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無話可說。”

        少曇如此答道，因為她無從爭辯。

        她雖沒有刻意放走百澤歡，可是在百澤歡逃走的那一刻，她確實未曾出手阻攔。

        至于原因，也許是她沒有反應過來，也許是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攔得住這位魔族將軍。

        也許，只是因為百澤歡的話刺激了她，她真的想割斷斷藕之間的絲，斬斷她溺水之時抓住的一根稻草，看看她究竟能飄向何處。

        沉默半晌，天帝正要開口。

        “既如此······”

        “陛下，顓頊帝君求見。”

        在少曇已經做好了接受責罰的準備時，殿外匆匆走進一名侍官立于殿中，通報道。

        聞言，眾神皆不約而同地轉身面向殿門，雙手于胸前相合，微微頓首，等待侍官口中的顓頊帝君來臨。

        天玦與天瑟神色未變，亦是面向殿門，卻未像其余神君那般雙手相合，只微微頓首。

        不多時，一位身著墨色錦袍的年輕神君乘云而至，在落入殿中的那一刻，云朵消散，化為一縷霧氣。

        “恭迎帝君。”眾神齊聲迎道。

        此刻立于殿中，冷冷俯視眾神的便是五帝之一的黑帝——顓頊帝君。

        顓頊雖是身份尊貴的黑帝帝君，可是按著輩分來算，卻是白帝少昊的侄兒，便也算的是少曇的侄兒。

        他來此的目的，已不言而喻。

        顓頊帝君先是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少曇，而后朝天帝微微頷首，道：“參見陛下。”

        天帝溫聲道：“帝君不必多禮。”

        天瑟緩步走下玉階，在顓頊帝君面前站定，只見他溫聲笑道：“帝君久居窮桑，今日至此，可是要為少曇求情。”

        顓頊帝君垂眸看他，冷聲道：“三殿下多慮了，少曇雖是我的姑姑，可是我卻也深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道理，絕不會在此時包庇少曇。”

        聞言，天瑟疑惑道：“那帝君······”

        “本君雖不會包庇她，但也看不得她被冤枉。”顓頊低頭，凝視著她，問道，“少曇，確實是你放走了百澤歡么？”

        少曇猶豫了片刻，終于搖了搖頭。

        倒不是因為顓頊的到來給了她底氣，而是因為她不能在顓頊幫自己的時候放棄自己。

        這實在對不住一向不問世事的黑帝帝君來此一趟。

        “那是誰放走了她？”顓頊繼續問道。

        少曇閉了閉眼，如實答道：“是她自己掙開了縛靈索，逃走了。”

        聞言，霆霓立即反駁道：“絕不可能！”

        “哦？將軍為何如此篤定？”天瑟疑惑道，“依我看來，以百澤歡的實力想要掙脫一個縛靈鎖并非難事。”

        霆霓頓了頓，解釋道：“就算是百澤歡自己掙開了縛靈鎖，可當時少曇上神就在營帳之中，卻并未阻攔，若非成心相助，又是什么？”

        顓頊側目看他，諷笑道：“霆霓將軍覺得，少曇能阻攔住一個身經百戰的魔族將軍？且不說，百澤歡還有個坐騎銀雪，日行千里，有飛天遁地之能。”

        “還是說，有誰親眼看見，是少曇放走了百澤歡？”

        霆霓無言，顓頊的話讓他無從反駁。

        等到他與天玦從岱輿仙山回來的時候，百澤歡已然逃脫，營帳之中只有少曇和地上斷掉的縛靈鎖。

        至于他篤定是少曇放走了百澤歡的原因，他不能說，天玦也不能說。

        見霆霓不語，顓頊將冷硬的目光直射向依舊垂手立在臺階之上的天玦身上：“既然無憑無據，那大殿下與將軍為何篤定是少曇放走了百澤歡，難道說，僅憑二位的猜測，便可定她的罪么？

        天玦抬眸，觸到顓頊冰冷的目光之后，遲疑半晌，才拱手道：“帝君說的是，是本殿沒有思慮周全，冤枉了少曇上神。”

        “既如此。”顓頊抬眸望向隱于珠簾后的天帝的方向，道，“請陛下還少曇上神一個公道。”

        “父皇。”

        搶在天帝回答之前，天瑟突然出聲道：“此事，兒臣還有疑問，可否容兒臣向少曇上神問個明白。”

        “允。”天帝應道。

        得到允許之后，天瑟踱步至少曇面前，彎腰抬手托住少曇的臂彎，輕輕將她扶起。

        許是跪的太久，在起身的一瞬，少曇忍不住踉蹌一下，險些摔倒在地，借著天瑟的手，才勉強站住。

        少曇疑惑地看向天瑟，她并不知道天瑟要做什么。

        此前，她與這位神界三皇子并無交集，因此，她不清楚今日天瑟為何要開口幫自己說話，更不清楚，這位皇子接下來要做什么。

        看著少曇疑惑的模樣，天瑟勾唇笑道：“少曇上神，你方才說百澤歡是自己掙開了縛靈鎖逃走了。”

        少曇皺眉道：“是。”

        “難道除了縛靈鎖，再無其他禁制。”天瑟繼續問道。

        “無。”

        “那她被關在何處？”

        “主帳之中。”

        “可有神兵把守？”

        “大營中有神將巡邏。”

        “所以帳中與帳門處并無把守？”

        “無。”

        天玦的眸色已然變了，他忽地明白天瑟要做什么了。

        與之相同，在聽到天瑟與少曇的問答之后，霆霓的面色也變了，只見他眉頭緊皺，求助般的目光已望向了天玦。

        與之相反，顓頊帝君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來。

        問完之后，天瑟轉頭，抬頭望向天帝的方向，卻并不言語了。

        在這一瞬，少曇忽然明白了天瑟的目的。

        因為此時此刻，這彌羅宮的焦點不再是她，被審判的對象也不再是她，不過片刻，罪責就全部落在了昨夜鎮守歸墟南岸的主將天玦身上。

        天瑟雖不言語，可是在場的所有神都明白了他想要表達什么。

        天玦對于魔將百澤歡的關押實在太過兒戲，若是沒有那一根縛靈鎖，要說天玦是來邀請百澤歡到神兵大營做客也不為過。

        顓頊適時開口，質問道：“所以說，對魔界最年輕有為的少將軍百澤歡，天玦殿下和霆霓將軍竟只用了一根縛靈鎖來對付她，實在是難以置信。”

        “如今看來，少曇上神好似是兩位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責，被拉出來抵罪的。”顓頊繼續道，“若非本君今日來此，還不知我姑姑要何等委屈。”

        說罷，似是安撫，顓頊抬手，扶住了原地搖搖欲墜的少曇。

        ……

        意識回籠的時候，少曇已行走在紫微垣的官道之上，閑庭信步與之并肩的是三皇子天瑟。

        顓頊帝君在出了彌羅殿門后便駕云離開，離開之前好似還冷冷地丟給她一句“不要再給我們找麻煩”。

        而天玦被天帝留在了彌羅殿，好似還被收回了他手中的兵符，敕令在彌羅宮的三思殿中思過。

        少曇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從昨夜從長留趕到歸墟開始，所有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恍惚。她未曾經歷過風浪，所以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咳咳。”身側天瑟輕咳一聲，將少曇從恍惚的神思之中拉回來。

        少曇這才清醒過來，思及方才天瑟出言相助，于是站定，微微頷首道謝：“方才多謝三殿下。”

        “謝我？謝我作甚？我所做的一切可不是為了上神你。”天瑟斜睨了她一眼，并未有方才在殿上的和善模樣，反而憑空幻化出一把折扇，悠哉地給自己扇了扇風，“再者，我坑了皇兄一把，作為未來皇嫂，少曇上神不揍我，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少曇不語，耳朵卻已紅了。

        她與天玦到底算是什么關系，她與天玦都說不清楚，不過是當年拉了天玦一把，此后一直跟在他身后助他罷了。

        然而，神界卻不免傳出些風言風語，說她是天玦認定的皇子妃。

        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揣測，但這話從天瑟的口中說出，還是不免令她覺得難為情。

        于是她下意識矢口否認：“我與天玦殿下并非……”

        “是不是的都不重要。”天瑟擺了擺手，“我跟著上神出來才是要同上神道謝。”

        “道謝？”

        “多謝上神放走了百澤歡。”天瑟瞇了瞇眼，目光中滿是探究，“上神有所不知，本殿下傾慕百澤小將軍已久了，若是她真被皇兄捉回來，要么受皮肉之苦，要么留在神界為質，這樣本殿免不了心疼。如今，上神放走了她，本殿當然要向上神道謝。”

        少曇心頭一跳，天瑟這番話信息量太大，她一時難以接受，神界皇子傾慕魔界少將軍，任誰聽了都免不了吃驚。

        但吃驚之余，她還是先為自己辯解：“殿下說笑了，方才我已經說了，百澤歡并不是我放走的。”

        “上神有證據證明嗎？”天瑟附身，笑了笑。

        少曇覺得疑惑，此事方才已經結束，她不明白天瑟為何又無端提起。

        “霆霓雖沒有證據證明是上神放走了百澤歡，可同樣的，上神不是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你放走的百澤歡嗎？”

        “所以說，上神你可并沒有擺脫嫌疑呢。”

        說罷，天瑟搖了搖扇子繼續沿著鋪滿祥云的官道往前走，留給少曇一個飄然的背影。

        “上神啊，此事可遠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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