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給陛下請安。”

        隔著一道屏風，謝瑤清脆婉轉的聲音傳進來，隱約能見其窈窕的身影。

        而屏風之后，顧城正將虞照晚抱在懷中。

        他好似未聽見謝瑤的請安聲，兩指按住虞照晚的后頸，揉捏了兩下，惡趣味的笑了，輕聲道：“虞小姐？”

        語調微微上揚，是掩不住的興奮。

        虞照晚一動不動，只冷冷看著他，仿若一尊雕像。

        許是因為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外面傳來謝瑤帶著疑惑的聲音：“陛下？”

        顧城一邊攬著虞照晚，一邊漫不經心道：“起吧。”

        言罷把虞照晚往上托了托。

        虞照晚身量比顧城要小，抱著正趁手，這個姿勢兩人剛好持平，顧城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端詳著這張清艷絕倫的臉，從小巧的下巴，到淡粉的唇，再到那雙含霜凝雪的眼。

        她看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冷漠。

        美人到底是美人，便是擺著一張臉，也是美的。

        顧城頓了一瞬，抬手遮住她的眼。

        纖長的睫羽掃過他的掌心，微癢。

        她在眨眼。

        外面謝瑤已然站了好一會兒，神態恭敬，看不出絲毫不滿。

        顧城擼貓一樣摸著虞照晚的頭發，懶散道：“朕看了謝二小姐在中秋宴上作的那首《望月》，二小姐文采斐然，才思敏捷，不輸你幾位哥哥。”

        然后反手按住虞照晚的后脊，又往身前帶了帶。

        虞照晚微微仰起頭，錯開那幾乎打在自己頸間的呼吸。

        她的眼睛被遮住了，只能隱約看見一些細微的光亮，其他感官也因此更加敏銳，就好像現在，她能聽到謝瑤清脆的聲音，甚至能從這聲音推斷出她定然是笑著說的。

        “陛下謬贊。”謝瑤道，“臣女怎敢和幾位哥哥相比。”

        她又聽顧城道：“謝二小姐此言差矣，朕讀過你哥哥的文章，比之你差得遠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不忘逗弄虞照晚，兩指十分惡劣的順著她脊柱往下滑去，動作緩慢而曖昧。

        虞照晚不自覺往前湊了湊，可這樣一來，就正好將自己送到顧城懷里了。

        一時進退兩難。

        顧城似是察覺到了她動作的僵硬，唇角上翹，低語道：“虞照晚，怎么不說話了？”

        他一手扣緊她的腰，另一手則插入她發間。

        虞照晚避無可避的對上那雙烏黑的眸子。

        顧城真是生得極好的，丹鳳眼，高鼻梁，皮膚冷白，當他認真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會給人一種你就是他的全世界的錯覺。

        曾經這雙眼中繁星點點，足以為虞照晚照亮前路，如今這雙眼虛無一片，只有一個她。

        他低下頭，薄唇擦過虞照晚的鼻尖。

        肌膚相觸的那一瞬，虞照晚只覺頭皮一麻，全憑直覺飛速往后撤去，單薄的背脊好似撞到了什么，撞得人生疼，心肝脾肺好似都要移了位。

        乒乒乓乓一陣巨響。

        虞照晚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回頭看去。

        精美的屏風倒在地上，旁邊的花瓶也被帶倒了，碎片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地毯洇濕一大塊，幾支紅梅躺在其中，有種凄美之感。

        顧城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挑了挑眉，半晌，收回手。

        這幅情狀，這幅場景，任誰都看得出剛剛他們在后面干什么。

        虞照晚臉色差極，又不能發火，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看著像是被嚇得沒反應了。

        最后是謝瑤在身后道：“虞姑娘。”

        虞照晚緩緩回身。

        謝瑤微微笑了，時隔兩年，她再一次從那雙杏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謝瑤不比虞照晚清冷出塵，她的美是一種堆金砌玉養出來的美，看著像個金尊玉貴的小公主，生得也稚氣，哪哪兒都是圓潤的，唯獨一雙狐貍眼斜飛上挑，集青澀與嫵媚于一身。

        她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沖淡了媚氣，平添幾分可愛。

        如此人間尤物，顧城只淡淡掃了一眼，又重新把目光凝聚到虞照晚身上。

        倒是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和謝瑤認識的。

        不過也能看出來，兩人關系一般。

        虞照晚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臉色陰沉的對謝瑤行禮：“謝二小姐。”

        謝瑤掩了掩唇，笑道：“臣女怎么好受虞姑娘的禮呢，虞姑娘真是……”

        虞照晚靜靜看著她演，沒有說話。

        謝瑤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處境，說這句話無非故意給她難堪。

        有顧城在，無論虞照晚說什么，他都能輕易把她話里的粉飾給扒下來。

        就比如現在，她已經在等著顧城接上一句“一個奴婢的禮謝二小姐有什么受不得的”之類的話。

        那她就索性不說了。

        可虞照晚沒想到，她等了半天等來的不是譏諷，而是難得一句——“謝二小姐說的是”。

        虞照晚驚訝的回過頭，謝瑤眼底劃過一道暗光。

        顧城全然未覺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放著一地狼藉不管，也不叫人收拾，又問了謝瑤幾個問題，無非是關于中秋詩會之事。

        虞照晚便自覺站回到他身側，聽謝瑤對答如流。

        末了，顧城贊嘆道：“謝二小姐當為我大齊女子之楷模。”

        謝瑤低頭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說笑了。”

        顧城淡淡一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叫郭平進屋重賞一番。

        一般到這種時候，謝瑤就該知趣的告退了，偏偏她仰著頭興致盎然的望向虞照晚，十分大膽道：“陛下，臣女頭次進宮，十分好奇，能否讓虞姑娘陪我在宮里轉轉？”

        郭平聞言額頭冷汗直下。

        誰不知道陛下防著謝家，誰又不知道虞小姐如今是陛下的眼珠子——別管是好還是壞，總之是當眼珠子一樣護著就是了。

        尋常人都曉得這個時候應該低調行事，這謝二小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要么是沒腦子，要么是聰明的過頭了。

        顧城聞言眸光一動，微側過臉：“虞照晚？”

        這是在問她的意思了。

        虞照晚聽他們說場面話，聽了半天都沒什么重點，本已神游天外，被謝瑤點名方才如夢初醒。

        她看向謝瑤。

        對方見她看過來，唇角向上勾起，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比剛才面對顧城時還要真誠幾分。

        可惜以虞照晚對這個女人的了解，她這樣笑的時候往往是要算計人了。

        抑或，不懷好意。

        謝瑤見她不答，又問了一遍：“虞姑娘，可以陪我逛逛嗎？”

        語氣之親密之有禮，讓人不忍拒絕。

        虞照晚看著她惺惺作態，竟突然笑了。

        她不常笑，笑起來卻十分好看，如春曉之花。

        在謝瑤變得探究的眼神中，她對顧城行禮：“陛下，就讓奴婢帶謝二小姐在宮里轉轉吧。”

        她站的位置巧妙，一回身正好擋住謝瑤的視線，甚至連窗外透進來的光都遮擋了一半。

        晦暗的光線下，顧城微微瞇起來，似乎是在研究她想搞什么名堂。

        虞照晚目光平靜柔和，兩人難得沒有劍拔弩張。

        遂只見他一抬手：“去吧，允了。”

        虞照晚微微一笑，回身對謝瑤道：“謝二小姐，請？”

        謝瑤起身，姿態優雅的向顧城告退，兩人一起出了紫宸殿。

        北齊苦寒，大啟卻靠近淮水，縱然是冬天也談不上多冷，起碼沒了刀子似的風，吹過來刮得臉疼。

        謝瑤慢悠悠走在前頭，感慨道：“初來大啟，我還很不適應這里的氣候。”

        兩人身后還跟著十幾個宮人。虞照晚道：“二小姐，這里就是大齊。”

        謝瑤揉揉額頭，懊惱笑道：“瞧我這記性，竟然給忘了。”

        虞照晚淡淡一笑，目光平靜如水。

        兩人一路南行，漸近內宮深苑，謝瑤似乎真的只是來參觀皇宮的，一路上拽著虞照晚的袖子問這是哪兒那是哪兒，直到指了一處巍峨的宮殿，含笑道：“虞姑娘，這是鸞鳳宮嗎？”

        虞照晚掃了一眼，道：“是。”

        謝瑤十分驚喜：“您妹妹是住在這里面嗎？”

        虞照晚微微抿唇。

        顧城對外稱住在里面的人是虞氏遺孤，虞照晚的妹妹，但以謝瑤九曲十八彎的心思，大約能猜出里面的人真正的身份。

        但她還不能確定，所以在試探虞照晚的反應。

        她面上如常，平淡道：“是。”

        謝瑤緊跟著問：“我聽說虞姑娘還有個妹妹，是大啟的公主？”

        “對。”虞照晚點頭道，“我姑姑的女兒。”

        謝瑤又問：“那國破之后，那小姑娘去哪了呢？”

        虞照晚嘆息一聲：“我怎么知道呢？”

        “虞姑娘不找找嗎？”

        “我如今自身難保。”虞照晚轉頭，認真道，“謝二小姐這么關心她，不如替我找找？”

        謝瑤連連擺手：“我哪有這個本事，虞小姐說笑了。”又有些苦惱：“就算我有，祖父怕是也不肯啊。”

        說著說著，她探身向前，附到虞照晚耳邊，悄聲道：“不過我倒有一計，可以幫虞姑娘找回小公主。”

        謝瑤會幫她？

        虞照晚眼波一轉，似笑非笑。

        謝瑤見狀，噘嘴道：“虞姑娘，別這個反應嘛，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虞照晚道：“謝小姐想做什么不妨直說。”

        謝瑤但笑不語，勾著她的手湊近，宛如一對關系極好的手帕交，說話也好似撒嬌一樣。

        寒風之中，她的話無比清晰的傳入虞照晚耳中，令她微微睜大了眼。

        然后看向謝瑤，笑意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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