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被哄得心花怒放，哼著曲兒回到灶旁，呼嚕嚕的喝了幾口粥，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吳婆子說話。

　　吳婆子一家子坐在角落里，失魂落魄的。

　　今日見到張老太，她無比歡喜。

　　一來見老姐妹過得好，替她開心；二來張老太答應(yīng)接濟(jì)她了，一家人就不會(huì)餓死。

　　可誰知那婆媳倆會(huì)忽然吵架，又發(fā)生那么多意外！

　　她覺得，或許是老姐妹接濟(jì)自己這些外人，才是引發(fā)婆媳倆爭吵的最大原因，心里無比愧疚，秋香和佳寧送過來的糧食，她都沒要。

　　可實(shí)質(zhì)上，她這邊生火做飯只是裝裝樣子，那鍋里熬煮的不過是一小把野菜干。

　　而且，這是他們最后的食物。

　　吃了，就沒了。

　　而張老太婆媳倆鬧得這么僵，也不可能再繼續(xù)收留他們。

　　還是沒能逃脫被餓死的結(jié)局。

　　才剛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卻又等來了失望，他們僅存的一點(diǎn)意志力被摧毀了，所有人都生無可戀。

　　“我方才……”吳婆子啞聲對兒子、兒媳們說，“或許不該拒絕盛家的食物。”

　　她二兒子趙康搖搖頭，“娘，沒用的。我們今日吃了人家施舍的一口飯，那明日呢？后日呢？說到底，咱還是得有掙錢的本事，咱才能活下去。”

　　三兒子趙立嗆聲，“二哥好大的口氣，張口閉口就是本事本事，咱這些莊稼漢，哪里來的那么多本事？二哥不是我說你，人都快餓死了，你還清高講究什么呀？人家給，咱就領(lǐng)，等度過這次難關(guān)再說。”

　　趙康反唇相譏，“你領(lǐng)了是能飽餐幾頓，可你還得回來嗎？還不起，那不是欺騙好心人？我可不想死了還背負(fù)罵名。”

　　趙立一噎，望著老娘灰白的臉和唇，他不服氣地來了句，“那也好過讓娘和妻兒做餓死鬼吧？”

　　傳說中餓死之人面容丑陋，地府都不收，只能做最低賤的孤魂游鬼，只能在人世間飄蕩、討飯，被其他鬼怪欺凌，很慘的！

　　趙康頓時(shí)沒話說。苦著一張臉，腦袋快要耷拉到褲襠里了，沮喪無比。

　　全家人的氣氛也低迷到了極點(diǎn)。

　　這時(shí)他媳婦嘆了口氣說，“三弟，你不是不知你二哥的為人，正直嚴(yán)謹(jǐn)，他是寧愿死，都不會(huì)丟了氣節(jié)的。他心里也不好受，你就少說兩句吧。更何況，我們已經(jīng)拒絕了盛家兩回，盛家斷不會(huì)再給咱送糧食的了，話多說也無益。”

　　趙立哼了聲，卻沒再說什么。

　　二嫂說的他怎會(huì)不懂？不過是心里太難受，才忍不住抱怨兩句罷了。

　　全家人都沉默無語，心里全是凄苦迷茫。

　　過得一陣，趙立九歲的女兒捂著肚子，小小聲嘟囔，“好餓……我肚子像被掏空了，空落落的疼。”

　　趙康十歲的兒子也不住咽口口水，“他們煮的飯菜，太香了，我要被那香味勾掉魂兒了。”

　　聽見大哥大姐都在喊餓，底下幾個(gè)小的都坐不住了，“奶，我好餓好餓……”

　　“我餓到想吃人了。”

　　幾個(gè)孩子吵吵嚷嚷的，有的都餓哭了，吳婆子沒有像以往那樣哄他們，只是有氣無力的對兒媳，“淑慧，你把那些野菜分一分吧。”

　　二兒媳應(yīng)聲，拿出幾個(gè)破碗和一雙筷子。

　　頓時(sh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望著鍋里，不停地咽口水。

　　望著這一幕，吳婆子無比的心酸，渾濁的雙眼溢滿了淚水。

　　只有一把野菜，分下來一人頂多兩根，人吃了會(huì)更餓，還不如不吃！

　　可這有什么辦法呢？

　　她也是個(gè)心善的，她寧愿餓死，也不想給張老太帶來負(fù)擔(dān)和麻煩，激化她婆媳倆的矛盾的。

　　她正想著事兒，二兒媳不知是頭暈還是怎的，忽然身體踉蹌了下，手上的筷子一松。

　　只聽見“噗”的輕響，夾著的那把野菜掉在了地上。

　　頓時(shí)，全家人都愣住了。

　　更深層次的絕望，在心里蔓延，再浮現(xiàn)到他們臉上。

　　吳婆子扶了扶二兒媳，讓她坐下，張嘴想說些安慰的話，可看到二兒媳滾滾而落的淚水，和面如死灰的家人，她突然如鯁在喉。

　　最后一口吃的，都沒了！

　　他們最終逃不過一死！

　　活不下去了！

　　巨大的悲愴之感席卷了她，令她透不過氣來。

　　她做個(gè)深呼吸，說出的話卻帶著哽咽，“無妨，拿去洗洗，再放進(jìn)去滾一滾，還能吃……”

　　兩個(gè)最小的孫子忽然“哇”的一聲哭了。

　　這一哭，所有的孩子像是被傳染了一般，個(gè)個(gè)都紅了眼，低聲嗚咽。

　　這一段路走得太艱難了，吳婆子的四子、她的婆婆和趙立的三子曾經(jīng)和隊(duì)伍失散，找到他們時(shí)，只剩一副白骨，肉都被人家剝了去，腦袋扔在那兒，死不瞑目。

　　那時(shí)吳婆子不準(zhǔn)他們哭，也不準(zhǔn)他們胡思亂想，死死壓著那份悲傷，一鼓作氣的逃了出來。

　　可隨著這最后一把食物掉落，猶如溺水之人失去了救命稻草，全家人都陷入了痛苦之中，難以自抑。

　　“哭什么哭？我死了一個(gè)兒子我都沒哭，你們哭什么！”趙立猩紅著一雙眼，猛地起身，“娘，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我這就去找盛家借糧食。”

　　“三兒，站住！”吳婆子淚流滿面，渾身發(fā)抖，她真的不想把自家的負(fù)擔(dān)，加注在老姐妹身上啊。

　　況且，人家也不一定肯借了。

　　趙立氣急敗壞，“娘，事關(guān)咱性命，您還有什么好猶豫的？難不成您要眼睜睜看著我們?nèi)�都餓死才甘心？”

　　吳婆子抹了一把淚，“你二哥說得對，三兒，那是人家的糧食，也是人家的命根，我們不應(yīng)該取，更不應(yīng)該說借，因?yàn)槲覀冞�不起。”

　　“可是娘……”

　　不等吳婆子說話，斜地里插入一把聲音，“甜妞，你對個(gè)屁的對！”

　　張老太朝這邊走來，惡狠狠地批判，“你呀，迂腐、糊涂。為了讓孩子們活下去，你就是讓我下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去，搶劫也好，行乞也罷，只要能得到食物，那都不是事兒！可你呢？讓你去借點(diǎn)糧食，又不是讓你去殺人放火，你都顧慮重重，你也忒沒用了。”

　　吳婆子又氣又無奈，“翠花，我還不是替你著想？你反倒說起我的不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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