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回了王府,傅玉書將此事一五一實告訴了蘇遲。
“殿下,如今能知道這事的恐怕就是那四小姐了。”
蘇遲手指輕輕扣著桌面,噠噠噠的聲音和他的心緒一樣雜亂不平。
難道裊裊真的認識那四小姐嗎?這也不奇怪,她們都是信安人,女子往來互相認識也不稀奇。
傅玉書看著蘇遲沉思的模樣,心里腹誹,現在真是稀奇了,要找夢中情人,非得去問未婚妻了。
噠噠噠的聲音一下子停止,蘇遲道:“你找個由頭,明日將那任家四女請出來,我要親自問問她這事。”
傅玉書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早就想到這一步了,甚至連把任小姐誆騙出來的辦法都想好了。
當日,他去找了王衡,讓他請任熙到家里做客。
最近白玉少年的面色又好了許多,原本蒼白的臉色微微泛紅,因為進食多,他原本薄弱的身子也壯實了不少,當初才見面的“蒲柳之姿”現在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了。
聽說傅玉書要他邀約任熙,少年遲疑,難道約的不應該是上榕姐姐嗎?畢竟傅公子可一直心怡她,而且任熙已經和皇家有了婚事,邀約她出來作甚?
他把心里的疑問說了出來,一臉單純地看著傅玉書。
男人耳根泛紅,眼神漂移,好像有什么話說不出口,在他面前嗯了半天后,才道:“其實我也不是要見任熙,只是希望她能來赴宴的同時,其他人也能跟著來。”
原來如此。
王衡一臉“我明白了”的樣子,恍然大悟般慢慢點頭。
傅公子一直追求上榕姐姐他是知道的,可也明白上榕姐姐挺不樂意見他,若是能以任熙為餌,將她牽帶出來也好。
他與上榕相處時間不長,可都覺得十分投緣,像是親姐弟一般,知道這個珍珠一樣的女子有那樣慘痛的遭遇,如今只在山里的古寺吃齋念佛實在可惜,王衡不忍心她的后半生都在孤寂里度過,若是他能為她二人牽線搭橋,他也樂意。
當下,男人立即寫下請帖,說是家里新得了些新鮮的羊肉,邀任熙和家中姐妹來園里炙烤,當然了,為了不讓人說閑話,王衡又邀請了不少好友。
惠園是王家的另一處私家園林,地勢空曠,因這幾日天氣變冷,炙烤羊肉最好不過了。
任熙當然開開心心地赴宴去,任夫人本來是要勸住的,她已與皇家訂婚,這個時候應該在家里規規矩矩留在家里學些女工,可任江海不肯,擺擺手只讓女兒去玩。
少女專門挑了件粉色長裙子,水袖下翩飛著幾只蝴蝶,面容雖算不上好看,可涂了些粉黛,倒也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覺。
到惠園時,草地上升起煙火,已經有好幾處點著火了。
下人們在一旁烤著早早腌制好的羊肉,一塊一塊地切下來放在小盆送給客人們,吃羊肉吃膩了,還可以吃兩個冬桃或柚子解解膩,再坐在一處暢談一番,好不快樂。
任熙一直盤腿坐在烤攤,一邊伸手烤火,一邊虎視眈眈看著那條外皮已經焦了的羊腿,下人拿刀往中間一切,油水和血水一塊流了出來,滴在火上。
王衡看她不停咽口水,哈哈大笑,讓奴仆取了已經烤好的肉過來先給她解解饞。
任熙不要,說要留著肚子吃這羊腿。
“上榕姐姐怎么沒來?”王衡環顧一周,確實沒有看見她。
“我姑姑已經出家了,她又不吃肉,來這兒干嘛?”
有理有據,真是讓人無法反駁,王衡只為傅玉書落了空的一片真心惋惜。
高閣之上,兩個男人站在此處,朝遠處看去。
傅玉書朝那人煙常聚處揚揚下巴,道:“那粉色衣裙的就是任熙,好找得很。”
少女盤腿坐在地上,背對著他們,看不出面容來,又因離得太遠,也看不清楚。
“上次去東華居,我聽沈別說,這姑娘也是個膽子大的,大冷的天竟跳進河水,救了個溺水的下人來。”
他只是無意和蘇遲感嘆一下,男人順著他的話,突然想起了那日扒拉在自己船上的那人,頭發全粘到了臉上,那雙圓而大的眼睛讓他覺得十分熟悉,當時她看見自己,眼中驚恐,將落水的人推到船上,便又一頭子扎進水里去了。
原來她就是任熙。
一股異樣的感覺浮上心頭,像絲線一樣雜亂無章,找不到開口處。
男人下了高臺,朝任熙那處走去,步伐有些急快,到了后頭,就有些緩慢了,一步一步地,在距他們還有十幾步路的距離時,男人停了下來。
瞧著伏膝坐在地上的女子,異樣感更加強烈。
裙袍寬大,越發顯得她身材瘦小,脊背卻一直高挺著,十分有精神,還有那頭發,漆黑如墨,長至腰部,一股梔子香傳來。
守了老半天的羊腿終于熟了,仆人照著她的吩咐,切了塊最嫩的一快肉下來,放在了盤子里。
她沒有耐心,挑起一塊就吃了,才放進嘴里,又趕緊吐了出來,燙得一直在嘴邊扇著風。
王衡忙剝了一個橘子,讓她放在嘴里降降溫,這才好上許多。
現在少女嘴里酸酸的,倒讓她想起了一個好吃法,正要和王衡分享時,卻聽到少年說話了:“傅大哥,快來吃這羊肉,才烤出來,美味得很,咿……這位貴客是?”
他站起身來,慢慢坐過去,卻是不記得自己邀請過這位尊客。
他們在東華居見過,想來是傅玉書帶來的。
“王公子莫怪,這位是我的朋友,今日帶他一同來你園中玩玩,若是有叨擾之處,還請勿怪。”
傅玉書站出來解釋道。
王衡自然不會因為這點事計較,況且他向來喜歡交友,為人熱情,又是傅公子的朋友,自然歡迎。
蘇遲心里再想探清真相,也不會在外人面前失禮,當下道:“在下阮遲,未得王公子請帖便來赴宴,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話是對著王衡說的,可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正吃著羊腿的女子,果然,即便方才他們談話,那女子都不曾理會,可聽他說話時,她竟然停下了動作,脊背也變得僵硬起來,像尊泥塑一樣,動也不動。
阮遲……是這個名字驚動她了嗎?
好像有什么東西得到了證明,好像從來不會任何牽扯的東西突然發現它們是一個整體。
男人慢慢走上前去,一直站在了少女身后,只要見到那張臉兒,一切就有了真相。
可他又怕……怕不是她,明明那份熟悉感越來越強烈了。
聽到那聲音響起,任熙再也不覺得嘴里的羊腿香了,嚼了一半的羊肉立即咽進了肚子,連嘴也顧不得擦,少女起身,手里抬著羊腿直直往前走,連轉身看看也不敢。
會看到什么,她心里還不清楚?
她頭皮發麻,雙腳冰冷,愣是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里遇見他。
怎么會是阮遲?怎么會在這里遇見他?
他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再見了。
那是自己不該妄想的過去,而且,她還欺騙過他。
老天,千萬千萬讓人不要注意她,她只想悄無聲息地離開這里,再然后,當今天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過。
任熙的禱告沒有被老天聽見,因為后頭傅玉書叫道:“任小姐,不知上榕姑娘在哪里?”
任熙停了下來,又當作沒有聽見,直直往前走,差點就要撩起裙子往前跑了。
傅玉書也覺著奇怪,平常見她大大咧咧的樣子,現在是跑些什么,像是豺狼追在后頭一樣。
任熙被傅玉書堵住了路,愣是不敢出聲,雖然帶了面具,不會讓他看出自己的樣子,可一開口,一聽聲音,不就暴露了嗎?
傅玉書低頭看她,小聲嘀咕:“你跑什么?”
任熙抬頭看他,臉有懼色,上牙下牙打著哆嗦,發出嗑嗑嗑的聲音,一臉害怕。
男人抬頭,在她和蘇遲之間看了幾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也不愿難為她了,側了身子讓她離開,見此,蘇遲有些不滿地看著前面跑走的人,也要快步上前追去。
不妨傅玉書走上前來,示意他先緩住。
后頭的王衡不明白這三人到底在做什么,只覺得氣氛奇怪,傅玉書上前解釋道:“像是剛才吃得太急,嘴里燙出泡來了,王公子要不要看看去。”
當然要了,王衡急急和二人告辭,追著任熙去了。
只剩這二人時,男人小聲說道:“殿下,恐怕任四小姐認出你來了。”
他提示著:“她那前夫吳淮,可是您親自動的手。”
蘇遲黑眸更加深沉,男人蹙眉,想起了攻打信安那日,洞房里的那個坐在喜床上的新娘。
夫君一劍入喉倒在血泊里,可她愣是沒有喊叫一聲,一直定定坐著,盡管強裝鎮定,可那像小鹿
見了獵人一樣慌亂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的懼意。
又是那雙眼睛,太熟悉了。
人不會說謊的地方,只有眼睛了。
可是這怎么可能呢?他有了一個奇怪的猜想,才有了這個念頭,就立馬抹去了,可抹去之后,那念頭又浮了上來。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蘇遲覺得,他不需要今日就去問個明白了,要是“她”真的是“她”,瞧這樣子,她也是不會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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