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能買十個油炸粑，楊以碩不太能吃辣。

        “婆婆，要五個辣的五個不辣的。”陳放說完遞出一張被捏得汗濕的綠色紙幣。

        楊以碩揪住陳放衣服擺扯了兩下，等人看向他才說：“我也有錢。”說完扒開扣子，拉大衣兜給陳放看，是張五塊！

        “呀！快收好。”陳放左右看了一圈，重新幫楊以碩把衣兜扣上。

        醫院門口，生意好得很，十個都得現炸，陳放枯站著等了一會，不經意見望到斜對面有家雜貨鋪門口擺了好大個白箱子，再看身邊一同等著的楊以碩頂著一腦門薄汗，眼巴巴地望著油鍋里金黃翻騰的油炸粑咽口水。

        捏著衣擺替楊以碩擦拭額頭，陳放握住他的肩膀認真叮囑道：“你在這等著，做好的就先吃，我馬上回來。”說完看著楊以碩眼睛，等對方乖巧地點點頭，才拿著婆婆找補的錢向那大白箱子走去。

        陳放只吃過一次那種冰棒，一整個紅褐色的大冰塊頂上墜點紅豆，夏天吃在嘴巴里甜絲絲的，還很涼快。

        “老板就是這種，要，要兩個，算了，要一個吧。”陳放咂咂嘴，不是很渴。

        “誒，小孩，過來，找你錢。”一根棒冰三毛，還能余下七毛錢。

        “噢，來了。”陳放看了那邊一眼，楊以碩還站在婆婆面前。

        不等揣好老板找的錢，陳放一手拿錢一手拿棒冰就往外跑，楊以碩看上去很熱，棒冰大夏天也化得快。

        等走到太陽下一看，哪里還有楊以碩！陳放嚇得在大太陽底下從頭到腳打了個激靈，一個箭步沖到賣油炸粑的婆婆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婆婆，剛剛在這等著的人呢？”

        老人年紀大了，都有點耳背的毛病，“啊？大點聲孩子！我人老了。”

        未等那婆婆解釋完，陳放焦急地大聲吼，“就剛剛！和我在這的人，他去哪了！”

        “哦，那個小姑娘啊，拿著油炸粑就朝那邊去了，不是去找你了嗎？”

        陳放急得跺腳，原地轉了一圈，連楊以碩個背影都沒見著，眼神不其然地停在去雜貨鋪的巷子口，二話不說跑了過去。

        “趕緊的拿出來，你一破小孩跟我們犟什么！”

        從陳放的角度恰好能從兩個快有他一個半高的年輕人腿縫間看見楊以碩姜黃色的短袖下擺和卡其色純棉馬褲，他在背對著陳放的兩人組成的人墻中不斷后退，一只手上提著裝了油炸粑的白色塑料袋。

        陳放沖過去的時候，其中一人正在搶楊以碩手上的塑料袋，四根手指頭勒得紫紅，楊以碩楞是不肯松手。

        “啊！我草！你他媽哪冒出來的？”

        陳放那口咬得頗狠，那人大腿上頓時現了牙印，相應的出手也就更狠，單手直接將瘦得跟猴似的掄到地上。

        “陳放！”方才還寶貝得不得了的油炸粑這會被毫不猶疑地扔在地上，袋中跑出來幾個，滾出去好遠。

        “他媽的，臭小孩，我他媽缺你那幾個錢么？草他媽的。”被陳放咬的那人罵一句就往陳放身上猛踢一腳，楊以碩趴上去擋住也不管，正好兩人一起收拾了。

        “你倆感情倒好，兄弟倆是吧，別著急，都有份！”那人見陳放一個翻身將楊以碩護在身下緊緊抱著，嘲笑道。

        “陳放！你起開，陳放！錢給你，在我兜里，你自己拿！你別打了，求你了，別打了！”楊以碩被壓在下面動彈不得，大聲哭著討饒。

        “早這樣不就完了，就說你小孩不懂事呢！”旁邊的人也拉扯了那人一下，估計是怕再打下去真出事，那人于是也就收手了，彎腰來搜楊以碩衣兜，楊以碩淚眼朦朧間只看見混混下巴上有顆很大的黑痣，末了拿著那張票子在陳放臉上一拍。“醫藥費，狗雜種！”

        “呸！”

        被吐了一臉唾沫，剛壓下去的怒氣洶洶而來。

        “誒，你們那邊，干什么呢！”

        “你給我記著！”指著陳放鼻子惡狠狠地說了一句，兩人飛快消失在巷子那頭。

        “警察叔叔你快看看他！”小混混走后陳放脫了力，楊以碩卻不敢動了，使勁仰著脖子沖穿著制服的人哭喊。

        ‘嘶’棉簽才觸碰到陳放后背，他整個人都繃直了。

        “忍著點啊，擦擦藥過會就不疼了。”老爺爺憐惜地哄道，沒想到這小孩才活蹦亂跳的出門一會就被抱著進來。

        楊以碩捏著陳放垂在床邊的一只手，哭得一抽一抽的給陳放傷口處吹氣，抽一聲呼一下，像條被放在岸邊離了水的魚。

        “別哭了，小眼鏡。”

        楊以碩鼻子一酸，哭得更厲害，又像憋住，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眨，眼淚豆子似的往下掉，也不出聲，悶頭自個哭。

        哭成這樣也沒忘記給陳放吹吹傷處，一個呼吸間，鼻涕泡占了半張臉大。

        ‘噗嗤’陳放一面忍著背上的疼，一面笑得不行。

        楊以碩先是一懵，鼻涕泡破了，才反應過來又羞赧又氣忿地瞪了陳放一眼，捏住他的手稍稍用力。

        “疼。”陳放小聲說。

        楊以碩旋即改為握住，總算止住了哭，仍舊在一旁吹氣。

        老爺爺看得好笑，“你們叔侄倆關系倒是好，等你侄子結婚了，可能給侄媳婦包份大紅包。”話才說完，自個覺著有趣味先哈哈大笑起來。

        陳放擠眉弄眼地去看楊以碩，還想再逗逗他，楊以碩才丟了回臉，不肯再看他，只專心看著老爺爺動作。

        處理完陳放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淤青，老爺爺自個掏錢給兩人買了兩大碗肉末粉，特意為陳放撇去上頭的辣椒。

        幸好屁股沒事，上半身沒法穿衣服，陳放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坐在角落一張舊的脫完皮的深棕色舊沙發上，狼吞虎咽地吃粉，這大半天才來滴水未進，可把他餓壞了。楊以碩就坐在陳放邊上，擔心陳放不小心碰到傷口，吃一口要往這邊看上一陣，陳放都吃完了才囫圇吃下一小半碗。

        “還要么？”見陳放意猶未盡的樣子，楊以碩把碗推到陳放陳放面前問。

        抬起手背擦擦嘴角的油漬，陳放說：“你吃吧，我吃飽了。”另一只手摸著圓滾滾的肚皮，為了佐證自己說的話似的。

        那邊老爺爺還在為在陳放后頭進來的人處理傷口，腳背上劃開老大一個口子，進來還滴著血，給楊以碩好一通嚇。

        “爺爺，醫院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陳放閑不住，在哪坐著左顧右盼了好一會，等那個□□著的人包扎好出去了，立馬一瘸一拐地摸到這邊來，一地的血還沒來得及收拾，爺爺戴了個老花眼鏡，低頭皺眉在一張表上寫寫畫畫，陳放看不懂。

        “吃這么快啊。”望了眼沙發那邊，楊以碩還在埋頭吃，爺爺驚訝道，呼嚕了一下陳放一頭軟發，又說：“爺爺這可不是醫院，小診所罷了，就能看個小病小傷，爺爺一個人就夠了。”

        “爺爺吃過飯了嗎？”打被抱進來陳放就沒見醫生爺爺閑下來過。

        “早吃了，就給你打完針之后一會。人是鐵飯是鋼，你倆正長個兒，以后都要按時吃飯，知道了？”這會都下午一兩點了，老爺子是聽見陳放肚子咕嘟咕嘟叫才知道兩人這個點還沒吃上飯的。提出要給兩人買飯，陳放還一直不愿意，老爺子粗聲粗氣地兇了一聲才乖乖就范。都吃上了還嘀咕著以后長大了來還。老爺子也有幾個孫子，只是他老伴去得早，平時自個也忙，不能幫兒子女兒帶孫兒，看著這兩孩子一個乖巧一個鬧騰喜歡得很。

        “爺爺我知道了，我吃很多飯，長得高高的，等我長大了一準找到今天欺負我的人，給他們狠狠打一頓！”

        楊以碩匆匆吃完，此時站在陳放身邊，聽了爺爺的話原先不過乖順地點頭，側頭看著陳放說完，很贊同地再次點頭。

        老爺子聽了這話放下手中的紙筆，攬過站在桌邊的兩人，“來，乖孫過來。爺爺跟你說，有心氣呢是好事，但咱們要使對地方，他們那樣的小混混在咱青溪多了去了，今天欺負這個明天欺負那個，成年到頭不知拉了多少人進泥水，自己陷在泥潭里，也要拉別人下去。這樣的人以后你們還會遇上很多，但要爺爺說，你別搭理他，你就光顧著走自己的路，等你走得高了遠了，這些個欺軟怕硬的連面都見不上你的。壞就壞在為了那種人把自己也沾染上些壞的習氣，好好的孩子就是這樣毀掉的。”這話說得誠懇，但兩人只是似懂非懂地聽著，又嘆了口氣，千言萬語化為一句，“好好讀書，這才是農村娃的正道，曉不曉得？”

        這就很好懂了，兩人齊齊點頭，齊齊回道：“知道了爺爺！”

        “光知道不行，要記在心里。”兩孩子很合眼緣，還想再說兩句，窗口又來人了。“行，吃好了我打電話叫強子過來，送你倆回家！”說時拿起電話，滴滴滴地在按了幾下。

        陳放第一次見這樣的東西，一拿起來，按幾下，那邊就有人說話了，張大眼睛好奇地看，側耳聽。

        爺爺叫來的叔叔騎一輛紅黑色的摩托車，陳放夾在中間，車開得快，風吹得陳放頭皮都要掀起來了，許是這一天下來真的累了，這樣的環境下也歪頭睡著了。

        楊以碩坐在他后邊，不敢貼得太近，怕碰到陳放傷處，這會見陳放一下一下歪頭又驚醒，單手抓緊摩托車后尾，騰出只手扶住陳放歪斜過來眼看又要因無支撐的腦袋。

        陳放因而得以安心睡覺，而楊以碩只專心致志地護住陳放，手酸得麻木了也沒放開，風窒息般往臉上吹，睡著的人和專注的人不知還記得多少老爺爺的諄諄教誨，光顧著像風一樣，恣意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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