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虞照晚在紫宸殿待了大半日,眼看著出去的路一條條封死,倒也放下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唯一擔心的只有鳶微她們。
以顧城的為人不至于去為難一個小孩子,但今夕不比往日,這里已經是北齊的皇宮了,鳶微會不會被苛待,那些和她有仇的北齊大臣會不會對鳶微下手,這些都是她要考慮的問題。
她希望能和顧城談談。
可她等了大半日,等來的卻是宮人請她換個地方坐下。
虞照晚不解其意,但還是跟著她們去了,一進門登時僵在那兒。
殿內布置簡單有序,墻角桌面一塵不染,龍涎香徐徐而升,冷清寥落得缺少人氣,打眼看去似乎沒人居住。
但她仍是從一些物品的擺放習慣看出這是顧城的寢宮。
一時尷尬到腳趾扣地,坐立不安。
就算是兩人關系最親密的時候,她也很少去顧城的臥房,即使去了也會提前打聲招呼。
為打破這尷尬,她輕咳一聲,問:“顧……你們陛下呢?”
宮人答道:“有勞姑娘在這兒等一會兒,陛下很快就回來了。”
她也沒有很期待他回來。
虞照晚一時無言,但眼下又找不到能做主的人,只得暫且坐了下來。
她捧起玉杯,小口啜飲了一口,環顧四周。
醇苦味兒在舌尖蔓延開,隨之而來的就是余味悠長的回甘,齒頰生香。
上好的君山銀針。
可惜泡的一般。
北齊不重茶道,沖泡手藝遠在大啟之下,虞照晚嘴刁的很,只喝了兩口就放下了。
她環顧四周,屋子里靜的可怕,門口的宮女侍衛和木頭人一樣站著,壓抑到了極點。
在這樣的氣氛里,她心頭也不免浮現幾分忐忑,腦子里隱約有個想法呼之欲出。
大啟那個昏庸無能的老色種最愛干的事,就是把被抄家的大臣的家眷擄入宮中,當做玩物隨意欺辱揉捏。
還曾經把十幾個年輕俊郎的公子送給虞照晚同樂,被她拒絕了。
原因無他,都是曾經的玩伴,得多沒底線才能對這些人下手。
虞照晚覺得顧城也是如此,再沒底線也不可能用這種方法折辱她。
可她想到再見時顧城的態度,又突然不確定了。
權力也好,時間也好,都是會改變一個人的,顧城和她兩年前離開時,簡直判若兩人。
再者……她想了想自己曾經對顧城做過的事,前后拋棄了顧城七次,若易地而處,她恐怕也不會放過自己。
顧城恨她,恨之入骨。
這個認知讓虞照晚心口發涼。
過了一會兒,又進來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一張圓臉看著十分討喜,進門便道:“奴才小安子見過姑娘。”
虞照晚正站在書架前,聞聲轉過頭,道:“免禮。”
小安子應了一聲,直起身,同時借這個動作快速掃了一眼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登時看呆了。
眉黛淺淺,一雙杏眸清冷無比,偏眼尾往上勾了一下,平白多出幾份綺麗,睫毛纖長濃密,皮膚白到發光,在燈火下呈現出近乎半透明的質感。
她長發垂至腰下,烏黑如墨染,整個人站在那兒,就是一副工筆絕佳的水墨畫。
難怪會被向來不近女色的陛下帶回來,這副容貌比話本小說里的狐妖更能蠱惑人心。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匆匆垂下頭,道:“姑娘可要去沐浴?”
“沐浴?”美人意味不明的將這兩個字在口中碾過。
小安子道:“是,已經為您準備好了。”
這種時候讓她沐浴,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虞照晚心底一沉,道:“走吧。”
小安子低頭在前面帶路。
大啟的那個老色種慣會享受,沐浴用的是從外面引進來的湯泉,又加了黃苓,當歸等十幾種藥材,還種植了上百種奇珍異草,一進去幽幽清香撲面而來,令人精神大振。
顧城攻破上陽后,出人意料的并沒有毀壞這口象征著前朝皇室奢靡無度,魚肉百姓的湯泉,讓虞照晚意外的體會了一把“帝王寵妃”的待遇。
她一邊下水一邊諷刺的想,或許今夜之后,她就真的成了顧城的妃子。
溫熱的池水觸及到皮膚的那一刻,她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不由舒服的喟嘆一聲。
然后從袖里,摸索出剛剛藏進去的東西。
冰冷尖銳,剛好抵在她柔軟的指尖。
她垂眸盯了一會兒,抬起手。
比預料中強烈千百倍的疼痛襲來,她咬唇硬挺著,一聲不吭,直到痛感消退。
半個時辰后,她換上宮人準備好的鵝黃長裙,絞干頭發,從湯泉宮出去。
宮人見她面色蒼白,擔憂道:“您身體可有不適?”
大部分人泡完湯泉出來都應是面色紅潤,但也有少部分人會感覺憋悶,呼吸不暢。
虞照晚搖搖頭:“我沒事。”
但那臉色怎么也不像沒事。
宮人動了動嘴唇,覷到她淡漠的臉色,沒敢再勸。
虞照晚垂著半干的頭發回到寢殿,坐下來時,皮膚與堅硬的檀木接觸,強烈的不適令她微微皺眉,但不過短短一瞬就如被風吹散了一般消失,像是從來沒她臉上出現過。
等了大約一刻鐘左右,顧城就回來了。
他大步走進來,將手上的披風扔給宮人,一轉眼看見虞照晚,動作微頓。
虞照晚一手撐住桌面,緩緩站起來,行禮道:“陛下。”
四目相對,顧城眉梢微挑,然后看都沒看她一眼,轉頭問:“她怎么在這兒?”
郭平喜氣洋洋的笑臉一僵,這才后知后覺自己怕是揣摩錯了圣意。
心中霎時叫苦不迭,誰能想到陛下千里迢迢追回來這么一個美貌小娘子竟然不是為了……
在兩人沉默而充滿壓迫感的眼神里,他撲通一聲跪下,自抽嘴巴:“奴才錯了,奴才該死!奴才這就把她帶走!”
虞照晚松了一口氣,看這樣子今天的事是下人們自作主張,不是顧城的意思。
既然如此,她之前擔心的一切就全無必要了。
但下一刻,顧城又把她那口氣提上來了。
“來都來了。”顧城淡淡掃她一眼,“就留下吧。”
“老奴……啊?”郭平動作滑稽的停在半道兒。
他眼珠子在顧城和虞照晚中間轉了轉,一骨碌爬起來,一迭聲道:“是是,奴才這就走。”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門被合上,殿內只剩他們兩人。
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顧城走到她面前,張開雙臂:“來吧,替朕更衣。”
隨著他的動作,繡滿華麗暗紋的衣袖在她眼前如流水漾開。
虞照晚身量比他矮了一個頭,視線只能看到他胸口。
她沉默的看著他胸口張牙舞爪的金龍,指甲掐的發白,遲遲沒有動作。
顧城在用這種方法羞辱她。
十分幼稚,對虞照晚卻異常有效的方法。
許是不滿她的遲疑,頭頂傳來顧城催促的聲音:“虞照晚——”低沉而悅耳:“快點。”
人在屋檐下。
忍一時風平浪靜。
小不忍則亂大謀。
虞照晚深吸一口氣,心道該低頭時就低頭,骨氣不能當飯吃,緩緩伸出手。
女子柔嫩纖細的手指微微發抖,看得人心生憐愛。
就在那嫩的仿佛一株小芽兒的指尖即將碰到他腰間的繩結時,顧城卻突然后退一步,讓她摸了個空。
虞照晚抬頭,愕然看著他。
顧城一副興致索然的樣子:“算了,你出去。”
虞照晚摸不清他哪根弦又搭錯了,但她巴不得趕緊離開,也不計較那么多,后退兩步,俯身道:“是。”
然后放輕腳步離開。
豈料走了沒兩步,身后又傳來顧城疑惑的聲音:“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虞照晚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發現自己下半身不知什么時候流了血,染紅了一角裙擺。
遭了,太緊張忘了這茬兒。
或者說剛才下手重了點,未曾想到血會流的這么快。
她額角一抽,覺得真是禍不單行。
好不容易要過關了,又因為之前的疏忽鬧出這些幺蛾子。
虞照晚頗有些頭疼,轉身解釋道:“來月事了,一時不察,驚擾了陛下,請您恕罪。”
來月事雖是女子隱私,但說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虞照晚想著這個解釋他應該滿意了吧,豈料聽完后,顧城臉上的松動不過片刻,隨之而來的便是陰云密布,臉色差的任誰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他抵了抵后槽牙,意味不明地又問了一遍:“來月事了?”
情況好像不太對……
虞照晚有點心虛,硬著頭皮道:“是,來月事了。”
顧城頓了一瞬,點頭道:“那叫御醫來調理一下吧。”
這怎么行!
虞照晚心頭一跳,強自放慢語速,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與往常無異:“不必了陛下,我……”
話說到一半兒就停了。
只因顧城突然走過來,雙指并攏按了一下她的后頸。
他的手指冰涼干燥,與頸后濕熱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激得虞照晚渾身緊繃。
她不解顧城此舉何意,直到他抽出手,放于眼前認真觀賞了一會兒,像是在欣賞什么很滿意的杰作一般,微笑起來:“虞照晚,你很緊張。”
上面沾著些許濕意,是他方才碰到虞照晚時,她身上的冷汗。
虞照晚這個人內心強大到可怕,撒謊不眨眼,但再內心再強大的人也不會一點破綻都沒有。
她的破綻就是在極度緊張或害怕的時候,身上會出冷汗。
且僅限于頸后那一小塊。
而此時兩者兼有。
虞照晚看著顧城手上的水漬,心頭的緊繃感越來越重,勒得她喘不上氣來。
面色卻仍是鎮定冷漠的,甚至于可以抬眼和他對峙:“陛下,您想多了。”
“想多了?我不覺得。”顧城喃喃自語,然后道,“那叫御醫來看一看吧。”
虞照晚一張俏臉霎時慘白。
一刻鐘后,虞照晚帶著近乎絕望的心情躺在榻上,隔著一道紗簾,伸出手任御醫擺弄。
事到如今已經沒什么轉圜余地了,只能寄希望于這是個連女子來沒來月事都看不明白的庸醫。
但這不太可能。
皇宮里不會有庸醫。
須發皆白的老太醫兩指在她腕上摩挲了片刻,就收了脈枕,捋著胡須道:“這位姑娘沒來月事,就是底子薄了點,得好好調養。”
虞照晚捂住了臉。
顧城瞇了瞇眼:“沒來?那她臉色怎么那么差?”
老太醫斟酌著字句,道:“這……從脈象上看,原因有很多,氣虛血弱,五內郁結……”他說到這兒頓了一下,轉頭問虞照晚:“敢問姑娘,您這段時間可有受過傷?導致大量出血。”
虞照晚心道不妙,還未等她想好如何應答,一只冷白的大手猛地掀開簾帳,顧城陰沉的臉出現在后面,他薄唇緊抿,目光冷厲,面無表情的去探她的裙擺。
虞照晚一驚,猛地起身,兩手死死壓在裙子上,剛好按住他的手。
然后搖了搖頭。
顧城俯下身。
隔著簾子,其他人看不清里面發生了什么,但顧城能看到。
他看到向來這個向來冷靜自持的女人臉色大變,隨之而來的便是異常兇狠的眼神,如猛獸看見闖入自己領地的侵犯者。
可不過短短一瞬,她的眸光柔和下來,將尖利的冰棱一點點隱藏至眼底。
也許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剛剛自己露出了多么可怕的眼神。
顧城不自覺捻了捻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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