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些的時候姜衛陪著鄭澤玉去鎮上的茶葉店里買了一包上好的龍井，又去超市里買了一套最貴的茶具。鄭澤玉說他爸喜歡喝茶，既然要來一次交心的對話，對方喜歡的東西一定不能少。

        晚上鄭澤玉燒好了熱水，帶著整套的裝備來到了鄭偉家的房間里，鄭偉家正坐在房間的凳子上，像是在等著鄭澤玉。

        鄭澤玉走上前去，默默地燙洗茶具、放茶葉泡茶。他的手法不專業，這幾個步驟還是看茶室里的人學來的，泡好茶鄭澤玉把茶杯遞到鄭偉家面前，“爸，喝茶。”

        鄭偉家接過茶杯，“好。”

        “怎么樣？這茶還行嗎？”鄭澤玉坐在鄭偉家的對面，給自己也泡了一杯。

        鄭偉家喝了一口，“還行。”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一會，鄭澤玉喝了一口茶，下定了決心，“爸你知道我不喜歡繞圈子，我想知道你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

        鄭偉家聽了思考了一會，“小玉，你比我年輕很多，所以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跟我又同樣的感覺。其實早在前幾年就有這樣的情況了，只不過我一直在克服。我越來越沒有辦法適應各種各樣的改變，在很早的時候我只想著做點小生意，讓你和你媽媽過得好一點。

        后來跟著你的叔叔伯伯開了公司，一直拓展更多的業務，我承認有一段時間我確實很有野心，我想要什么東西都是我的，我要把公司經營得很好，成為行業龍頭，讓所有人都羨慕我。甚至在飛機墜機之前我都是這么想的。

        這沒有錯。問題是早些年我就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再做出創新的舉動了，連要去國外視察的那個項目也是四年前投資的。不知道是年紀的增長還是心理原因或者是周圍環境，我都沒有辦法去適應改變了。但是公司需要的不是停滯，我回去沒有意義。”

        鄭澤玉不理解他的這番話，他不回去，很多屬于他的東西就會被別人拿走，且不說自己，弟弟和后母又要怎么辦，“你不回去鄭玨怎么辦？”

        鄭玨是鄭澤玉同父異母的弟弟，鄭偉家的小兒子。

        “我更擔心的是你，我的遺囑已經公證過了，鄭玨的母親擁有我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再加上她經營的那些公司工作室，鄭玨的未來不用愁。你這些年在國外，你媽媽把你培養的很好，沒有我你也能在公司有一番作為。”

        “那爺爺呢？他現在生病躺在醫院你也不回去嗎？”鄭澤玉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

        鄭偉家嘆了一口氣，“我上次去的時候醫生就跟我說過，他堅持不了兩個月，這么長時間過去了，情況應該……”

        鄭澤玉愣住了，鄭偉家的意思是爺爺已經去世了。

        在鄭澤玉沒有說話，鄭偉家繼續道：“墜機的那個時刻我想了太多的東西，我在這個世界上對不起的人太多，但最對不起的人是我自己。回看我的一生，我都看不清我自己。既然飛機墜落在這里，我想這也就是命，命讓我留在這里。”

        到這里，鄭澤玉的所有疑問都得到了解答，他沒有繼續問的必要了。鄭偉家醒來之后跟他說的話就很少，鄭澤玉知道這是他在跟自己告別。他不明白什么叫做不想要改變，什么叫做命。在他看來是鄭偉家無意義的托詞。

        兩個人喝完了手中的茶再也沒說話，他們都知道說的再多也都是多余的，無意義的。

        姜衛等在外面，看到鄭澤玉出來就走上前去，“怎么樣？”

        鄭澤玉搖搖頭，有些失落地對姜衛說：“我們離開這里吧。”

        姜衛想了想，雖然有些舍不得小蝴蝶和這里的大草地，還是說了一句“好”，說完上前抱了抱鄭澤玉。回到她和小蝴蝶的房間里，小蝴蝶還在做作業，姜衛坐在她身邊：“小蝴蝶，我明天要走了。”

        小蝴蝶轉過頭來，很驚訝，“你要走了？”

        “嗯。大叔不跟我們回去，所以我們要走了，”姜衛摸摸小蝴蝶的頭，拿出了自己從車上取下來的背包，遞給小蝴蝶，“給，這是給你和哥哥的。”

        小蝴蝶看著那個背包，不大不小，沒什么特別的，但是只要從沒有完全拉好的縫隙里看去就知道這里面裝著很多現金。

        “你跟哥哥救了大叔，做好事是應該得到好報的。背包的隔層里還有一張支票，你和哥哥商量著有空可以去鎮上的銀行里換錢，不要忘記。”

        小蝴蝶沒有立刻接過背包，她低著頭沒有看姜衛。一切都按著之前哥哥說的那樣發展，可是她沒有很高興。

        姜衛上前擁抱了一下小蝴蝶，“我要回自己家了，你也好好學習好好長大，有空我們再一起玩。”說完姜衛開始收拾自己的衣服，帶來的衣服不多，收拾起來很快。帶來的零食都吃完了，所以也沒有很多東西。

        走出小木屋的時候云山帶著小蝴蝶在門口看著他們。鄭偉家說自己也不會再次久留，鄭澤玉讓姜衛把自己的最后一張卡給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姜衛回頭看了一眼，揮手跟他們再見。

        離開輯雨村的路上，已是一片黑暗，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周圍都是自然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中人會變得很放松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她不知道鄭澤玉的父親為什么留下，但是如果她沒有家鄉，她也會選擇留在這里。

        留在自然的懷抱中。

        她沒有經歷過空難，也體會不到那樣生死攸關的情況下人的感受，對于鄭偉家的種種做法姜衛其實很難像鄭澤玉那樣做出快速的評價。她喜歡后山的大草坪，能在上面快樂地翻滾，只要注意不要碰到其他動物的排泄物。

        走出輯雨村姜衛才發現，她在這個地方真的很久，這里有好些人家她都知道，小蝴蝶都跟她說過他們的家庭故事，下山的路也不陌生，即使在夜色中借著手機手電筒的光也能很快地穿行。

        路過一片竹林姜衛想起來在這里還跟小蝴蝶一起挖過竹筍。當晚就吃了新鮮的竹筍炒肉末，鮮香非常，姜衛連吃了兩碗米飯，想到那滋味姜衛還有些舍不得。出來這一趟真的體驗了不少從前沒做的事情，對于姜衛來說是很愉快的。

        只是走在前面的鄭澤玉似乎不這么覺得。走到半路的時候鄭澤玉停了下來，姜衛低著頭思考差點撞到他，“怎么了？”

        鄭澤玉搖了搖頭，“你平常在這里走得多，你走前面。”說完卻用手碰了一下她的手機。姜衛接收到信號，繼續跟著他向前走，期間打開手機一看，發現鄭澤玉給她發了一條消息，上面寫著：有人跟蹤我們。準備大樹下動手。

        姜衛看見這句話之后整個人的精神都被喚醒了，也不敢看身后的鄭澤玉，害怕打草驚蛇。鄭澤玉消息上說的大樹下姜衛知道指的就是村口不遠處的那棵很大的樟樹，所以越靠近她越是緊張。

        終于到了千鈞一發之際，在聽到身后的鄭澤玉有動作的時候也轉過頭來，她看到鄭澤玉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而再往前看，她也沒有動。

        跟在他們身后的是云山和妹妹小蝴蝶，小蝴蝶的手里還拿著一袋子東西，看到姜衛二人發現之后，小蝴蝶上前把袋子遞給姜衛，聲音悶悶的，“這是我們之前做的筍干和梅干，你帶上。”

        姜衛接過袋子又把它遞給鄭澤玉，自己抱住了小蝴蝶。

        就這幾個月的生活來看，小蝴蝶在這個村子里生活缺少父母的陪伴確實有些孤單。她其實也有些舍不得小蝴蝶，可是她們總要分別。她知道像小蝴蝶這樣半大的孩子正是情感最豐富的時候，對她來說分別很不好受。

        “等你考出來，我帶你到外面好好玩啊。”姜衛摸了摸小蝴蝶的腦袋，還是道了別。

        云山和小蝴蝶站在村口目送姜衛開著車帶著鄭澤玉離開。云山站在樹下的陰影中看著癡癡望著的小蝴蝶心中暗想，這里或許沒有姜衛想象得那么單純美好，只是姜衛從始至終都是用心待他和妹妹，才會這么順利地離開。

        罷了，就像那個大叔說的，一切都是命。

        鄭澤玉坐在副駕上，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姜衛知道他剛才也受到了驚嚇，“你現在緩過來了沒有？那兩小孩真有點東西，竟然跟在我后面我都沒發現，”轉頭看了一眼鄭澤玉，“你警惕性挺高的。”

        鄭澤玉聽了她的夸獎也沒有多高興，“是你在發呆，出來的路上就心不在焉的。”

        姜衛一聽這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確實有點舍不得，這地方風景是好，人也還不錯。不過我們現在有了更重要的目的地，得快點出發。”

        “早些時候在我爸的房間里，我聽他說他走的時候醫生就說我爺爺挺不過兩個月，可是現在距離我爸出事已經過了四個月。所以我擔心……”鄭澤玉的語氣有些擔憂，鄭偉家的意思明顯是爺爺已經過世了，但沒有通報。

        可是只要不通報，他就還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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