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曇私放魔族敗將百澤歡，罪不容誅。”天將霆霓的聲音在彌羅殿中回響。

        彌羅殿，是天之最高處，天帝統(tǒng)御諸神之地。

        這是少曇第一次來到九重天最為神圣的彌羅殿。

        第一次來，便是來接受天帝的審判。

        此刻，少曇無神地跪在彌羅殿的白玉階下。

        她著一身瑩白色錦袍，清凈無染，玉色袍子上僅在袍角的位置用銀線點綴著幾朵蓮花的圖案。

        墨發(fā)未像其余神女那般盤著高高的發(fā)髻，只是任憑發(fā)絲從肩頭垂落，僅在發(fā)尾處用一條白色錦帶松松挽起。

        而大殿兩側(cè)的眾神皆著厚重端方的白袍，烏發(fā)以玉冠高高束起，一根多余的發(fā)絲也無。

        似是為了襯托著彌羅殿的神圣莊嚴(yán)，他們皆是表情肅然，面向玉石臺階端正地立著。

        在對比之下，她這種本不值一提的頹然之態(tài)卻顯得落魄起來。

        九重天無風(fēng)，可跪在彌羅殿中的少曇仍從背后升起一股冷意。

        這冷意不單來自于這冷寂的九重天，更來自于她面前白階之上的那位神，至高無上的神，九重天的掌管者，彌羅殿的主人——天帝陛下。

        她從未見過傳聞中的天帝陛下，縱使她從梵境至神界已有五百年，縱使天帝就在她的面前。

        只因一面泛著粼粼白光的琉璃珠簾阻隔了她的視線。

        可這并不影響她感受到來自上方的壓迫感，傳說中的來自帝王的威壓。

        她緩緩抬頭，望向側(cè)前方身著銀色鎧甲肅立在臺階下右側(cè)的天玦，在聽到霆霓的話之后，天玦仍舊背對著她，一絲反應(yīng)也無。

        在短暫的沉默之中，立于階下左側(cè)的天帝三子天瑟開口了。

        只見他緩緩轉(zhuǎn)身，看向跪在地上不語的少曇，又掃了一眼立于少曇身側(cè)劍眉緊縮的霆霓，溫聲開口。

        “百澤歡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罷了，仗著她父親與舅父的名號在魔界混得一個少將軍的頭銜，放走了便放走了，將軍著實不必如此大動干戈。”

        說罷，他轉(zhuǎn)頭望向立于自己對側(cè)的天帝長子天玦，勾了勾唇。

        “再者，若是那百澤歡當(dāng)真如傳言中那般厲害，又怎會如此輕易地被皇兄擒住。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真有些本事，有皇兄和霆霓將軍在，他們魔族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

        說著，天瑟緩步走向天玦，拍拍天玦身上還未脫下的銀色甲胄，又轉(zhuǎn)頭看向也是一身戰(zhàn)甲的霆霓，關(guān)切道：“依我看，此事不如就此作罷。皇兄和將軍辛勞了一夜，也該早些回去歇息。”

        聞言，霆霓正欲開口爭辯，座上的天帝陛下終于發(fā)話。

        “天玦，身為神軍主帥，此事，你怎么看？”

        天玦轉(zhuǎn)身望向那面泛著冷光的琉璃珠簾，低頭拱手道：“陛下，少曇擅闖大營，私自放走魔族少將軍百澤歡，不罰不足以定軍心。”

        少曇一顫，方才后背的冷氣好像突然游弋到了她的心窩，冷得她發(fā)顫，險些讓她跪也跪不住。

        聞言，天瑟收回落在天玦肩頭的手，勾唇一笑。

        “然——”天玦一頓，繼續(xù)道，“少曇跟隨兒臣多年，醫(yī)治神兵無數(shù)，還請陛下從輕發(fā)落。依兒臣看，不若將少曇禁足長留，百年不得出山。”

        天帝未答，珠簾之后只聽得平緩的呼吸聲。

        霆霓見狀，道：“兩位殿下此言差矣。”

        他抬頭看向天瑟，似是無懼對方皇子的身份：“三殿下，百澤歡并非一個草包將軍，她在魔界有如今的聲望，也絕不是單單因為百澤清明與連鳳曲衍。如今放虎歸山，日后恐怕將成為天界禍端。”

        說罷，他轉(zhuǎn)頭面向天玦，拱手道：“大殿下，您為我軍主帥，若不獎罰分明，何以安定軍心。”

        天玦看著面前的霆霓，面上并無波動，眸光卻漸漸冷卻了。

        “依你所言呢？”

        “將少曇逐出天界，遣回西天梵境。”霆霓一字一句道。

        聞言，眾神雖不語，眼神卻都落在了這位戰(zhàn)功赫赫的神界將軍身上。

        無他，只因此時此刻跪在殿中接受審判的少曇上神雖入神界不過區(qū)區(qū)五百年，前身卻是梵境燃燈古佛坐下的青蓮侍者。

        五百年前，黃帝帝君至梵境將她帶回天界。從此，梵境少了位青蓮侍者，天界卻多了位少曇上神。

        因此她不是一位普通的天神，更是黃帝帝君軒轅的義女，白帝帝君少昊的義妹。

        “遣回西天梵境？”天瑟聞言，冷聲笑道，“霆霓將軍說笑了，若是當(dāng)真如此，將軍將兩位帝君置于何地，又將佛界置于何地？”

        “本來么，將軍未向兩位帝君通秉，便將少曇上神帶來問罪，已足夠失禮了，如今，還要得罪兩位帝君？”天瑟拂袖，緩步至霆霓面前，勾唇笑道。

        聽著天瑟的話，少曇眉心漸漸蹙起。

        因為她想起了那位魔界少將軍百澤歡的話。

        “少曇上神，同樣是寄于他人的光環(huán)下生存，我們兩個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百澤歡當(dāng)時便是這樣說的，她甚至謔笑地望著她。“別人敬你一聲少曇上神，可天界哪位又把你當(dāng)上神來看。”

        “對于神界，你是外人，對于佛界，你是舊人。六界之大，可有你容身之所？”

        少曇仍記得百澤歡那時眼中的諷刺，她雖已是俘虜，卻仍帶著高人一等的傲慢，嘲諷的目光像刺一樣戳進(jìn)少曇的心里。

        那時她有意識以來，心里最痛的一次。

        卻好像也是最清醒的一次，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那空落落的心到底缺了些什么，自己的不安又是來自于何處。

        “少曇，你可有話要說？”簾后傳來天帝的聲音，一雙手緩緩撥開琉璃珠簾，露出一條縫隙。

        少曇仰頭，環(huán)視著白的刺目的大殿，環(huán)視著同樣白的刺目的眾神，最終，她的目光落在珠簾縫隙之后的一截繡著龍紋的袍袖，自嘲一笑。

        “小神無話可說。”

        是的，這是她至天界五百年來第一次來到九重天三垣之首的紫微垣，更是第一次來到紫微垣中央的彌羅殿，卻是為了接受審判。

        許多年后，當(dāng)她也端坐在琉璃珠簾后的寶座之上，同樣環(huán)視著這一片觸目驚心的白時，她就會回想起此刻跪在階下的自己。

        像一粒浮塵般，漂浮在高山之巔白云之間隨風(fēng)漂浮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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