分高興她有這樣好的本領同人交好。

        余老夫人也瞇起眼睛笑道：“上一次在府中投了全壺的還是蔚兒吧？”

        余國公夫人道：“是蔚兒，四年前他同夫君比試投了個全壺。”

        余老夫人點點頭道：“我上次送了一個翡翠貔貅給他作為彩頭，如今陳四小姐也投了全壺，我也該送個彩頭。”

        又笑：“如今正是犯愁不知送什么好，且容我這老婦人先想想罷。”

        林素萼笑：“您隨意就行，我這妹妹最是守禮自足的，并不是個貪心的人。”

        國公夫人在一旁笑道：“真是個好孩子便更加要重視了，今日母親您做壽，我這個做兒媳婦的也該表示，待會也準備一份薄禮送給陳四小姐，就讓嫻兒和二少夫人先替她拿著吧。”

        她這話一出口，在場的另外幾個夫人本著討老太太高興的心思，便也爭相說著要送禮物。

        林素萼見著陣勢，轉頭和余嫻對上視線，兩人平時雖并不怎么交心，此時卻都心有靈犀一般一齊從位置上站起來行禮道謝。

        正在這時，那位在外迎客的丁嬤嬤從外面掀了簾子繞過屏風進來行禮道：“老夫人，淮南王妃過來了。”

        她這話一出，屋內熱鬧氣氛一下子滯冷了起來，原本說笑的眾人頓時不約而同噤了聲，林素萼不明所以，卻也瞧見余老夫人的表情肉眼可見的變得僵冷。

        顯然這一切都是與淮南王妃有關，雖然不知道這余家人和淮南王妃有什么隔閡，但是林素萼知道自己得趕緊想個由頭離開這是非之地。

        倒是余嫻反應快，忙上前幾步笑道：“外祖母，二弟妹一直想去咱們家的梅園里逛逛，不如我現在就帶她過去吧。”

        林素萼也忙接話笑道:“早聽聞國公府的梅園是京中一絕，素萼也是傾慕已久。”

        余老夫人緊繃的表情微微松緩了些，輕扯著嘴角道：“讓丫鬟給你們二人備上湯婆子，可別凍著了。”

        兩個人應下，這邊從后面退出去，后門厚重門簾落下的時候林素萼才隱約聽見一道冷淡的聲音：

        “準備迎接她吧”

        前堂屋聲音漸遠，從前堂屋到后堂屋只一條不長不短的內廊，一行人走在道上，只聽見裙裳之間細細的摩擦聲。

        走的時間很短，短到林素萼只聽見余嫻慢悠悠的說了一句話就到了。

        余嫻道：“淮南王府和我祖母之間有些淵源，我們兩個做晚輩的在那里也不方便。”

        她話未點明，可林素萼卻也能將其中緣由猜出個七八分。

        瞧余老夫人的樣子，剛才顯然是對淮南王妃的到來感到不悅，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絲厭惡與憎恨。

        憶及二人身份，想來還是余老夫人還是記著自己曾為前朝郡主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對攀附裕帝的淮南王和淮南王妃看不上。

        既然清楚其中緣由，林素萼也不再想這件事，只安心的跟著余嫻進了那后堂屋。

        后堂屋極寬闊，四周置著花架、圈椅等物，中間空出一大片鋪滿了藍地花鳥紋栽絨地毯，屋內燒的熱烘烘的，不教這些金貴小姐們受半點寒涼。

        陳婉見著林素萼和余嫻進來，順手把手中白羽箭投進了貫耳壺中后喜滋滋的跑到兩個人面前喊了嫂嫂。

        余嫻叫丫鬟倒了茶過來，林素萼見她額頭生汗忙用手帕替她拭汗問：“怎么還玩出汗來了？里衣可有濕”

        她搖搖頭接過茶后露出一絲調皮的笑容：“二嫂嫂，大嫂嫂，今日玩的可真歡快，煙微姐姐和襄靈姐姐都可照顧我了。”

        薛煙微和柳襄靈上前來一左一右攜著陳婉，柳襄靈笑道：“嫻姐姐，林姐姐，婉兒妹妹投壺可真厲害，你們以后可要多帶婉兒妹妹出來，或者給我母親下帖子讓我去找婉兒妹妹也行。”

        陳婉害羞一笑，另一邊薛煙微也補充道：“就帶婉兒妹妹就行，可別帶上陳柔了，有她在白瞎了我們的好興致。”

        “煙微！”

        余嫻面露不悅的看著她道：“怎么可以這樣說，快給柔兒道歉。”

        聽余嫻這樣說，林素萼才忽的想起她和余嫻進來這么久了似乎還沒看見陳柔的身影，抬頭環顧四周，果然見一屋子的貴女千金里面并沒有看見陳柔。

        她頓時疑惑道：“三妹妹呢？”

        余嫻也發現了陳柔沒在，也轉過頭問眾人道：“陳柔呢？怎么沒瞧見她人。”

        原本笑著的眾女孩一下子就失了聲，柳襄靈張嘴想說些什么也被薛煙微扯住袖子，給她眼神示意她不要開口。

        林素萼的眼神在眾人之間轉了一圈，最后十分溫和的停留在陳婉的身上，她睜著一雙秋水眸輕聲問道：“婉兒，你來說，你三姐姐呢？”

        陳婉低著頭，微微忐忑不安的抬起頭，而后囁嚅著答道：“三姐姐，跑出去玩了。”

        余嫻輕輕跺了下腳疑惑道：“這大冷天她跑出去干什么？”

        薛煙微在旁邊隨意一笑道：“誰知道她，嫻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愛給自己找不痛快。”

        林素萼默默同意：這倒是實話。

        雖然她也不想管陳柔這檔子事，可到底人是她和余嫻帶出來的不可能不管，又加上這位三妹妹又是她那婆母的掌中寶心頭肉，要是出了什么差錯，又是風波一場。

        還得做戲。

        她便柔和著性子問眾人：“她出去的時候可有人跟著。”

        陳婉在旁邊輕點頭道：“有的，她身邊的翠兒跟著她往后面去了。”

        林素萼便同余嫻道：“我帶人去找三妹妹回來，嫂嫂在這里和婉兒等我吧。”

        余嫻點頭應下，陳婉卻愧疚道：“我和二嫂嫂一起去吧。”

        要不是她貪戀這難得的歡愉時光，肯定早就把三姐姐找回來了，也不用現在引得二嫂嫂擔心。

        林素萼瞧她的樣子，便也同意讓陳婉跟著一起去的事情。

        余嫻指派了身邊丫鬟給一行人帶路，名叫秋茗的丫鬟是余國公府的家生奴才，從小在余國公府長大，對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也是十分熟悉。

        林素萼瞧秋茗在前面輕車熟路的樣子便問：“這附近有什么僻靜的去處？”

        秋茗想了想然后指著前面一個月洞門道：“回二少夫人，過了那個門后左轉再走一段路就是府里的梅園，如今天氣冷大家都不愛去那風口處，除了管梅園的婆子也沒人了。”

        林素萼便道：“那先到那邊去瞧瞧吧。”

        幾人便往梅園里去，門口一個粗布衫的婆子正摟著袖子站在一旁打瞌睡，秋茗咳嗽一聲，那婆子一下子驚醒過來，仔細瞧了半天才認出秋茗道：“我的天爺哎！秋茗姑娘您怎么在這里？莫不是大小姐回來了？”

        又瞧見秋茗旁邊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一位美麗不似凡人的年輕夫人，一位安靜漂亮的小姐，旁邊跟著好幾個丫頭，不禁也有些忐忑想：莫不是特意來抓她偷懶的？

        秋茗上前指著她鼻子笑罵：“好你個吳婆子，要不是我過來還要睡到什么時候？”

        吳婆子不好意思嘿嘿一笑，眼神直往秋茗后面瞧，秋茗橫了她一眼道：“這是大小姐婆家的二少夫人和四小姐，還不見禮。”

        一聽是鎮遠候府的人，那吳婆子忙上前諂媚行禮，林素萼直接開門見山問她：“之前可有什么人進去？”

        這一下正好把吳婆子問住了，之前她正在打瞌睡，哪有認真關注進去什么人。

        但仔細回想還是從腦海里拽出一個紅色的身影，便忙道：“前不久似乎是有一個穿紅衣裙的姑娘跑進去，后面過了不久又跟著跑進去一個丫頭。”

        陳婉在林素萼耳邊小聲道：“二嫂嫂，三姐姐今日正是穿的紅色。”

        確定了陳柔在里面，秋茗讓那婆子在門口好好守著，這才帶著眾人往梅園里面進去。

        里面果然如之前余嫻所言，梅樹種類繁多，雖然花開不多略有些稀疏，但四周也是暗香浮動，點點梅紅鋪就一番活色生香。

        又走了一會兒，在一處枝繁葉茂地，林素萼眼尖的瞧見遠處一個背對著的身影，停下后給了旁邊蓮蕊一個眼神，蓮蕊立馬會意走上前去。

        不多久林素萼就看見蓮蕊帶著一臉慌張的翠兒走了過來，翠兒看見林素萼一下子臉嚇得煞白，頓時結巴道：“二二少夫人，您您怎么過來了？”

        林素萼瞧她這樣子，不免覺得實在有趣，怎么主子是個蠻狠不講理的人，身邊的丫頭個個見到她卻都像好像見到羅剎鬼一樣。

        便問：“你家小姐了，怎么不見她？”

        翠兒頓時心里一驚，腿一軟差點就跌落在地，身體也不自覺的抖起來，仿佛林素萼問的是什么很恐怖的事情一樣。

        林素萼眉頭一蹙頓時就冷下臉來，眼神利箭一樣的望到翠兒剛才站的地方去，慢慢又收回來停留在翠兒身上。

        翠兒愈發害怕，頭都快低到胸口上去了。

        林素萼從這丫頭的反應中忽的生出一種奇怪的直覺，那就是絕對不能在再讓人跟著去找陳柔，否則后果必然十分可怕。

        于是她冷靜道：“三妹妹還在耍小脾氣嗎？”

        翠兒愣了一下看著她，然后很快反應過來答道：“是，小姐不開心說要一個人待著。”

        林素萼回過頭對著陳婉道：“你三姐姐如今心情不好，就不用這么多人過去了，讓秋茗陪你去那邊去逛逛，來的時候你不是一直說想看看這梅園嗎？”

        陳婉聽到她這樣說十分高興，也顧不得去細察翠兒剛才奇怪的反應歡歡喜喜的就和秋茗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林素萼又轉過頭，蓮蕊和玥兒兩人上前一左一右將翠兒挾持住。

        翠兒頓時身體又抖如篩糠幾乎腿軟騰空，眼神也害怕的看著林素萼，林素萼卻笑：“你怕什么？只要你老老實實的，我就不會動你。”

        便抬腳就往翠兒剛才的地方走去，走到里面去只見這梅園中間有一片假山石林，其中一塊高大怪石漸漸顯露面前，仔細一瞧竟有兩三人高，通體嶙峋十分突出。

        愈走近只聽見那怪石后面有細微窸窣碎語，林素萼悄悄躲到一處假山后正好聽明白一句話：

        “蔚哥哥，柔兒喜歡你那么久，你娶了柔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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