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謝疏在莊子上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天剛亮就動身離開,孟二郎收拾行裝,牽了匹矮腳馬,跟隨他一同上路。
天陰沉沉的,走了沒多久又飄起雪來,謝疏精神不足,在車輪碾壓積雪的“嘎吱”聲中昏昏欲睡,又時不時因咳嗽驚醒,他干脆攏著衣袍坐起身,問:“到哪兒了?”
孟二郎在外面報了地名:“前面有個鎮子,公子可要去歇息片刻,吃些熱食?”
謝疏“嗯”一聲,閉上眼,沒多久又再次陷入昏睡。
雪天道路難行,平時半天就能趕到的小鎮,他們用了將近一天,謝疏卻沒有要在此落腳的意思,依然坐在車內,低聲吩咐言正去買些東西。
言正揣著荷包跳下車,撐著傘去鎮子上,照著他的吩咐買了些米糧和布匹,給店家加了點銀子,讓送到莊子上去,臨走前再三叮囑:“可別缺斤短寸的,咱們公子回頭要去查驗。”
謝家雖說在遍地權貴的京城排不上號,可到底也是世家門第,普通人哪敢得罪,店家沒膽子占這個便宜,連稱不敢:“小爺請放心,該多少就是多少,一定妥妥當當地送到門上。”
言正辦完謝疏交代的差事,帶了些熱食回到馬車上。
孟二郎有些疑惑:“就買些吃的,怎么去了那么久?”
言正機靈,知道謝疏不想讓他知道,怕他推辭,就隨口胡謅道:“天冷,好多店家都不開門,我找了幾條街才買到這些。”
謝疏笑了笑:“都趁熱吃吧。”
一行人吃完繼續上路,在他們離開后沒多久,送米糧和布匹的馬車便先后從鎮子上出來,剛要上官道,就見前方幾個輕騎踏雪而來,忙往路邊讓了讓。
幾個輕騎卻在他們面前停下,一個圓臉的年輕人掀開油布斗篷,低頭問車夫:“這位老哥,鎮上的成衣和米糧鋪子開門嗎?”
車夫有些詫異,連連點頭:“開門的!”
年輕人扭頭對旁邊道:“世子,他說開門呢,屬下過去看看?”
車夫一聽“世子”二字,嚇得魂飛魄散,他不清楚當朝有幾個世子,但他知道能止小兒夜啼的平王世子,眼前高坐在馬上的人半張臉籠罩在斗篷下,神色冷厲,老遠就有股莫名的煞氣壓得人大氣不敢出,難道就是傳說中那位兇神惡煞的平王世子?
嵇重注意到雪地上的足印,那足印由官道拐去鎮上,又從鎮上拐回官道,與馬車轍印重合后消失不見。
他目視前方道路,又看一眼馬車上的箱子,問:“你們運的什么?要去哪里?”
車夫在冰天雪地里驚出冷汗,戰戰兢兢回道:“是、是米糧和布匹,要送、送往謝府的莊子上去。”
嵇重:“哪個謝府?可是長安太守謝秉榮家?”
車夫兩股顫顫:“是、是那個謝家。”
“哪個莊子?”
“城外東郊,山腳下的那個莊子。”
嵇重:“箱子打開來我看看。”
車夫連滾帶爬地下去,哆嗦著打開車上的木箱,后面馬車上的車夫也趕緊下去將箱子打開。
嵇重夾著馬腹過去看了看,這些米糧和布匹足夠孟伯一家過冬了,他想了想,從腰間解下荷包,從里面取出一些碎銀,包好扔到木箱內疊得整齊的布匹上:“就說是謝家大公子給他們留的。”
車夫不敢多看,低著頭連聲答應,小心翼翼地將車廂蓋上,雨布扎緊。
嵇重說完便一擺馬頭,雙腿輕夾馬腹,帶著人疾馳而去。
車夫望著他們融在茫茫風雪中的身影,軟著手腳爬到車上,將斗笠戴好,終于長長呼了口氣。
這場雪時下時停,路上的雪越積越厚,謝疏一行人艱難走了幾日后,終于抵達驛站。
謝疏受了不少顛簸,臉上白得看不見一點血色,他被思正裹得嚴嚴實實,下車時依舊止不住地咳。
由思正攙扶著走進驛站大門,謝疏抬眼朝四周掃視一圈,見里面亂糟糟的,并不意外,扭頭吩咐言正:“驛差興許在里面休息,你去叫一下。”
言正穿過正堂,在里面喊了好幾嗓子,總算有人應了。
此時天色已暗,那人提著燈籠過來,身上衣袍穿得隨意,像是剛從榻上起來的,迷瞪著眼,臉上盡是不耐和懶憊:“什么人?從哪兒來?往哪兒去?”
言正一一回了,拿出文書遞過去。
驛站位于長安和洛陽之間,來往之人非富即貴,謝家實在泯然于眾,但謝疏的名聲卻極響亮,那人立刻精神了些,目光朝謝疏轉過來,拱了拱手:“原來是謝大人!失禮!”
謝疏微微頷首。
驛差提筆做了記錄,將他們領進后院,后院也亂得很,積雪上是凌亂的腳印,兩側靠墻的木架歪的歪倒的倒,幾匹不知誰家的馬沒牽去馬廄,胡亂拴在樹樁上,走兩圈便排出幾顆馬糞來。
思正捂著鼻子:“公子,這里也太亂了。”
驛差老臉一紅,梗著脖子辯駁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上回戎賊過來,死了我好幾個同僚,上面也顧不得安排,如今就我一個守在這里,哪兒忙得過來?”
說著推開門,小聲嘀咕:“上回皇上儀駕也在這兒停留過呢,皇上都沒說什么……”
謝疏笑了笑:“辛苦了,剩下的我們自己來。”
驛差求之不得,退到廊檐下給他們指了廚房和馬廄的方位,轉身提著燈籠打著哈欠走了。
幾人在驛站安頓下來,用飯梳洗后,謝疏在內室坐定,打發他們幾個去外間歇息,孟二郎瞪著銅鈴眼搖頭:“我不困,我給公子守夜。”
謝疏道:“天天都是你守夜,神仙也遭不住,趕緊去睡,養足精神。”
孟二郎想著后面還要趕好些天的路,便沒再堅持,轉身去了外間。
夜深人靜時,雪停了,驛站里各處的動靜漸漸小下去,最后歸于沉寂。
謝疏睡得淺,迷糊之際聽見外面有細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踩著積雪朝這邊走來,“嘎吱嘎吱”的,極輕極慢,在寂靜的夜里聽得分明。
謝疏立刻睜開眼。
那腳步聲到了門外廊下便止住,緊接著一股煙從窗縫里飄進來,無聲無息,漸漸彌漫。
謝疏心頭巨震,趕緊從身上掏出解藥,扔進口中咽下去。
久病成醫,更何況這藥他前世著過道,不算陌生,出門前他還特地讓思正去藥鋪抓了幾味藥材回來,照著方子熬煮了解藥,好隨身帶著以防萬一,沒想到這么快就用上了。
只是不同人配制的藥,方子會略有不同,謝疏解藥吃進去,漸漸發沉的神智很快恢復清醒,可手腳卻有些軟,看來這解藥只能起一半的效用。
這時候喊孟二郎已經來不及了,他連睡在榻邊的思正都搖不醒。
門閂被人撥開,門發出“吱呀”聲響,謝疏心弦緊繃,趕緊裝暈,同時悄悄摸出匕首,用力握在手中。
腳步聲起初很輕,帶著試探,來人似乎查看了睡在外間的那幾人,確定他們已經暈得透透的,再往里走時,便肆無忌憚起來。
他來到謝疏榻前,一腳將思正踢開,思正已經失去意識,“咚”一聲摔到地上。
謝疏閉著眼,呼吸平緩綿長,身子卻僵硬地繃著,感受到陰影籠罩在上方,陌生的氣息緩緩靠近,他猛然睜開眼,握著匕首用力往前一送。
“啊——”
伴隨著入肉的沉悶聲響,那人發出一聲慘嚎,同時伸出雙手掐住謝疏的喉嚨,嘶啞著嗓子喊:“來人!小瞧這病秧子了!”
謝疏一驚,沒料到他還有同伙,忙用盡全力抽出匕首,顧不得噴在臉上的鮮血和頸間的劇痛,對著那人的喉嚨恨恨刺過去。
那人沒能躲開,先前匕首正正刺中他心口,他已是垂死掙扎,再讓謝疏刺破喉嚨,哪里還有命,當場便劇烈抽搐起來,掐著謝疏的手松開,“咚”一聲,砸在謝疏身上。
門口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有人跑了進來。
謝疏腦中“嗡嗡”響,咬牙用力將身上的人推開,咳嗽著掀開被子滾下床榻。
然而或躲或逃都來不及了,門口竟然一下子闖進來兩個黑影,謝疏身子發軟,只能靠在床柱上勉力維持,他將匕首橫在頸間,壓住虛弱的氣息:“你們要活口?再往前一步,我便殺了自己。”
那兩人腳步頓住。
謝疏全身酸軟,只覺得匕首有千鈞重,才對峙片刻,他的手就控制不住顫抖起來。
那兩人彼此對視,其中一人冷笑:“活口最好,活不成,就抓死的。”
說著便朝謝疏撲過去。
謝疏正要躲避,忽然眼前一花,同時勁風呼嘯而至,一條不知哪里來的鞭子繞住那人的喉嚨,將人帶得掀飛出去,“哐當”一下砸在旁邊的椅子上。
同時另一人被黑暗中飛來的刀釘在柱子上,發出凄厲的慘叫。
來人身量高,寬肩窄腰,長腿往前邁了幾步,冷硬的面孔便從陰影中出來。
竟是嵇重。
嵇重至少不會立刻要他的命。
謝疏心里緊繃的弦一松,瞬間脫力,匕首掉落在腳邊,人也靠著床柱滑下去。
嵇重大步上前,輕輕將他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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