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晚上,蘇遲去了同心橋,他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處了。
燈火依舊,清河依舊,各有各的照應。
天氣冷了,倒沒有那么多的夜行人,從西南地來了些耍雜技的,在最熱鬧的銀屏街找了處空地,擺了一個雜耍攤,有光著膀子的男子喝了口酒,對著火把一噴,大火驟起,溫暖了冷夜,行人圍成一圈,見此紛紛鼓掌,唯獨這處熱鬧得很。
這些雜耍蘇遲也是看多了的,生不出什么興趣,只隨意瞟去一眼,便要離開,不妨這時,一個男子站在了他們臨時搭建的小臺上,一下子比行人們生生高出一尺來。
男人帶著面具,看不出樣貌老少,不知道這猙獰的面具下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身披黑袍,朝眾人比化了一個姿勢,再轉身時,那面具竟然一變,又化成了另一幅面孔,他就一直變一直變,直到最后一層面具變走,露出了最真實的樣子,原來是個五十來歲歲的老頭。
眾人看得高興,掌聲熱烈,老頭樂呵呵笑著,親自抬著小鑼討要些獎賞,在叮叮咚咚的銅板里,一塊顏色澄澈透亮的玉佩被人隨意丟在其中。
老頭張大了嘴巴,抬頭看去,卻見賞他玉佩的人已經快步離開了,他將那東西拿在手里仔細看了看,又趕忙對著遠去的那人鞠躬道謝。
蘇遲回了王府便請旨入宮,說要看望母后。
王爺孝順,皇帝也應允了,第二日,蘇遲帶著些補品,去了長淮宮。
阮氏對他的到來感到意外,她在院子邊靠墻那處開了塊地,最喜歡在里頭種些菜,前些日子才種下的小白菜已經長得有手巴掌那么高了,因為太過密集,阮氏親自把一些小嫩苗拔了出來,準備煮了吃。
蘇遲蹲在一旁,將那小苗修了枯葉,整整齊齊理在小籃子里,讓宮人拿走,又舀了一瓢水來,澆在母親手上。
“你父皇昨日讓寶和來告訴我,說是你今日要來宮里,倒也好,在這里住上一日,也陪我說說話。”
蘇遲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這般乖巧聽話的樣子十分少有。
阮氏笑笑,拍拍他的手,道:“你老實交代吧,究竟有什么事找我,我可不信是你思親至深才來看我的。”
“還是母親明白我。”蘇遲輕輕笑道。
他給阮氏倒了一杯茶,雙手捧著放到她面前。
“兒子確實有一事需要母親幫忙。”
他咳咳嗓子,后面的話有些難說出口,卻還是道:“母親,您明日找個由頭,讓任家四女進宮來吧!”
嗯?阮氏不明白這個兒子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反對這門親事,怎么又要那四小姐進宮來。
“你若是想見她就去宮外見,在我這里見算怎么回事。”她托著茶盞,輕輕吹了一口氣,才慢慢喝著茶水。
姿態嫻熟,想來是喝習慣了。
蘇遲也不好多說,估計因為今日的事,那人是再也不好得騙出來了,即便真把人騙出來,她也會死咬著嘴,不會說出真話來。
他坐在母親旁邊,悠悠說道:“母親不知,父皇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我退了這門婚事,我也無法了。西北民風開放,若是婚嫁,男女間也會見個面,略微知曉幾分彼此樣貌性情,可這信安就不一樣了,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任家四姑娘長什么模樣。”
阮氏看著兒子,沒有直接答應下來,顯然,蘇遲的這個理由不能說服她。
明明前些日子還一臉為情所傷的樣子,怎么如今又想著新人了。
定是有別的心思。
她也沒有再問,只擬了旨,遣宮人到任家,說是大婚將至,要任四小姐明日進宮來,選幾個自己入眼的宮人,婚嫁之后一起服侍她去。
鳳旨來得又急又快,任家不滿,卻還是讓任熙收拾一番,由任夫人身邊的老嬤嬤明日陪著一起進宮。
晚間,蘇遲住在了他尚是皇子時住的會寧宮,自他走后,這里一直空著,宮人們也經常灑掃著,就怕那一日王爺會回宮住上幾日。
他的東西十分少,也不許人亂碰,一旁的鏡臺邊,放著精致的小盒子,里頭只放了兩只金夾子。
夾子上沒有花樣,貴族女子們常用它夾在頭發上固髻,自那日撿到它們后,一直想還給主人的,可惜幾次都忘了,留到現在。
他把那小東西拿了出來,夾在了自己里衣襟口,也不會讓人發現。
躺在榻上時,男人閉著眼睛,回想起今日在惠園見到的種種。
他原本以為是那個騙子認識任熙,才想著找其問個清楚,可今日發現,真相或許就擺在面前。
那么瘦削的脊背,一直精神地挺著,那姿態像那人騎馬一樣,他見過無數次,離自己那么近,如何會生疏。
真相好比那一層層的面具一樣,慢慢被揭開了。
任熙那張臉他是見過的,平平無奇,可若是那張臉也是一層面具,不奇怪的,西北異人多,他以前就曾見過有人會制□□,戴在臉上就能換個身份。
若真相就是如此,那……哪張臉才是真的?
蘇遲無奈笑了笑,這些一點都不重要,他只想確認清楚,她……是不是她。
任熙小時在宮里待過一段日子,對那里也不算陌生,只是再大了些,娘和爹就不再帶她進宮了。
尚嬤嬤一直在旁邊嘮叨著,提醒她要時時注意宮中規矩,不可惹事。
任熙嗯嗯嗯點著頭,腦子里卻不甚清醒,自惠園與那人相遇,這兩日來她都沒有睡好。
她心緒不寧,一閉眼總能見到阮遲的影子,要是入了夢,他定是在夢里責怪著自己,驚醒時,一摸臉上,都是些黏黏的淚水,竟不知自己什么時候哭了。
真是奇怪,明明前幾日還不是這樣的,吃喝照舊,游戲人間,她還曾暗罵自己沒心沒肺,說忘就忘,著實狠心。
有時一個人待著,思來想去才明白,其實只是不夠愛罷了。
她愛阮遲,這是沒有疑問的,可是她卻不夠愛他,做不到為他放棄一切。
自小她便明白,世間種種,入了極致之境就會朝著另一個相反的極端發展。
譬如前魏,昌寧盛世距今也不過四十余年,就被外氏攻占,改朝換代。
譬如任家,一門之盛,風光無二,可鼎盛之時一過,就走上了衰落,滅亡的道路。
而自己那不值一提的情愛更是如此,真愛到極致,便成了捆綁雙方的繩索,成了扼制在喉嚨處的鐵手,一日比一日把人壓迫得緊,到了最后,要么兩敗俱傷,要么你死我活,總得不到好結局就是了。
所以,像她一般淺嘗輒止未嘗不是好的,前有方向,后有退路,總不至于落得個你我難堪,要是真不愛了,甩甩袖子,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就是了。
任熙一點一點給自己洗腦,直到站在長淮宮門前,她才想通幾分。
宮人前來稟報,說是任家姑娘就在外頭等著了。
阮氏看了一眼兒子,見蘇遲放下一道簾子,隔開了來人。女人搖搖頭,覺得十分莫名,若是想看看人家長什么模樣,隔著這厚實的簾子如何看得到。
任熙輕輕走進來,腳步聲都聽不到,行禮問安,每一處都做的十分妥帖。
阮氏喚她抬頭,仔細打量著人,容貌不算出色,可氣質天真,看起來是個脾性溫和的。
她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了任熙一些閑話,少女一一作答。
而簾子后的蘇遲,自聽到那聲音起,他的頭高高仰起,整個人靠在了紅柱上不動。
男人嘴角彎著,應該是高興的樣子,可那神色卻是一臉苦笑。
真的是她,兜兜轉轉,花費了那么多功夫找人,終究要他親自來找。
不過是聽到聲音,看到背影,他就知道是她了。
男人重重喘了口氣,他第一次感謝父皇沒有同意他退婚。
是任熙呀,原來她就是任熙,蘇遲閉眼,心里一次一次念著這名字,以前的疑惑現在都有了很好的解釋,高門大戶家的女兒只敢晚上偷偷溜出來玩,她身世顯赫,所以從不讓他送她回家,那日分別,她說自己的爹娘不同意她嫁人,如何會同意呢,她已經和皇室有了婚約了啊!
原來銀屏街小巷里不是他們的初見,她“新婚”之日二人就已經見過了,可她既然知道吳淮死于他的劍下,為何還會與他有一番交際。
是耍玩他么?愛上了,玩夠了,再一腳踢開,再不理會。
原本失而復得的心情現在又低落了幾分,男人慢慢低下了頭,臉色是難得的失落。
任熙朝簾子后面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后面是有人么,她總覺著有個人站在那里聽她們講話,是宮人么?
察覺到她的眼神,阮氏起身,說現在就要帶著任熙去偏殿找幾個適眼的宮人,以后陪嫁到王府也順心些。
任熙規矩地跟在阮氏后頭,聽她吩咐。
本來是要留著人用早食的,可少女句句都是不敢叨擾之語,阮氏也不愿強留,遣人送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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