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第一次見到葉照江就對她有好感了，他記得很清楚。

        小時候葉照江第一次來他家的時候，他還是有點自閉癥，家里阿姨陪著他在二樓房間里，葉照江偷摸跑上來轉開門把手問他：“你躲在這里干什么？”

        晏宇沒理，連個眼神都不給。

        “你家這么大，我們玩捉迷藏吧。”葉照江上前拉了拉他的衣服，阿姨彎下腰看著葉照江笑：“小佳他不想玩。”

        葉照江看著晏宇問：“你為什么自己不說話？”

        看到桌上的黃色大袋子，里面好像是玩具，葉照江伸手把盒子拿出來，她那會兒還不知道什么是樂高，只看出來是類似于搭積木的東西。她問：“那我陪你搭這個可以嗎？”

        旁邊的阿姨摸了摸晏宇的頭發：“小佳，玉玉姐姐說她陪你搭這個車好不好？”

        晏宇過了好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兩個人坐在凳子上，葉照江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玩具，一直在問晏宇這個是什么那個是什么，晏宇不說話，沉默著，但是遞給她零件，有時候會直接動手幫她。

        看她好多都搭錯了，晏宇有些著急輕聲說：“那不對。”

        葉照江有些驚訝，也湊過去腦袋輕聲回答：“我還以為你是啞巴……”

        晏宇又不說話了，耳朵有點紅，過了好久才憋出兩個字：“不是。”

        晚上在餐桌上吃飯的時候葉照江坐在了晏宇的旁邊，許梅在桌下踢了踢她的腿：“你個當姐姐的就顧自己吃，你給弟弟也夾點呀。”

        韓雨薇淡淡地笑，語氣溫柔：“沒事不用的，小佳他不喜歡別人給他……”

        還沒等韓雨薇說完，葉照江扭頭問他：“你想吃什么？”

        “……蝦。”

        葉照江拿勺子弄了點蝦仁進他碗里，晏宇小聲說謝謝。

        韓雨薇有些驚訝，笑出聲：“誒玉玉，你和小佳熟絡啦？”轉頭看向許梅：“他們兩個小孩子玩的挺好的誒。”

        許梅忙點頭：“葉照江瘋死了，巴不得有人和她皮呢。還是像小佳好，省心。”

        韓雨薇有些高興，連著好幾天都邀請葉照江來家里做客，她還開玩笑打電話和許梅說：“哎喲，你讓葉照江來當我們佳微的陪讀吧，好吧，這一定是緣分。”

        兩個人在房間里看電視，葉照江正盯著電視機目不轉睛，晏宇指了指她手臂上的青痕，看著她。葉照江也順著看去，是昨天葉宏賓喝醉酒后回家莫名其妙打她留下來的烏青。突然鼻頭一酸，她撒謊：“不小心摔的。”

        晏宇就靜靜地看著那一大片，手臂上面被袖子擋住，估計那烏青還延伸到上頭。

        葉照江看著電視劇里面的人物介紹試圖轉移話題：“這個人的名字好好聽。”然后又問：“問你，你知道你為什么叫晏佳微嗎？我記得小學老師還在班里問過這個問題。”

        晏宇點頭。

        “爸爸加上媽媽。”

        葉照江想了想，問：“哦，那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晏宇不說話了。

        ——

        出事那天晏偉寶在外省出差，家里月嫂在廚房燒飯，韓雨薇在書房里打電話。

        葉照江那天依舊穿著她那雙輪滑鞋去的晏家，但她沒有放在門口，而是偷偷帶上了二樓。她在房間的木地板上輕輕滑動，晏宇坐在椅子上看著，看了好久才出聲：“我想試試。”

        葉照江搖頭：“不行，我這個剎車拿下來了，你不會的話不能穿。”

        看到晏宇有些失落的眼神，葉照江又有點心軟，想了想：“要不我拉著你，你試試？”

        晏宇連忙點頭，竟然還露出了笑容。

        看晏宇笑了，葉照江也有點開心，因為許梅和自己說過韓阿姨家這個弟弟心理有點不太好，比較孤僻，韓阿姨想讓自己多陪他玩，開導他。

        晏宇穿上她的輪滑鞋，一開始根本站不穩，只能趴在地上，葉照江讓他撐著旁邊的紅木衣柜，然后自己雙手拉著他。試了好久晏宇才慢慢能站起來，但還是有些搖搖晃晃，葉照江慢慢扶著他離開衣柜：“你試試滑一下。”

        好像有點找到感覺，晏宇稍稍松開了葉照江的手，葉照江看他可以自己平穩站著有些興奮：

        “哇，你有天賦誒。你試試能不能滑起來。”

        晏宇試著朝前滑，卻沒想到步子移動的太大，腳下的輪子滾動的很快，直直地朝前方陽臺玻璃門撞去，葉照江連忙上前想拉住，不小心身體用力撞翻了空調上面的花盆。

        兩個人摔倒在地上，花盆砸在他們身邊，沒有傷到人。

        聲音特別響，書房的韓雨薇和廚房的阿姨都聽到了，韓雨薇連忙沖出房間和阿姨四目相對，闊步跑上樓。

        葉照江看了眼旁邊的花盆碎片嚇了一跳，以為沒出事，剛想問晏宇怎么樣，卻看見地板上有一灘血，她立馬慌了：“小……小佳……”

        ——

        許梅在醫院走廊狠狠打了兩下葉照江，葉照江一直在哭。

        韓雨薇走過來擺手：“許梅，別打孩子。”許梅惡狠狠地盯著她：“就該打！你去人家家里是去惹事情的是吧？我不打你，你看回去了你爸怎么收拾你。”

        聽到這句話，葉照江哭的更兇了。

        醫生走出來說沒什么事，下嘴唇縫了兩針。韓雨薇這才松了口氣，讓醫生再做個全身檢查。她轉身看向許梅：“沒事了梅，你們趕緊回去吧。”

        “實在不好意思雨薇，這醫藥費我們出吧……”

        “不用不用，沒事了。也不早了，趕緊回去吧。”韓雨薇彎下腰看著哭腫了眼的葉照江，“玉玉不哭了啊，小佳暫時不能和你玩了。”

        她知道，這是不要她再來的意思。

        回到家后許梅告訴了葉宏賓，得知晏偉寶的寶貝兒子被葉照江惹禍送進醫院縫針了，葉宏賓抄起拖鞋就用力抽打葉照江，葉照江用手臂擋。

        葉宏賓還罵許梅：“讓你不要帶過去你還帶過去，人家會歡迎你去做客？人家是不好意思說穿！她們家這個條件會歡迎你的啊！已經把你們當成兩條野狗了！賴在人家家里的野狗！戶口占著房子也要占著是伐？你們母女要臉伐？臉都被你們丟光了！”

        許梅聽了立馬反擊：“葉宏賓你什么意思啊！你有本事你買房子呀，你房子拿出來把我和玉玉戶口遷過來呀！你說我們是野狗，你當初讓我聯系晏偉寶幫你老同學遷戶口干嘛！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兩萬花哪里的，我只是不拆穿你！”

        葉照江逃進房間，躲在被子里哭泣。客廳罵聲不斷，她有些崩潰。

        晏宇之后再沒見過葉照江，韓雨薇也沒提過，還是一次在飯桌上他主動問的。韓雨薇沒看他隨意回答姐姐開學了，忙著學習。

        ——

        回過神，小范叔叔已經把車開到了小區門口。打了招呼下車，晏宇背著包走在小區里面，看到前面那個熟悉的臺階。當初第一次見到葉照江，她就踩著那雙輪滑鞋在那兒摔了一跤。也知道了她的小名，玉玉。

        打開房門，韓雨薇和晏偉寶正坐在沙發上交談，看見晏宇進來了，韓雨薇忙走上前：“回來啦，你爸出差回來了。”

        晏宇喊了聲爸，晏偉寶點點頭，沒多說什么。氛圍有點詭異。

        韓雨薇拿下他的書包：“吃飯吧。”

        三個人坐在飯桌上自顧自吃飯，晏偉寶一直在和韓雨薇說公司的事，晏宇只看著他倆，沒有什么可以說。晏偉寶說到醫療方面時突然看向晏宇：“你前幾天進醫院了？”

        韓雨薇忙開口：“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

        晏宇點頭：“就蹭破點皮。”

        “哦。”晏偉寶又問，“你學校里功課怎么樣？”

        “還可以，能跟得上。”

        韓雨薇推了下晏偉寶責備：“誒，晏宇每天要去游泳，很累的好吧。作業不寫么不寫了，游泳練好就可以了。”

        晏偉寶反駁：“你這個和我思想就不一樣了。晏宇他不可能一輩子靠游泳過日子的對伐，那你之后工作憑什么？憑的是文化，憑的是專業，要么你游泳給我泳出個奧運冠軍，我沒話說。你要是做不到那么大本事，你就給我好好學習，考個好學校、好專業。”

        話看似是在和韓雨薇說。

        “你自己把握好，這個話說的很清楚了。”晏偉寶敲了下桌子。韓雨薇開口：“哎喲，晏宇知道的呀，你煩不煩？吃你的飯。”

        ——

        晚上十點多了，晏宇從床上爬起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發現那根紫色手繩沒戴著，他每次都游泳時候摘下來放在書包里，出來再戴上。

        他環顧四周，書包不在房間，好像是回來時被韓雨薇隨手放在門口換鞋的板凳上了。他踩著拖鞋輕聲下樓，怕吵到家里人睡覺。走到書包旁邊打開小口袋拉鏈，拿出手繩戴上，卻聽見書房里傳出輕微的說話聲。

        他有些奇怪，走過去貼在書房門板上。是韓雨薇和晏偉寶，他們還沒睡覺。

        剛想敲門，晏宇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停了動作。

        書房內，韓雨薇坐在椅子上冷著臉：“你今天桌上話什么意思呀？想我們吵架是吧？”

        晏偉寶摘下眼鏡神色無奈：“不是，我是告訴晏宇，他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愛做什么做什么，你管那么多干嘛？”

        “不是，那他至少要學點東西，不然以后誰來接我手？”

        “喲，現在知道要晏宇接你手啦，當初把晏宇領回家的時候誰和我天天吵架啊。說什么沒血緣關系的孩子不可能讓他接你班，你現在要啦？”

        “雨薇，我從來沒有要和你吵架，你知道的呀。那晏宇剛領回來的時候性格確實不太好，悶著不說話的，搞得一家子氣氛都不好，我也很頭疼的呀。”

        “我看你是還沒把他當一家人！”

        “誒你不對的啊。你這話不好亂說啊，我一直拿他當我晏偉寶親兒子養的，游泳隊、蒲教練，喏，上海最好的老師，這是我想辦法的吧，你看在眼里的呀。我什么東西都不少他的，只要他開口。”

        “那你把他安排進常青什么意思，你就是不想讓他好！許梅她女兒都能考常青，你讓我們兒子和他們能在一個學校讀書的，我知道了我都丟死人。”

        “哎喲我的姑奶奶，你搞搞清楚，不是晏宇一開始自己說的想去常青嗎？我看過他們特長生培訓計劃的，蠻好的呀，而且常青又不差的咯，出過很多人的好伐。”

        沒再聽下去，晏宇回到自己房間，再躺下時，清醒的根本睡不著。

        心里空空的，他翻了個身拿起手機，打開通訊軟件，發現在置頂的動漫頭像發了個新動態，就在剛剛。他點開看，是地理書和筆記本的照片，配文是：根本看不懂……

        他返回點開葉照江的聊天框，想了想，輸入，發送。

        ——【怎么還不睡？】

        葉照江回的很快。

        ——【你不是也沒睡？】

        晏宇突然沒想法回什么了，他不知道是單純睡不著，還是聽了那些話睡不著，寫了點莫名其妙的話過去，反應過來時已經不能撤回了。

        ——【在想我叫什么。】

        這什么奇怪的發言啊，晏宇撓了撓頭長按聊天框，沒有撤回的選項，只有刪除。剛想輸入“亂發的”三個字，對面的回復引入眼簾，直達心底最深處。

        ——【你喜歡叫什么就叫什么。】

        他突然想到最初葉照江問他，喜不喜歡晏佳微這個名字，他沒說話。

        他其實是不喜歡的。

        韓雨薇和晏偉寶是領養他之后給他改名晏佳微，名字好像寄托了兩人的美好愛情。

        沒被領養之前福利院為給他上戶口給他冠了姓和名。

        叫葉玉。

        當時院里冠姓正好排到“葉”這個姓氏，另外他這個孩子很聽話再加上沒有什么疾病，部分在福利院的孩子多多少少是病殘兒，類似于先天殘疾、先天愚型等，但他不是，他各方面正常，除了安靜不愛說話。

        院長說他就像一塊玉，是寶貝。

        所以第一次聽到葉照江的小名，他有點恍惚。

        后來再改名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就臨近上初中之際。韓雨薇看他變化那么大，二話不說答應給他改，可是晏偉寶有些不高興，但也還是同意了。

        過了會兒，他接著發。

        ——【沒人知道我的宇是怎么來的。】

        葉玉，晏宇。

        他把手機放在一邊，以為不會再有消息進來。

        好像安靜了一會兒，手機嗡嗡振動，他解鎖，對方發的是一篇文章鏈接，并回復

        ——【“宇宙是人類的最終極浪漫”。所以我猜，你的宇是美好可貴的意思。】

        晏宇怔住舉著手機好半天沒動，接著輕聲笑，擦掉眼角的淚。

        這個笨蛋怎么也胡言亂語的，竟然還給他搞的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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