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神的敕封之典對于神界而言意義重大，下至太微垣上至紫微垣的神官都需要前往彌羅宮觀典，因此天玦早早地回長秋殿準備去了。

        彌羅宮的承平童子來戰神殿宣旨之時，天玦已離去有一刻鐘的時間。

        少曇同鐘未止端端立于庭中，等待著承平宣旨，卻見承平憑空化出一面令牌，落于少曇手中。

        少曇端詳著手中令牌，有一些疑惑。按道理來講，承平童子來此，理應是引自己去彌羅宮參典才是，這令牌又是何意。

        疑惑間，承平開口道：“陛下有令，請少曇上神即刻前往下界宋山，捉拿魔族逃將百澤歡。”

        聞言，少曇一驚，下意識看向身側的鐘未止，卻見鐘未止垂眸而立，面色如常。

        “霆霓將軍已帶領神兵包圍宋山，百澤歡已是甕中之鱉無處可逃，還請上神速速出發，陛下與諸位大人會在彌羅宮等待上神凱旋。”承平補充道。

        承平說的不錯，宋山的確已被霆霓的軍隊包圍，如今整個宋山皆籠罩在霆霓的雷暴之中，少曇與鐘未止抵達宋山之時，百澤歡已被圍困在山巔的紅楓林之中，正與站在神兵最前列的霆霓對峙。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逃無可逃，百澤歡并不抵抗，只是斜倚著祭臺的石柱，頗有些憤恨地盯著霆霓。

        霆霓冷聲道：“百澤歡，上次讓你僥幸逃脫，是你命大。今日，你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我神軍的天羅地網。”

        聞言，百澤歡不屑冷笑一聲：“若非本將軍被出賣，你們以為你們能奈我何？你們神界自詡光明磊落，卻盡會耍些陰招，還真是厚顏無恥。”

        霆霓手按在劍柄之上，冷冷道：“強弩之末，還大言不慚。”

        百澤歡輕笑一聲，正欲開口反擊，卻眼見著少曇與鐘未止落在霆霓身側，面色驟變。她面上的不羈神情頓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訝異。

        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起身快步向前走了兩步，待看清眼前的的確確是鐘未止沒錯，才咬牙道：“鐘未止，你怎么在這兒？”

        鐘未止淡淡道：“小神乃天帝陛下親封的戰神侍將，自然應該在這兒。”

        “戰神侍將？”聞言，百澤歡氣的笑出聲來，她攥了攥拳頭，克制著心中翻涌的怒火，咬牙道，“本將軍為了你淪落到這般境地，你居然去做了什么狗屁戰神侍將？行啊，鐘未止，你真行！你可真行！”

        “到了此時，小將軍居然還言之鑿鑿是為了我。”鐘未止抬眸，神情泰然，“如今小將軍落入這般田地，只因你自己野心太甚，為得到九黎劍不擇手段。”

        “野心？你說我······”百澤歡不可置信地盯著鐘未止。

        鐘未止打斷百澤歡的話，冷聲道：“小神對將軍你有救命之恩，將軍不知恩圖報便罷，竟還因為‘九黎劍出，蚩尤復蘇，魔界覆’這樣的預言屠盡我歸墟仙族。此仇，小神不能不報。”

        “說得好，不能不報。鐘未止，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來報仇，就憑你一口一個小神，你以為就能把你的仇給報了？不知所謂，天真至極。”百澤歡無情地嘲諷著鐘未止，她像是不愿再看見鐘未止，于是將目光落在少曇身上。

        她上下打量了少曇一番，大抵是瞧見了少曇這一身裝扮，她了然一笑，抱臂取笑道：“想必，少曇上神你就是神界傳聞的蚩尤轉世了。”

        少曇不愿與她多加言語，只言簡意賅答道：“不錯。”

        “九黎劍出，蚩尤復蘇，魔界覆。”百澤歡盯著少曇，重復了方才鐘未止口中的預言，說著，她的目光又落回鐘未止身上，謔笑著，“鐘未止，你從哪兒聽說的這個預言。怎么，我知道的預言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少曇皺著眉頭看百澤歡，她不知道百澤歡又要耍什么花樣。

        “你所說的預言是什么？”疑惑著，少曇開口問道。

        百澤歡笑了笑，轉身緩步走上祭臺，待在祭臺中央站定，才不慌不忙地俯視著他們，一字一頓道：“九黎劍出，蚩尤復蘇，九黎劍主，天地共主。”

        說罷，她突然在少曇驚愕的目光中半跪下身，朝著少曇遙遙一拜，恭恭敬敬道：“參加未來天地共主。”

        “你胡說！”少曇大驚，立即出聲喝止百澤歡。

        如今，霆霓與神兵皆在場，百澤歡這句話無疑是要將她推入死路。

        未來的天地共主，那代表什么，代表她會一統六界，而一統六界的前提是取代如今的天帝，成為新的神界至尊。

        如此一來，她在天帝的眼中，就是個威脅。

        果然，聞言，霆霓與眾神兵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少曇上神，眼中意味不明。

        “我胡說？少曇上神不妨想一想，若預言是喚醒九黎劍者可以令魔界覆滅，以絕后患，我直接毀了九黎劍便是，又何必大費周章地要去搶呢。我之所以要去搶，自然是因為野心太甚的我想得到九黎劍，成為未來的天地共主啊。”百澤歡特意在“野心太甚”這四個字上加重了口氣，話語間又冷冷地瞥了鐘未止一眼。

        說著，她站起身，對著面上已然慌亂的少曇微笑道：“既然上神你是真正的蚩尤轉世，也已經喚醒了九黎劍，那本將軍我自然是心服口服，承認上神你是未來的天地共主。”

        百澤歡越說，少曇的面色越差，此時的她心亂如麻，百澤歡的話有理有據，她找不出漏洞來，而這樣的話對于她而言，無異是催命符。

        她正想著如何應對，卻聽到身側的霆霓將軍出聲替她解圍：“污蔑戰神，罪該萬死。百澤歡，你受死吧。”

        說著，霆霓抬手將要下令。

        “霆霓將軍，陛下的命令是捉拿百澤歡，可不是將她就地斬殺。”鐘未止出聲阻止霆霓，他看向面色冷戾的霆霓，淡淡道。

        霆霓冷冷地盯著百澤歡，狠戾道：“如今她廢物一個，捉與殺又有何區別，難道留著她在這里妖言惑眾，蠱惑軍心。”

        “廢物，霆霓將軍說的真好。”祭臺上的百澤歡突然發笑，她盯著霆霓，眸光幽暗，“是啊，拜你和天玦所賜，我如今是個廢物。”

        少曇不明白百澤歡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聽到天玦的名字之后，忍不住側頭看向霆霓，卻見霆霓咬緊了牙，脖頸上青筋暴起。

        仿佛百澤歡的這句話觸到了他的逆鱗。

        “既知道自己是廢物，還不速速受死。”霆霓語氣森冷，少曇幾乎能感覺到他周身流竄的殺意。

        少曇知道百澤歡罪無可恕，然而，她也清楚，百澤歡不能死。百澤歡若死了，今日這句預言便是死無對證，少曇就永遠為自己無法辯白。

        因此少曇出聲制止了霆霓：“霆霓將軍，切不可沖動行事。”

        說著，少曇向前走了兩步，看著祭臺之上的百澤歡，冷聲道：“百澤歡，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束手就擒，被你們捉去做俘虜？開玩笑。”說著，百澤歡躍下祭臺，緩步走到少曇面前，勾唇道，“本將軍寧愿今日死在這里。”

        聞言，鐘未止不解地看向百澤歡，欲言又止。

        少曇也皺起眉頭，勸道：“乖乖跟我們走，或許你還有條生路。”

        “生路，可我要這生路有什么用呢？”百澤歡苦笑著搖搖頭，她突然就卸下了身上的戒備，毫無預兆地露出她脆弱與悲傷的一面，頗有些失神地抬頭看向頭頂層疊的楓葉。

        “被摯愛背叛，被同族不容，我保護的傷害我，我相信的出賣我。這條生路，不要也罷。”百澤歡抬袖擦擦眼淚，看向少曇，苦笑道，“少曇上神，你若是好心，便殺了我，我實在是累極了。”

        言畢，百澤歡轉身，朝著祭臺走去。

        百澤歡突如其來的轉變令少曇費解，她有些辨別不清百澤歡此時的模樣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偽裝，因此，她并未放下對百澤歡的戒備，仍舊是滿懷警惕地盯著她。

        卻在這時，少曇想起了君流芳，想起了君流芳在她神識里留下的那句話。

        “百澤歡，你還有君流芳。”少曇故意朝著百澤歡的背影喊。

        “君流芳？”百澤歡頓住腳步，卻只一瞬，她繼續走上祭臺，步伐堅定。

        “他不搶著殺我，我就謝天謝地了。”少曇隱約聽到百澤歡這樣說。

        似乎是覺得百澤歡如今已經走到了絕路，再也翻不起什么風浪，祭臺下的神將們都未動，只是安靜地目送百澤歡走上祭臺。

        霆霓并不相信百澤歡會白白送死，因此他按著劍柄，雖未有動作，言語中卻盡是提防和諷刺：“我倒要看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百澤歡已重新站在祭臺之上，她俯視著祭臺之下的少曇，張開雙臂，神情從容地開口：“少曇上神，動手吧。”

        她目光堅定，不似作假。

        少曇猶豫了，九黎劍已經出現在她手中，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對百澤歡下殺手。她并未料到，成為戰神的第一步就是制造殺孽。

        見少曇未動，霆霓在旁邊冷聲提醒她：“戰神將軍還在等什么？”

        她頓了頓，才將九黎劍豎在自己眼前，她遲疑著抽劍，劍尖直指祭臺上的百澤歡。但這已是她能做的極限，她好似被定住了一般，手死死地握住劍柄無法動彈，只有冷汗不停地從額際滾落。

        她沉沉地望著百澤歡，努力地提醒自己百澤歡的罪孽深重，好讓自己能下定決心殺了她。然而，手上那柄九黎劍此時仿若有千斤重，以至于她的手不停顫抖。

        “住手！”一聲冷喝破空而來。

        霎時，神兵如臨大敵，紛紛拔劍。

        一團雷暴在霆霓的手中翻滾，他上前一步，警惕地盯著祭臺，以防生變。

        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中，天瑟突然出現在祭臺之上，抬臂擋住了百澤歡，他睥睨著祭臺下的眾神兵，冷聲命令道：“她是你們未來的皇子妃，本殿下不準你們動她。”

        少曇目光復雜地看著面前這一景象，手中的劍不知該往哪放，于是她定住了，不動也不言語。

        今日的天瑟裝束實在隆重，頭戴雙龍銀冠，一身滾滿金絲云紋的白色朝服，腰間束著一條祥云玉帶。天瑟本就長的好看，但他的好看并不是像天玦那般的冷冽俊朗，而是透著股從容隨性，加上這樣的著裝，使得今日的他比往常更顯矜貴。

        看著這樣的天瑟，少曇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很懷疑，天瑟是從敕封大典上趕來的。

        少曇正要開口讓天瑟讓開，卻見百澤歡先一步推開天瑟，嘲諷道：“出賣完了又趕來相救，天瑟皇子倒是會送人情。”

        天瑟按住百澤歡的肩膀，解釋道：“不是我，我并不知情。”

        “不知情會知道來救我？”百澤歡不相信天瑟的話，她推開天瑟，漠然開口。

        “我在浮歡鏡中看到的。”天瑟拉過百澤歡的手，并不多解釋，就要拉著百澤歡離開，卻被霆霓擲來的雷暴止住動作。

        霆霓皺眉：“三殿下，你不該來此。”

        天瑟揮手化解了霆霓的雷暴，冷聲道：“本殿下要帶她走，我看你們誰敢攔我。”

        說著，他就要拉百澤歡離開，然而，百澤歡卻猛地掙開他的手，再次后退一步，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天瑟錯愕地看向百澤歡，他擰眉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百澤歡搖搖頭，她沒有接天瑟的話，只面無表情道：“霆霓說得對，天瑟皇子，你不該來。”

        看著這一變故，少曇心里變得矛盾起來，她同樣覺得天瑟不該來，他的出現無疑是給他自己定了藐視天帝的罪名。可是，很奇怪，她竟又希望天瑟可以把百澤歡救走，意識到自己有這樣矛盾的念頭，她開始在心里怒罵自己那毫無底線的仁慈。

        在她愣神之時，鐘未止緩緩靠近少曇，在她耳邊低聲道：“若我猜的不錯，此時我們的一舉一動皆在彌羅宮眾神的監視之下，天帝此舉，是為試探上神你的忠心。”

        少曇怔住。

        鐘未止說的不錯。

        彌羅殿中，眾神皆神情嚴肅乃至不安地透過浮歡鏡中注視著宋山發生的一切。

        他們的神情本來還算的是平和，甚至說算的上愉快，畢竟這是戰神的敕封之典，是件喜事。可是百澤歡的那句預言出口之后，他們的神情就發生了變化，而天瑟眾目睽睽之下離開彌羅殿出現在宋山，使殿中氛圍的凝重達到了頂峰。

        此時的彌羅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都要壓抑。

        位于上座的天玦緊攥著手中的琉璃杯，目光死死盯著鏡中的畫面。來此之前，他并未想到天帝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少曇的忠心，更未想到中間會出現這樣多的變故。

        令他更想不到的是天瑟，一向無欲無求的天瑟竟然會不顧天帝的呵斥和眾神的阻攔，毅然決然地跑去宋山救百澤歡。

        此時，天玦只覺得越發看不懂他這個弟弟了。

        與此同時，對少曇的擔憂令他越發的坐立不安，手中的琉璃杯幾乎被他捏碎。

        突然間，眾神間發出一陣驚呼。

        他定睛看去，浮歡鏡中，九黎劍已脫離少曇的手，死死釘在百澤歡的腹部。

        “晦氣。”

        奄奄一息的百澤歡留下這兩個字，在天瑟的懷里“嘭”地一聲化為了紅色靈塵。

        九黎劍飛回少曇的手中時，卻是紅光乍現，戾氣頓生。霎時間，地動山搖，烏云蔽日，天地之間的所有景物都仿佛籠上了沉重的血色。

        整個九重天也陷入短暫的搖晃。

        浮歡鏡中的畫面在劇烈的顫抖中熄滅。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在極北之地的魔都之中，保管諸魔命脈石的大祭司出現在魔君面前，干枯的手呈上一塊已然熄滅的命脈石。

        “君上，小將軍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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