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翌日清晨,謝疏剛喝完藥,正在漱口,言正快步走進來,湊到他跟前低聲道:“公子,打聽清楚了,世子半夜就離了京。”
謝疏松口氣,接過帕子擦了擦,起身道:“走吧,出城。”
兩個小廝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但也不多問,忙收拾東西跟他一道上了馬車。
謝秉榮忍氣吞聲沒說什么,其他人更不敢阻攔,馬車順利離開謝府,然而到城門口的時候,卻被范武攔住。
謝疏掀開簾子,目光落在范武臉上,那張臉上斜著一道深深的血溝,此時已經結了痂,邊上的皮肉皺著,瞧著猙獰。
被謝疏這樣打量,范武昨天受到的恥辱再次襲上心頭,他惡狠狠地磨著后槽牙,冷笑一聲:“謝大公子,聽說你被平王府拒了親事?滋味如何?”
謝疏挑眉。
思正和言正面面相覷,心說這是把消息打聽反了吧?
謝疏覺得好笑,卻覺得這種誤會合情合理,昨天回城后嵇重跟著他去了謝府,范武必定會派人打聽,門房的人嘴不嚴,多少會泄漏點消息出來。
兩家門楣相差太多,親事黃了,任誰都會猜測謝疏是被拒的那個,更何況嵇重還在門口對著謝秉榮甩了鞭子。
范武想到嵇重對謝家的態度,忐忑的心安定了,他摸了摸臉上的傷,將這個仇記到謝疏頭上:“謝大公子連著兩日出城,想必是有什么要緊事吧?”
謝疏笑了笑:“確實。”
范武眼神陰狠地看著他,也跟著笑:“想出城也不是不可以,你下來給爺爺我磕三個響頭,從爺爺□□爬過去。”
說著抬腳踩在旁邊石頭墩子上,手朝下指了指。
思正氣得臉通紅:“姓范的!你別太過分!世子他……”
謝疏將他拉住。
思正憤憤閉嘴。
謝疏彎腰出去,由思正攙扶著下了馬車,在范武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緩緩走過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微笑道:“范將軍,你確定要我從你這下面鉆過去?”
范武突然有點躊躇,可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多慮了,他咬咬牙:“當然,你若真敢爬,咱們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謝疏笑容一收:“范武,你好大的膽子!”
范武瞪他。
謝疏一只手從袖子里伸出來,手指間捏著一枚令牌,他將令牌轉了一面:“范將軍雖說沒讀過幾年書,可好歹也在朝廷當差,總不至于連這個字都不認識吧?”
范武湊近,見上面刻著“睿”字,嚇得一個激靈,腳從石墩子上滑下去,差點卡著襠,他手忙腳亂地伸手撐住,狼狽地爬起來。
謝疏收起令牌,攏著袖看他,幽幽道:“皇孫殿下的便宜也敢占,范大人是嫌□□那二兩肉多余了,想拿掉?”
范武不甘心地咬牙瞪他:“你欺負皇孫殿下年幼,將他這么重要的令牌誆騙過來,怕不是嫌腦袋多余,想拿掉?”
謝疏:“皇孫殿下尊師重道,給老師一枚令牌怎么了?”
范武梗著脖子:“不可能!你只教了他幾個月,皇上早就讓你滾蛋了!”
謝疏懶得與他爭辯,淡淡道:“你就說放不放行吧。”
范武噎住。
謝疏轉身回到馬車上,端坐在里面:“范將軍不肯放行,那我就打道回府吧,只是將來哪天小殿下問起來……”
范武手在腰間挎刀上按了按,陰沉著臉朝旁邊揮手:“開城門!”
謝疏微微一笑,放下簾子。
范武看著馬車緩緩駛出城門,面孔扭曲,拔出腰間的刀,狠狠砍在旁邊樹上。
馬車沿著官道朝東行去,在厚厚的積雪上壓出兩道轍印,道路并不好走,他們花了足有大半天時間才停下。
這里是謝府的一個莊子,準確來說,是先夫人的陪嫁,是單家為謝疏母親置辦的產業。
這樣的莊子有好幾個,然而幾乎都換了人,只有這里還是跟隨先夫人一起過來的單家老仆。
鄉間的風有些大,謝疏剛下馬車就灌了一口冷風,劇烈咳嗽起來,思正急忙給他罩上斗篷,將他頸間的系帶扎緊。
他止住咳,抬起頭看向眼前的羊腸小道,小道兩側是被雪覆蓋的田野,小道盡頭有個破敗的農家院落,大門口跑出來一只黃狗。
不等言正過去通報,黃狗就吠起來,邊吠邊往這邊跑,跑到近前嗅了嗅,不叫了,吐著舌頭搖起尾巴來。
院子里的人聽到動靜,推門出來,謝疏朝那邊看去,臉上露出發自肺腑的笑容。
走出來的是個鬢發花白的粗衣老伯,面容滄桑,身體卻健朗,走起路來腳下生風,他大步跑到謝疏跟前,行了一禮:“這么冷的天,公子怎么出城來了?”
謝疏扶起他,笑道:“孟伯,我來看看你們。”
孟伯心疼他,急得跺腳,趕緊將他們一行人領進院子,大著嗓門喊:“老婆子、大郎、二郎,公子過來了!”
這一喊,全家老小都跑了出來,熱熱鬧鬧地將謝疏迎進去。
孟伯走在最后,見黃狗站在外面不停吠叫,喊了它一聲:“亂叫什么,快進來。”
黃狗卻不肯,沖著寒風叫個不停。
孟伯走出去看了看,很快走回來,在黃狗頭上拍了拍:“瞎叫喚,進屋去。”
黃狗不情不愿地跟著他走進屋。
謝疏在堂屋里坐定,接過孟伯大兒媳遞過來的茶,目光掃視這一家子,問:“最近莊子上可有人來過?”
孟大郎搖頭道:“沒有,天寒地凍的,誰會往這兒走。”
旁邊他四歲的兒子卻大聲道:“怎么沒有?夫人才派了人過來……”
孟大郎急忙捂住他嘴巴:“別胡說!”
謝疏安撫地笑了笑:“沒事,讓他說。”
又伸手去摸摸他的頭,從懷里掏出一塊包著油紙的糕點遞過去:“別怕,有什么說什么。”
大郎兒子臉頰微紅,道謝后伸手接過糕點,他朝謝疏看了看,又看看自己神色尷尬的爹,選擇實話實說:“夫人派了人來催我們交米糧,說年底再交不齊的話,明年就趕我們走。”
孟大郎朝兒子腦袋上呼了一巴掌,搓著手羞愧道:“公子是做大事的,哪能勞心這些俗務,夫人也是沒法子,府里那么多人等著吃飯呢,我們交不上糧,大家都要餓肚子。”
謝疏安撫道:“我知道的,糧都被戎賊搶走了,這事怪不到你們頭上,回頭我去跟夫人說。”
之前北戎一路攻到長安城下,城外的莊子就沒有不遭殃的,各家莊子上的人也死的死傷的傷,孟伯一家虧得會些拳腳功夫,才堪堪護住了性命,可惜了倉里那些糧,幾乎被洗劫一空。
孟伯嘆息:“公子別操心這些,我和大郎他們會想法子的,再說不就是走人嘛,大不了我們去江邊碼頭上搬貨,照樣能養活一家老小,離了謝家,我們還是公子的人,公子有事盡管吩咐,我們一定給公子辦妥。”
謝疏低頭喝了口茶:“放心,夫人不敢攆你們走。”
孟伯察覺到他對謝夫人態度的轉變,不由慌了:“怎么?公子可是和夫人鬧了不愉快?”
“沒事,你別擔心。”謝疏笑了笑,輕描淡寫道,“現在是他們看我臉色。”
孟伯欲言又止,心里有些不安,可謝疏是主,他是仆,他猶豫片刻,到底沒敢多問。
謝疏放下茶碗:“這次來,是為了件事。”
孟伯立刻躬身:“公子盡管吩咐。”
謝疏道:“我要去趟洛陽,途中難免不太平……”
孟伯明白了:“公子可是需要人隨行保護?”
孟大郎立刻大聲道:“公子帶我去吧!有人鬧事我就把人打跑,沒人鬧事我也能做些粗活兒,我一定聽公子的話,公子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謝疏見他黝黑的臉因激動泛出紅光,眼底有些酸澀。
前世大郎也這么說過,可最后還是沒聽他的話,他讓大郎不要管自己,趕緊逃命,大郎卻硬生生將他護著,最后被亂箭射穿,到死都沒倒下……
謝疏喉嚨哽著,低頭半晌沒說話。
孟大郎有些慌:“公子……”
謝疏深吸口氣,抬起頭時神色已恢復如常,他伸手在大郎兒子的頭上摸摸,扭頭對大郎笑道:“你是長子,父母妻兒都指著你照顧呢,還是讓二郎去吧。”
孟二郎激動不已,拳頭在胸口捶得梆梆響:“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保護公子!”
孟伯到底想得多一些,布滿風霜的臉上難掩憂慮。
先夫人早逝,外祖家也沒人了,公子身為嫡長子,卻要在繼母的手底下忍氣吞聲,如今府里竟挑不出一個能隨行護送的人,處境該有多艱難?
謝疏站起身:“我到外面轉轉。”
孟伯立刻放下心思,和大郎一起陪他出門。
黃狗見他們出去,興奮地沖到前面,跑一段路就回頭叫幾聲,謝疏心神微動,急忙道:“孟伯,你快去前面看看!”
孟伯應了,大步跟著黃狗朝前走去。
四面都是田地,視線很開闊,謝疏遠遠看著一人一狗將整個莊子繞了個遍,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到最后黃狗歇了聲,孟伯跑回來,笑道:“這畜生聽著北風瞎叫喚呢,公子放心,賊來了也偷不著什么。”
謝疏沒說話,眉心微微蹙起。
前世三郎是被孟伯撿回來的,據說當時他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被火燒得不成人樣,孟伯以為他會熬不過去,沒想到抬回來喂了兩個月的藥,漸漸好了,只是人有些癡傻,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被火燒壞了腦子,孟伯看他可憐,就認他當了兒子。
如今莊子上還沒有孟三郎,是自己來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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