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畫面以大片的紅鋪就，血一樣的顏色幾乎染盡了紙張，罕有留白，最中間畫了一只老虎和一只兔子，值得注意的是它們此刻的姿態(tài)。
威猛高大的老虎轟然倒地，頸上皮毛一片血紅，嬌小的兔子趴伏在它身上，露出的兩顆牙尖利非常，猶如鋼針，直直釘進(jìn)老虎的皮肉，滿地的血竟是從老虎身上流出來的。
畫面之詭異，畫風(fēng)之精致，筆觸之細(xì)膩，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那兔子精致可愛，紅寶石般的眼睛直直望過來，好似在盯著畫外的人看，無端讓人脖頸發(fā)涼。
倒還真是謝瑤的手筆，和她這個人如出一轍。
謝瑤捧著畫，歡喜地追問：“姐姐，我畫的怎么樣呀？”
虞照晚面不改色，贊道：“不錯。”
若謝瑤是假失憶，便是拿這玩意兒來嚇?biāo)羰钦媸洠梢娝龔男〉酱笮睦锒疾辉趺凑！?
謝寅把孩子都養(yǎng)歪了。
虞照晚坐下來，捧著茶道：“瑤瑤覺得自己畫的怎么樣呢？”
謝瑤歪歪頭，眨了眨眼，“我覺得不錯呀，姐姐不是也說了不錯嗎？”
虞照晚道：“瑤瑤自己滿意就好。”然后轉(zhuǎn)頭吩咐宮人：“瑤瑤既然喜歡，就把這幅畫掛在床頭，讓她每天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
宮人微滯，不確定的抬頭看了看虞照晚，見她神色坦然自若，冷靜清明，看不出一點手黑心狠的樣子。
那畫詭異非常，看一眼就叫人遍體生寒，日日掛在床頭豈不是要叫人做噩夢？虞小姐是怎么一邊做出一副親熱姐妹的樣子一邊說出這些話的？
偏偏在場的另一位也不覺得這有什么，雙手捧在胸前，目光盈盈，感動非常，口中道：“姐姐真是太體貼了，我怎么沒想到呢？”
虞照晚微微笑道：“以后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
宮人低頭接過謝瑤手上的畫，按照虞照晚的吩咐掛在床頭，再默不作聲退下，而謝瑤早已坐在虞照晚身側(cè)，拉著她的手說家長里短。
她失憶了，記不清前事，說的也只是這一天的見聞，見虞照晚興致缺缺，眼珠一轉(zhuǎn)挑起另一個話題，“姐姐，謝家是什么樣的啊？”
虞照晚斜靠在床頭，那幅畫就在她身側(cè)，光影斑駁中她的臉幾度和畫上的兔子混淆。
她指了指那幅畫，道：“謝家，就是上面的老虎。”
謝瑤眉梢微動，“老虎……可是要死的。”
“是啊。”虞照晚似笑非笑，“老虎是要死的。”
謝瑤支著下巴，“可如姐姐所說，謝家樹大根深，怎會如畫上的老虎一般死去呢？放在現(xiàn)實里，真正會死的只會是兔子罷了。”
虞照晚抬眸，略略掃了一眼畫兒，“這誰說得準(zhǔn)呢？沒準(zhǔn)那是只病虎，爪子不鋒利了，毛發(fā)不光亮了，就連骨頭也松弛了，可不要死于兔子嘴下嗎？”
子弟無能且懦弱，仰仗家族蔭庇；掌權(quán)者年老體邁，光陰催人；帝王猜忌，視之為心頭大患。
百年世家，傾滅非一朝一夕，但這頭老虎已有將死之勢。
虞照晚要做那只兔子，給它補上最后一擊。
謝瑤聞言，不解地皺起眉頭，“姐姐可聽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道理？老虎再如何虛弱也是老虎，豈是兔子能比的？”
虞照晚微微瞇起眼，“瑤瑤這幅畫荒誕怪哉，本作不得真，但不管是什么畫能體現(xiàn)作畫人的心境。你畫這幅畫時，難道沒有以兔子嬌弱之軀搏殺老虎之心？”
雖然謝瑤眼中的老虎，和她眼中的可能不是同一個。
虞照晚指了指畫兒，又道：“老虎會死，已是命定之局，無力轉(zhuǎn)圜，倒是它身上的虱子，或許可逃過一劫。”
謝瑤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虞照晚笑道：“怎么沒有呢？只要虱子不主動去招惹兔子，兔子怎么會費心去抓它？”
謝瑤目光微凝，似在思考，但又好像實在想不出什么門路，索性撲過去挽上虞照晚的手臂，撒嬌道：“算啦姐姐，太累了不想了，今日陽光不錯，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虞照晚撫了撫她額前的發(fā)，笑道：“好，出去走走。”
謝瑤立刻歡歡喜喜的拽著她，口中一疊聲道：“我想去御花園轉(zhuǎn)轉(zhuǎn)，聽說那兒景致秀麗，還有寄蘭臺和摘星樓，據(jù)說晚間風(fēng)光甚好……”
虞照晚慢悠悠跟在她身后，靜靜看著她在前面蹦蹦跳跳，沒有一點世家貴女的儀態(tài)。
謝瑤失憶后的性子倒比以往活泛不少，但這種活泛中，總讓人隱隱有些不適。
像是一種天真的殘忍。
她不是搏殺老虎的兔子，她是玩弄獵物的貓，非要把對手折磨到死才肯慢慢吞下肚。
有些人不論是裝也好，真的也罷，都非善類。
她想到這兒就不愿往下深探，側(cè)頭問宮人：“陛下呢？”
跟著她的宮人都是顧城精挑細(xì)選的，早有準(zhǔn)備，答道：“這個時辰，陛下應(yīng)該在蓬萊閣了。”
蓬萊閣，皇家宴飲之地，四面臨水，只有一方小舟可達(dá)。
虞照晚看了眼昏黃的天色，心道差不離是這個時辰了。
她本有意跟去幫顧城試探眾臣，順便見一見多年未見的故人，但顧城好像不太愿意。
既然他想自己一個人勞心操神，那就隨他去吧。
虞照晚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此時此刻，顧城確實煩躁不已。
乾國地小，地勢卻要緊，兩國關(guān)系一向不錯，上貢的寶石珠翠又得京城貴女喜愛，使團(tuán)甫一入京，就有百姓夾道歡迎。
偏偏顧城不喜乾國已久，他顧全大局，面子上的文章自然不會少做，多余的卻是半點也不愿干了，前朝接待完使團(tuán)后本欲離開，宴飲只略略露個臉就回去，偏偏臨走時又被禮部官員攔下了。
禮部尚書秦唯箋四十有三，以前是二皇子顧景門下，顧景倒臺后他全家落獄，是顧城看中他才華又把他撈出來的，后來步步高升坐到了正三品尚書的位子上。
對方一身艷紅官袍，哆哆嗦嗦的在那兒拱手，額頭冷汗直下，說這于禮不合，有輕視來使之嫌。
顧城不耐煩還想走，林懷禮又在一旁幫腔，說若陛下早設(shè)中宮，請中宮主持亦無不妥，可惜陛下后宮至今空置，沒個正經(jīng)主子，明里暗里催他立后。
林懷禮一開口，顧城便知自己今晚是走不成了，只得坐回席位喝酒。
酒過三巡，眾人皆已微醺，有幾個武官還喝上頭了，鬧哄哄的不成體統(tǒng)，顧城著人帶他們下去休息，目光轉(zhuǎn)向乾國席位。
那兒坐著一男一女兩位美人。
之所以都是美人，是因為男子長相陰柔，桃花眼含珠唇，俊臉蒼白，不時低頭掩袖輕咳兩聲。
他的白并非顧城的冷白，而是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和虞照晚有些相似，照比虞照晚卻少了些人氣兒。
女子則是標(biāo)準(zhǔn)的妖嬈美人，一顰一笑都奪人眼球，同樣生了一雙含情目，睫毛彎彎笑容淺淺，看人的眼神像帶著一把小勾子，大膽又嫵媚。
看著比她哥哥正常許多。
這男子便是乾國二皇子綾鈺，女子是三公主綾清清。
兩人皆著異族服飾，碧綠淺白，身上佩戴了許多瑪瑙寶石的配飾，行動間叮當(dāng)作響，華麗非常。
見顧城的目光移到這邊，綾鈺放下嘴邊的酒盞，微笑回視。
席上也察覺到不對，談笑聲逐漸小了，直至最后一片寂靜。
綾鈺站起來，走至殿中行了一禮，道：“久聞大齊女子德才兼?zhèn)洌烂操t良，今日臣想求娶大齊的一位貴女，納為王妃，還請陛下應(yīng)允。”
女賓席出現(xiàn)些許異動。
乾國雖好，二皇子雖俊朗，可——到底是千里之外。
顧城微笑道：“兩國乃是友邦，這點小事自然沒有問題。”
他提高了聲音：“昌武伯可在？”
靠后的席位站出一個圓滾滾的人影，“臣在。”
顧城道：“朕聽聞你有一女，溫婉賢淑，姿容過人，未曾婚配，可是真的？”
話到這里，顧城的意思已然明了，眾人也松了一口氣，不由偷偷將目光移向不遠(yuǎn)處那道高挑的身影——昌武伯之女，戚雪容。
她聽到自己要被賜婚了，嚼糕點的動作都慢了一拍，后知后覺的看向綾鈺。
在看清綾鈺面容的那一刻，她眼睛一亮，嘴里的糕點也不香了，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前傾。
顯然很滿意這門婚事。
她身側(cè)的昌武伯夫人見狀一嘆，女兒喜歡美貌男子，但以她的名聲別說門當(dāng)戶對的了，就連門第低些的人家都不愿意娶她，再能看得上眼的……家世實在不堪。
乾國雖有千里之遙，但兩國邦交甚好，大齊貴女遠(yuǎn)嫁是下嫁，和親貴女身份特殊，他們再多給她添置些仆人嫁妝，到了那兒想來也不會受什么委屈。
總不能讓她當(dāng)一輩子的老姑娘。
昌武伯顯然和夫人的想法是一樣的，高聲回道：“正是，小女戚雪容，今年十六，尚未婚配。”
戚雪容配合的站出來，向上行了一禮。
就這么看著，倒也看不出那官員所說的蠻橫之態(tài)。
顧城只略略掃了一眼，見戚家父女面上沒有半點為難，反而很是期待的樣子，便轉(zhuǎn)頭對綾鈺道：“朕以為二皇子與戚小姐實為良配。”
綾鈺卻看都沒看一眼，直接道：“臣已有心悅之人，不喜歡戚小姐。”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一般就算不滿賜婚的人選，也應(yīng)該找一個托詞，好讓對方不那么難堪，就算退一萬步講，真的有心悅之人也應(yīng)該說的委婉些，綾鈺這話全然不顧戚雪容的面子。
一時間，連那些和昌武伯府不和的人都有些同情她了。
戚雪容更是顧不得禮儀，震驚的看向綾鈺，完全沒想到他會讓自己這么沒臉。
顧城倒半點都不意外，早在乾國使團(tuán)中出現(xiàn)綾鈺的名字時，他就知道他是為誰而來，只臉色微微沉下去，道：“既然如此，此事容后再議。”
邊說邊擺了擺手，讓戚家父女回到座位。
綾鈺卻沒接這個臺階，繼續(xù)道：“陛下，臣此生早已立誓，此生非她不娶，請陛下應(yīng)允。”
顧城臉色更差，沒有作聲。
有夫人好奇道：“二皇子方才說自己已有心悅之人，又向陛下請旨賜婚，不知你戀慕的，是哪家小姐？”
綾鈺微笑道：“臣喜歡的并非大齊貴女，而是陛下身邊的一位宮女。”
滿座嘩然，議論聲紛紛。
一片嘈雜之中，綾鈺跪下來，道：“臣向陛下請旨，求娶您身邊的宮女，虞照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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