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座上的動靜當然被下面的群臣注意到，還在相互敬酒的眾人不約而同都放下酒杯不再言語，喧鬧的宮室也在一瞬間安靜下來，眾人凝神屏氣卻又不乏好奇，都悄悄的把眼睛往高座上瞟。

        裕帝還在震怒著，他一發怒就會喘不上氣，胸腔里發出嗬嗬的風箱聲，麗貴妃及時送上一杯溫酒輕撫著他后背道：“陛下先別氣，也許齊王殿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違逆皇上的旨意呢。”

        她眉眼低垂柔順嬌媚，垂下一只手在身側擺了擺，旁邊一個伺候的宮女悄悄退了出去。

        裕帝接過她遞過來的酒，猛地灌了一口把氣順下去，一雙陰鷙的眼神掃過齊王府總管身上道：“朕倒不知道，齊王會有什么事比朕的旨意還重要，你是齊王府的老人了，你來說說。”

        齊王府總管戰戰兢兢地抬頭看了一眼，張著嘴白著臉支吾了半天才憋出“奴才”兩個字。

        麗貴妃看著他這樣子也不悅道：“陛下問你話如實回答就是，支支吾吾算怎么回事，陛下和齊王殿下父子情深，齊王殿下若真有什么事，陛下難道會重罰他嗎？”

        “不過你可別想著隨便說什么話來搪塞陛下，欺君之罪可是要誅九族的。”

        齊王府總管一聽誅九族當即整個人都嚇的一震，原本想的各種理由都被拋開，當即眼一閉心一橫跪在地上磕頭道：“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我們殿下他……他是去了天興樓。”

        麗貴妃似是驚訝，柔弱道：“也許……也許是今日家家戶戶人人團圓，齊王殿下心中孤苦所以才……才去的。”

        她這話說的結結巴巴，而且越說到后面越是沒了底氣，畢竟去酒樓實在說不上是什么大事。

        裕帝怒極反笑道：“朕生的好兒子，朕還沒死呢他就敢違抗朕的旨意，若有一天朕病倒在在床上，他是不是還要來奪朕的位子！”

        裕帝知道自己這個皇帝做的名不正言不順，十四年來夜夜噩夢驚嚇，或許也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疑心病越來越嚴重，如今最恨的就是別人駁斥他的旨意，覬覦他的位置，不然也不會因為幾個探子就把齊王禁足。

        當即他怒火翻涌讓禁軍衛去天興樓將齊王帶進宮來，又一臉厭惡的讓人將那齊王府總管拖出去亂棍打死，匆匆趕來的云妃見到這場面也是心神一震，冷汗連連。

        她反應快連忙走上前去落下淚來求情道：“陛下只記得今日是貴妃娘娘的生辰，可還記得今日也是臣妾的生辰，顥兒也是因為掛念臣妾所以才去的天興樓。”

        裕帝初次見到云妃時的他還在西北做將軍，當時她在溪澗浣紗，柔弱面孔多情眉眼，大將軍策馬揚鞭路過一眼動心，不顧她有婚約在身搶了人進將軍府做了侍妾。

        縱然如今云妃不復年輕時多情貌美，但裕帝對她還是有些情分的，此時他把對方生辰忘記不由也是一愧，遲疑問道：“果真如此？”

        云妃正要點頭應下，旁邊麗貴妃搶先一步問道：“齊王殿下果然孝順，只是姐姐是如何知道殿下今日出了齊王府去天興樓的？臣妾可是記得陛下說過齊王殿下禁足期間可是不準宮中之人來往的？”

        麗貴妃不顧云妃充滿恨意的眼光，仍然笑吟吟的看著裕帝道：“陛下，臣妾沒說錯吧？”

        裕帝連連點頭，面色一變看向云妃，目光似有責難之色，云妃這時候也只能頂著頭皮道：“是之前臣妾和顥兒說過想吃天興樓的點心，顥兒一向孝順，臣妾便猜著他去天興樓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裕帝聽了她回答，當即不滿道：“既是猜測，拿出來說什么，朕已經派禁軍去帶他過來，到時候一問便知。”

        云妃面上忙應下稱是，背后又出了一身冷汗，只期盼派出去的宮女能盡快找到顥兒告訴他宮中情況，好讓他早有準備。

        麗貴妃似乎才注意到云妃還站著，當即十分溫婉的讓人去搬來椅子讓云妃安坐在自己的下方，云妃表情似是松緩可坐姿又緊緊端正，像是一張繃緊的弓弦。

        那邊齊王崔顥坐在轎子里還在因為天興樓的刺殺案兒隱隱作嘔，當時他從天興樓離開時恰巧官府的人帶了仵作驗尸，只聽那仵作說“五臟俱碎，骨斷肉酥。”當即嚇了一大跳，連忙坐上轎子離開。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發展成如今這個局面，他本來只是想讓陳瑞文受個不輕不重的傷就算了，誰叫他是鎮遠候的兒子，又是個無足輕重的庶子。

        頭先父皇遭遇此刻，是鎮遠候向父皇提議盤查后宮眾人，這才讓父皇發現了他在后宮之中安插人手的事情，害的他又是被禁足又是被收回監管刑部的權利，他哪里咽的下這口氣，身邊剛好有幕僚說可以從鎮遠侯府挑一個人懲治一下，左思右想之下他就打上了陳瑞文的注意。

        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平庸無能的庶子，雖然他自己也不是嫡子，可到底是在皇后膝下養大的，多多少少又有些傲氣，更因為知道陳瑞文娶了當時驚鴻一瞥的林家小姐，他心里又有些難以言喻的醋意不滿。

        所以當打聽到元宵節當晚陳瑞文一行人將要出鎮遠候府游玩時，他便派了刺客前去跟著，一見到幾人進了天興樓，他當即就讓手下人行動起來，務必要讓陳瑞文受些苦頭。

        不曾想派出去的人竟然這樣沒用，該傷的人沒傷到，不該傷的人卻受了傷，他坐在馬車上又暗自慶幸，還好那侍女是他豢養的死士，幸好但凡死士都是無親無故之人，并沒有身份，官府就算盤查也查不到他的身上。

        只可惜崔顥高興太早，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一只甕中之鱉，馬車還沒到齊王府就在路上攔了下來，崔顥不滿的掀開簾子正想責難，卻沒想到只見一支禁軍小隊正立在前面路中央，為首的正是裕帝最近新封的禁軍統領林談言。

        崔顥知道他是那位林家小姐的兄長，莫名的生出一股心虛。

        他難得和人面色和善的說話，詢問道：“林統領在這里做什么？”

        林談言上前拱手朝他行了禮答道：“陛下讓臣請殿下入宮。”

        崔顥面露疑惑之色，林談言瞧著他那副不知所云的樣子心里也是嗤笑一聲，但凡崔家的人能有一個聰明一點的，他也不至于同意跟著父親去幫那位做事。

        于是他“善意”提醒崔顥道：“殿下莫非是忘了，您如今還在禁足呢？陛下頭先讓福公公來請殿下入宮，不曾想沒在王府里找到您，這才派了臣過來“請”您。”

        崔顥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如今林談言哪里是來“請”他進宮，明明是抓他進宮，他只覺得頭皮發麻又驚又怕，驚得是為何一向淡漠無情的父皇突然要喊他進宮，怕的是如今被父皇知道自己違旨出府，怕是又要一番責難。

        他不禁攥緊了拳頭，只后悔為何今日要親自出府，只可惜悔之晚矣，只能先跟著林談言進宮，路上再想一個好借口。

        到了舉辦宮宴的宮殿，林談言守在宮門外朝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崔顥深呼吸后跨了門檻走了進去，一進去便感受到群臣的視線一下子都匯集在他身上，望著高座上裕帝面無表情的神色，崔顥忙下跪請罪道：“兒臣有罪，請父皇責罰。”

        裕帝神色不明道：“你有何罪？”

        崔顥面上做出一副痛悔之色，內里卻信心滿滿將早已想好的借口說出來道：“兒臣知道皇后娘娘身體抱恙不能參加宮宴，心里實在擔心掛念，又想起娘娘最愛天興樓的豌豆黃，所以便親自去了天興樓買了一份想送進宮給娘娘，一時焦急這才出了府。”

        因為低著頭他沒注意到云妃煞白的臉，也沒注意到裕帝愈加幽深的眼神，裕帝沒交他起身，反而問道：“因為這個，你就背旨出府了？”

        崔顥只覺得氣氛隱隱不太對，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兒臣從小被皇后娘娘撫養長大，皇后娘娘雖然不是兒臣的親生母親，但兒臣和皇后娘娘卻比親生母子還要好，兒臣實在不敢將這件事假手于他人，兒臣之前就打算給皇后娘娘買好糕點后就向父皇您上書請罪的。”

        皇帝伸出指節輕叩著龍座，宮殿內寂靜的嚇人，只有麗貴妃還在一旁風輕云淡的剝著橘子。

        “好，很好，你倒是有孝心！”

        崔顥以為是夸獎，正彎起嘴巴想笑，猛不丁被上面丟下的一個金碗砸的昏天黑地，疼痛難忍，只聽見云妃發出一聲驚呼，下一秒就感覺有濕潤粘膩的液體自額頭流下。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龍座上的人繼續道：“你這么有孝心怎么不知道今天也是你母妃的生辰？怎么不知道你母妃和朕求情說你是為了給她買點心而背的旨？”

        皇帝厭惡的看了一眼云妃然后又對崔顥道：“到底是你母妃在自作多情還是你在騙朕？”

        崔顥只覺得只覺得口干發澀，心亂如麻，他實在沒想到母妃早之前竟然說了這樣一番話，如今卻教他左右為難，口中訥訥不知道說些什么。

        正在這個時候另一邊宮室又有宮女急匆匆過來朝裕帝和麗貴妃稟話道：“回陛下、貴妃娘娘，吏部侍郎林大人的夫人剛剛暈過去了。”

        麗貴妃驚訝道：“從未聽過林夫人有什么隱疾，如今可有請太醫？”

        那宮女忙答話道：“嘉嬪娘娘已經讓人扶林夫人去偏殿休息了，也叫了太醫過去看診，便讓奴婢過來回稟陛下和貴妃。”

        皇帝沉聲道：“好端端的既無隱疾，怎么會突然暈倒？”

        那宮女如實答道：“奴婢聽說，是陳家的二少夫人在宮外遭遇刺客受了重傷，林夫人一下子驚嚇傷心過度才暈了過去。”

        看裕帝露出不解之色，麗貴妃在一旁提醒道：“陳家的二少夫人是林夫人的二女兒，也是林統領的嫡親妹妹，嫁給了鎮遠侯的二公子，聽說和公主也是關系匪淺。”

        提到林統領皇帝就精神了不少，又知道這位陳二少夫人和自己最寵愛的女兒關系不一般，當即便上了心，環顧四周只見吏部侍郎林參清搖搖欲墜險些暈倒，他忙讓人過去扶住對方，道：“愛卿莫擔心，朕一定讓人抓到刺客，查處幕后之人。”

        又看向另一邊的鎮遠候陳贛，只見對方神色黯淡，面有憂慮之色，當即問：“鎮遠候，你有什么話要說嗎？”

        陳贛從座位上起來站到殿中齊王身后沉聲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刺客本來是要刺殺臣的二子，臣的二兒媳是為了救臣的二子才受的傷，而那刺客也被臣的府衛給擊殺了。”

        “臣那二子是個懦弱無用之人，一向不愛與人生是非，臣只怕他是因為臣才受的傷害。”

        裕帝聽到他這樣說，當即想到自己當時被刺殺之事，當時若沒有麗貴妃自己怕早已成為了刀下亡魂，不由心中實在難解，到底是誰要致自己于死地？

        如今自己的臣子也受了相同的刺殺，更加讓他憤怒：“你是朕的臣子，是為朕做事，旁人要殺你與要殺朕又何益？”

        “刺客雖已死，可兵器衣物尸體俱在，讓刑部的人好好查驗來源，看看和上一次的刺殺案有沒有關聯，朕定要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不愧是曾經叱咤西北的一方梟雄，裕帝很快想通其中的關竅，看到鎮遠候前方瑟縮的齊王，一邊臉上還糊著血污，心中到底憐惜這個兒子，擺擺手讓人將齊王先關押到一處偏殿之中，請來太醫先給他醫治，等之后再來處置。

        原本一場熱鬧盛大的元宵宮宴就在樣波折且突兀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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