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鏡，走了！”陳放一走出六年一班就看見手肘杵著欄桿在等自己的楊以碩。

        “哦。”

        “你老‘哦’什么？”

        “有么”

        “嗯嗯。”陳放一臉誠懇地點頭，其實想讓楊以碩在學校對人熱情點，也多和同學說兩句話，但算了，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楊以碩這樣也挺好的。

        “陽子去接洛雨姐了？”出來得急，陳放一面讓楊以碩幫忙拿著書包一面穿上外套。

        “嗯。”答應完楊以碩似乎又覺得和‘哦’也沒什么區別，又說：“走了快半小時了。”

        “班長這么早回家啊！”那句話淹沒在迎面走來的陳放同班女同學朗聲問好里。

        陳放原先還在同死活拉不上來的拉鏈較勁，聞聲笑瞇瞇地抬起頭來，“別諷刺我啊，辛苦王大文藝委員畫板報了。”說完朝那女同學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你煩死了！”女生打了陳放一下，將耷落在腮邊的碎發捋到耳后，小跑進了教室。

        “你剛剛說什么來著？”拉鏈頭估計卡住衣料邊了，試了幾次都拉不上來，陳放耐心在告罄的邊緣。

        “沒什么，自己拿。”

        書包里沒什么東西，陳放還是被砸地往后退了好幾步，幸好反應快，不然可憐的書包指定一身灰，“唉，你等等我啊！”

        再不到一個月就該放寒假了，校門口正當風口，寒風吹得陳放還沒來得及剪的長發紛紛起立，陳放單肩背了書包，聳肩縮起一截長脖子，那校服拉鏈到底不濟事，只得雙手揣兜里勉強讓衣服不敞開，就這樣還往里灌風，陳放不緊不慢地坐到楊以碩身邊才問：“怎么了眼鏡，跟我說說，是哪個小姑娘又往你課桌肚塞情書了，還是老師又讓你接待領導了？”楊以碩悶頭沒吭聲。

        剛進青春期，小姑娘中有那么幾個大膽的，情書明晃晃地就往楊以碩面前抵，再不然就偷偷塞，單陳放就見過好幾回，楊以碩不勝其煩。

        這沒辦法，要怪就怪楊以碩自己長得太好看了。小時看上去只覺得姑娘似的臉蛋，這會逐漸張開來，仍舊有些女氣的，只是陳洛雨上初中去了鎮上后，除了陳放和陳洛陽，在學校也不大同誰說話，就顯得清冷，偏又身姿挺拔，不像陳放坐沒坐樣站沒站相，早操時排在最末，手上戴了紅袖章檢查的人都要多駐足一會。

        陳放還聽說他們班有幾個女生為了明目張膽地在后頭看楊以碩，爭相報名去做檢察員。想到這里，陳放不禁笑了起來，引來楊以碩側目。

        陳放慌忙對他擺手，訕訕笑了兩下，楊以碩近來怪得很，大抵也是青春期了。陳放覺得自己像個不省心的老父親，并且打算做好這個老父親，盡量不惹楊以碩。

        身后秋天裁剪過的跑道型花壇里，灌木叢還未來得及長高，這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陳放冷得直跺腳，就要站起來跳兩下時，楊以碩率先起身了。

        一條圍巾帶著楊以碩脖頸間的體溫，遮天蔽日般蓋在陳放臉上，陳放抓下來系好才問：“你干嘛去？”

        回應他的是個無聲的背影，唉，老父親太難當了。

        等楊以碩走遠了，陳放也拖著書包站起來，才看見被擋住的陳洛雨姐弟二人，原來是等的人到了。

        青溪中學在白果小學四里開外，林總算下來離家七八公里，因而自打陳洛雨上了初中就開始了住校生涯，周五下午放學回家，周天下午又收拾好一周的東西大包小包的回學校。擱平時三人會一起去接陳洛雨，這周陳放作為班長要把畫板報的人安排妥當才能走，所以留了楊以碩等陳放，陳洛陽自個小跑去接他姐了。

        陳放走近時，陳洛陽已經把塑料袋里給兩人買的烤腸遞了一根給楊以碩，那烤腸只有鎮上有，在白果小學還是個稀罕物。等陳放自覺伸手去拿自己那根，陳洛陽眼疾手快捏住簽子咬了一口才給陳放，得，三分之一沒了！

        陳放一時怒從心起，奪過烤腸，瞅準陳洛陽屁股拿腳背踹了一腳，“你死不死，吃幾根了你還吃！你看你人都抵我兩個寬了，再吃吃吃，你看王佳怡拿正眼給你不。”

        王佳怡就是方才跟陳放打招呼那個，自打陳洛雨升上高中，白果小學不正式選舉校花一職正式落到她頭上，不像楊以碩這個穩坐已久的啞巴校草，性情又好得很，見人就笑，老師喜歡，同學也愿意挨著她，平日身邊總能聚集一群人，陳洛陽是其中之一。

        “我剛跑了這么久，一背的汗，這點烤腸算什么，不信你摸！”陳洛陽還真要掀起衣服讓陳放伸進去，被風一灌，立馬捂好，但那架勢是只要陳放不信想求證，他愿意冒著風寒還自己一個清白的意思。

        “我給你來兩下，你就知道烤腸算什么了！這么牛怎么不去吃眼鏡的。”這話陳放壓著聲氣說的，楊以碩現在可不跟小時候似的好欺負，任誰能想得到他小時候是個哭包呢！

        自打上一年級展現出碾壓同齡人的智商開始，除了他們幾個仍舊對他一視同仁，其他人要么因為楊以碩起初不愛說話有了他生人勿進的誤解，要么滿以為楊以碩會讀年書就傲得很，不愛搭理他，總之沒能很好地融入一班這個大家庭。楊以碩樂得輕松，陳放和陳洛陽夠煩人了。他倆可不這么想，要說起初還有點內疚，總擔著份心，以為楊以碩跟他倆沒分到一個班，所以才會這樣

        白果小學攏共一個年級兩個班，老師都是公用的，上了一班上二班，教完一年級隔壁二年級又上課了，要不是教室不夠大，真能合一個班上課。一年級報名那天，楊二娘不知被什么事絆住了，下午才帶著楊以碩姍姍來遲，陳放他們仰脖子等了大半天，一見楊以碩就拉著到處參觀他們的大校園了，十來個院壩大的操場，花園里平整的灌木叢為了長方形花壇一周，里邊紅的白的黃的各色花開得正好。

        在不知道那是他們每年三月五號紀念雷鋒的勞作場所之前，陳放看著那花是心生喜愛的。

        “人眼鏡讀書多，得補補。”

        陳放三兩口吃完烤腸，嘴里還沒咽下去，含糊地說：“我長身體，也得多補補！”

        前面兩個人一人提著陳洛雨行李袋一邊，打打鬧鬧沒完沒了，從小到大都這樣。楊以碩接過陳洛雨書包，陳洛雨沒什么反應，低頭踹著一顆石子，心不在焉地和楊以碩并肩往前走。

        遲疑了一會，總是有點不放心，楊以碩開口問：“洛雨姐，你怎么了？”

        不知是風大還是怎么著，陳洛雨沒吭聲，再一腳，那可憐的石子分尸兩處，大的那塊轱轆滾進路邊的草叢。

        楊以碩又問了一遍，陳洛雨才如夢方醒，“啊？！你說什么眼鏡。”看來是沒聽見。

        綁得高高的馬尾隨陳洛雨動作甩到胸前，像一匹烏黑的綢緞，額頭和脖頸處毛茸茸的須發在風中張揚，顯得陳洛雨一張臉又白又小。這樣一張好看的臉，任誰都發不了脾氣的，更何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楊以碩，于是耐心地說第三遍。

        陳洛雨停下腳步，楊以碩也就跟著停下來，看著她等，做出傾聽的樣子，陳洛雨最終只是垂下眼睫，撇了一眼腳尖才抬頭時露出個擠出來的微笑，說：“哦，沒什么。”看到楊以碩手上的東西，又道：“書包怎么到你手上了，給我我自己背吧。”

        四人中間總是沒什么秘密，既然陳洛雨現在不愿意說，等著就是了。楊以碩錯開手，一面繼續朝前走，一面溫和地說：“沒事，又不重，快走吧，都看不見他倆了。”

        陳洛雨在原地站了會，深深吐了口氣，總算扯出個像樣的笑臉，追上楊以碩一同回家。

        “明天記得早點過來。”陳洛陽都走出三米開外了，還不放心地回頭叮囑，他們家牛從小時候養的兩頭，擴大到如今的六頭，畜牧業發展蓬勃，就是人手不太夠，等他們也上初中了，估計老三老四老五都得賣掉，就他們三兒最肥，又愛打架。

        “這得看小爺睡到什么時候了。”陳放扶著楊以碩肩膀站到門口那塊石頭尖上，一下比楊以碩高出去半個頭，話里拿喬。

        “放哥早睡早起身體好！”朗聲喊得震天響，陳洛陽笑著朝陳放鞠了個躬，扭頭追他姐去了。

        沒來得及走下石塊，楊以碩猛地往右半步，陳放頓時失去平衡，扭動了好一會，一步踏了下來，手還沒碰到楊以碩衣角呢，對方又往墻邊挪了一步，生怕陳放碰到分毫似的。

        嘖，這人今天吃火藥了是不是，陳放心想，一臉幽怨地看向楊以碩，正臉都沒得一個，人楊以碩徑直朝前走了。

        眼見人就要消失在拐彎處了，陳放連忙沖著背影追問：“那你明天去不去啊？”語氣里是帶著希冀的。

        楊以碩聞言頓了頓腳步，鼻音發了‘嗯’算作回答。

        陳放就又高興了，那這就算是過去了。最近楊以碩奇怪得很，一天生八百遍氣，比班上最嬌滴滴的學委還難哄，好在他陳放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不同他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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