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殿位于九重天三垣的上垣——太微垣。

        是以，他們剛離開度朔山，便要趕往九重天。

        “說起冥主阿獻，她與你也有些淵源。”路途中，大概是為了打發時間，天玦同少曇說起了阿獻。

        少曇不解：“淵源？”

        “你可能不知，阿獻原本是天女，而且并非是普通的天女。她是軒轅帝君的女兒，說起來，你應該要喚她一聲阿姊。”

        少曇猛咳出聲，此前可從未有誰告訴過她，軒轅帝君還有個女兒。

        “這在六界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年代久遠，大家甚少提及罷了。”

        “說起來，我還真有些羨慕你�！碧飓i笑了笑。

        “羨慕我什么？”

        “軒轅帝君是你的帝父，少昊帝君是你的帝兄，顓頊帝君是你的侄兒。如今，你還多了個冥主姐姐。這樣尊貴的身份，在神界可沒有幾個�！�

        少曇苦笑兩聲：“可是，我看起來這樣多華麗的身份，卻都是依附他們而來，離開他們，我什么也不是�！�

        “他們敬我重我，是因為軒轅帝君，是因為少昊帝君，卻唯獨不是因為我自己。這樣華麗的身份于毫無建樹的我而言，不過是沉重的枷鎖。”

        “有時候我在想，我到底像什么呢。那天我在彌羅殿看見顓頊，忽然覺得我像極了他發冠上鑲著的那顆瑪瑙。一塊廉價的石頭，因著綴在黑帝帝君的發冠上，便變得彌足珍貴�！�

        有時少曇甚至會羨慕百澤歡，神族提起百澤歡，至少會說那是魔族的平境少將軍百澤歡，卻不會說那是安境將軍的愛女百澤歡，她以自己的名字存在于這世間。

        百澤歡說的不錯，她的確是在拼了命地制造她與神界的羈絆，她需要羈絆，需要靠著這一絲羈絆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可是這些羈絆又是困住她的枷鎖，時刻在提醒她只是可有可無的附屬品，所以她又想斬斷這些羈絆。

        所以她矛盾，所以她掙扎。

        像是打開了思緒的大門，滿腹的心事像潮水般涌出，攔也攔不住。她眼神空洞，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只有點點淚光落在眼角處，殷出一片血紅。

        天玦凝視著她，說不出話來。

        在他的面前，少曇始終是溫潤端方的模樣。

        或者說，在一向溫柔平和的少曇面前，他覺得多疑又冷淡的自己才是那個需要被照顧的對象。

        他好似忽略了，少曇，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亦會脆弱，亦會難過，亦是需要被照顧的。

        他好似······

        思緒還未落幕，他的身體已先于內心做出了行動。

        天玦抬手，將少曇攬入懷中。

        月光如水。

        靠著天玦的胸口，少曇恰巧能看到遠處天際處的月亮。

        這是少曇第一次在地上看到望舒神女駕車。

        往常她都是傍晚的時候站在長留憫世宮的門口，看著望舒神女駕著漂亮的龍車從不遠處的天邊經過，每每望舒經過的時候，都會一邊駕車一邊笑盈盈地同她打招呼，然后哼著小曲繼續悠悠地向天的西邊趕車。

        偶爾，望舒還會吹出幾朵松松軟軟的祥云掛在龍車后面，每到這個時候，路邊玩耍的星星就會一起追著龍車，然后跳進軟軟的云朵里面彈來蹦去，玩的很開心。

        因此，這雖然是少曇第一次在人間看月亮，且只能看見一個又明又亮的大圓盤，她卻也仿佛可以看到在月亮前面駕車的望舒。她看到天上的星星眨眼睛，也就好像看到了那些星星在望舒吹出的云朵里跳蹦床。

        她本來有些不安，有些難過，可是現在她靠在天玦的懷里，仰頭看著天上皎潔的月和閃耀的星，好似自己也成了在云朵上追著月亮跳舞的星星，心中漸漸放松平靜下來。

        少曇松開天玦，將視線從月亮上移到了天玦的臉上，大概是因為月亮的清輝恰巧灑在天璣的側臉，是以天玦臉部原本硬朗的線條變得柔和，身上冷傲的氣息也因著月華的覆蓋被匿起，他好似變得溫潤起來，不像是平日里高傲漠然的神界大皇子，而像是一位潤澤如玉的清逸仙君，甚至連眼眸中都蕩漾著一絲淡淡的溫柔。

        她并不擅長在天玦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

        因此，這樣柔情的時光并未持續太久。

        她轉身拂去眼角的水漬，復又抬頭望向天際，“事不宜遲，我們還是快些去花神殿吧�！�

        少曇雖歸入神界五百年，卻甚少來九重天，她常年待在少昊帝君留給她的長留山與員神磈尋作伴。

        即使是來到九重天，也不過是去三垣之下的天市垣，只因那是登入神籍的普通神仙居住之所，也是天之市集，少曇偶爾會陪著水神冰夷來天市垣閑逛。

        而紫微垣是天帝統御諸天之地，太微垣是神官處理政務之地，皆是少曇無法踏足之地。

        雖然五位帝君的五帝殿坐落在太微垣中心，然而五位帝君亦是常年居于三垣之外自己所管轄的天域之中。是以，即使少曇要拜訪軒轅帝君與少昊帝君，也并非是來太微垣。

        所以，少曇是不大認得紫微垣的路的，幸而，天玦一直在前面為她引路，一路上，還耐心地為她講解路旁那些漂浮在彩云之上的華美宮殿是哪些神君的住所。

        路上，他們偶爾會遇到幾個神官，這些神官內里皆著雪白長袍，袍子外面罩了件紫色輕紗大衫，頭發亦梳的一絲不茍，被一只簡雅的白玉發簪穩穩地束在頭頂，干凈利落。

        這是紫微垣司職之神的統一裝束，區別于太微垣的純白色裝束，更區別于天市垣未經統一的各色服飾。

        傍晚已至，霞光鋪地，偶有白色神鳥在漫天燦爛煙霞之中騰飛，卻因著霞光的映襯周身泛著金色的光芒來。

        少曇與天玦就在這流金的霞光之中并肩而行。

        因著金色輝光的映照，兩道淡淡的影子便落在他們腳下潔白的流云上，隨著他們的走動，那兩道影子也一跳一跳地往前移動，像跟蹤著他們的兩只精靈。

        不多時，他們已到了花神殿的殿門處，門口的童子自然認得天玦，因此，并未等待通報，他們已被童子引進了花神殿中。

        花神由百花靈氣所化，又受百花靈氣滋養修成百花之神，此后，百花神便以自身靈力澆灌苑中的姹紫嫣紅，使它們永開不敗，成為神界獨特的風景。

        映入少曇眼簾的，遍地是競艷的遍地花朵，紅的、白色、紫色、黃色……一片花團錦簇，萬紫千紅的盛況。

        可少曇本就心情不佳，因此看這萬花盛開的美景也覺得索然無味，甚至，還添出幾分傷春悲秋之感來。

        “不知殿下降臨，小神有失遠迎�！�

        在她傷感之時，一名著紫色官服的神女已穿過百花爭艷的神殿，朝他們走來。

        來者正是花神流光。

        少曇抬眸看去，只見其身姿曼妙，端莊不時秀麗，優雅而不失美艷，清麗的臉龐上，一抹白色牡丹印記落在其額間。

        伴隨著環佩叮當之聲，百花浮動之香，美人已近在眼前。

        少曇目光下移，只見流光修長纖細的手中還握著一個花環，那花環以柳枝編制而成，周圍點綴著潔白的梨花。

        似是感知到少曇的目光，流光抬眸，朝她微微一笑。

        天玦也不多言語，直奔主題問道：“流光神女，本殿至此，是想請神女幫本殿查探一番。近幾日下界可有何處突生干旱，百花凋敝不生�！�

        聞言，流光一笑：“原是此事。殿下且等小神查探一番。”

        話畢，流光雙目微闔，額間的牡丹印記隱隱發出瑩白色的光芒。

        “下界各地風調雨順，并無突生干旱，百花凋零之象。”流光睜眼，如實答道。

        少曇忙道：“神女確定？”

        流光勾唇一笑，語氣中盡是篤定：“自然�！�

        “多謝神女，既如此，本殿便不叨擾神女了。告辭�！甭牭搅鞴獾拇鸢福�天玦點頭。

        他并不懷疑流光的話，只是此時，流光的話一出，他們對阿獻的尋找便失了頭緒，因此他面上多了一份凝重。

        行至花神殿外，天玦頓住了腳步。

        少曇看出天玦的擔憂，道：“也許阿獻并不在人界呢？”

        說完，少曇自己也頓住了。

        幽冥井位于仙魔交界處，若是阿獻不在人界，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在魔界。可若是阿獻落入魔界，后果會更加嚴重。

        “殿下且慢�！�

        在少曇與天玦沉默之時，流光從花神殿追了出來，出聲喚住了他們。

        天玦即刻回頭，問道：“花神可是探知到了什么？”

        流光想了想，道：“下界近幾日雖未有殿下說的景象發生，可神界卻有一處，從三個月前就已經開始百草凋零不生了。即使是我用了百花仙露，也毫無起色。”

        天玦皺眉：“何處？”

        “岱輿仙山。哦，不，岱輿神山�！辈煊X到自己失言，流光立即改口。

        畢竟，岱輿自三個月前便已經是神族的領土了。

        又是岱輿。少曇心里泛起了嘀咕。

        天玦沉思道：“歸墟在三個月前才經過魔族入侵，百草凋零，也不足為奇�！�

        流光搖頭：“殿下說的不錯，三個月前，我因著冰夷水神的相求去過一次歸墟，不只是岱輿，其余四座神山也是樓閣盡毀，草木不生�！�

        “然而，在我施了百花露之后，其余四座神山的神草盡數復生，唯獨岱輿，在小神施了神露之后，神草雖然復生，但不過片刻又再次凋零。小神施露數十次，仍是如此。”

        說著，流光面露難色與不解。

        天玦未開口，少曇卻有了疑問：“歸墟五地草木不生，與冰夷水神有何干系？他為何要來求助神女？”

        “歸墟歸入神界之后，帝父令黃河水神冰夷暫代管轄之職�！碧飓i替流光解了少曇的疑惑。

        流光點頭附和：“不錯。小神發現岱輿的異常之后，曾派神侍向水神通秉，然而，叢極淵守神說水神在各個海域出行游玩，不允打擾。而岱輿由水神管轄，小神若擅自向上通秉，恐有越俎代庖之嫌。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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