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陽外婆的去世算得上壽終正寢，但死亡無論安上何種令人欣慰的名頭都起不到它想要的效果，活著的人還是傷心。王惠是外婆的小女兒，也是唯一一個女兒，外婆生前最疼的就是她，愛屋及烏牽帶上陳洛雨姐弟倆。

        周末回家的下午，他倆只顧得上把書包放在陳奶奶家，急匆匆被王惠夫妻帶走了。陳放唏噓，期待已久的那天終于到來，陳放卻蔫頭巴腦的，直到被班車載進城才知道興奮。

        班車從黃土路上呼馳而過，揚起一路的灰塵尾隨，在坑洼不平的路面顛簸，陳放新奇了一會兒，漸漸對總也望不盡的綠失去了興味，班車開上盤山公路時，頭往楊以碩肩上一歪，沉沉地睡一陣，又在一個大轉(zhuǎn)彎或坑洼中驚醒過來，見楊以碩騰出一只手穩(wěn)住他的身形，又迷糊地睡過去了，就這樣，楊以碩還爭分奪秒看了一路書。

        不知何時，班車總算下了繞兩座依靠在一起而建的盤山公路的大山，從兩邊雙層樓磚房人家穿過，不時有小孩在路面踢毽子，丟沙包，司機喇叭按得震天響，好在路面不像山那邊，還算平整，陳放被吵得皺緊眉頭，但沒醒。

        “到哪了？”陳放一面打著哈欠，一面含含糊糊地問。

        也就楊以碩能聽得懂，抬手擦掉他滲出眼角的眼淚，說：“快到了。”

        出房地產(chǎn)法渾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另一邊眼角，順便抻了個懶腰，出勢兇猛，收回來時卻很萎靡，“我好餓啊。”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楊以碩。

        是該餓了，一早上打仗似的被楊以碩從床上撈起來，到這會就吃了個二娘塞的饅頭，陳放睡飽思飯足。

        要說楊以碩就是楊以碩，一句話不說從書包側(cè)邊掏出顆雞蛋，陳放如獲至寶，三兩下剝了顆，熟能生巧地快速分離蛋黃和蛋白，一手將蛋白喂到自己嘴邊，一手捏了蛋黃湊到楊以碩張口就能咽下的位置，等楊以碩張嘴接了，不用吩咐就去另一側(cè)書包邊找水杯，擰開了遞給楊以碩。

        確實如楊以碩所說，快到了，司機不再頻繁按喇叭驅(qū)趕小孩雞鴨，輪胎開始享用水泥鋪就的玉帶，陳放左側(cè)掃過去的任是大片大片的綠，但路邊漸漸有了護欄，偶爾一閃而過的人家戶也不再大小不一，白墻黑瓦，掩映在青樹下，美得如同江南詩篇搬出來的山水畫，閔昌本就是山水如畫的古鎮(zhèn)。

        班車轉(zhuǎn)進一座橋，進了大青石板鋪就的古鎮(zhèn)，復(fù)又開始顛簸，但有些不同，頻率高、幅度小，反而更不適合楊以碩看書，且陳放拉著他的胳膊指點外面的景色，說個沒完，雙向脅迫下，他只好棄文從陳放了。

        “你看那個人，這么大張餅怎么在手上甩的。”陳放發(fā)出疑惑，手上還不忘模仿店門口伙計甩餅的動作。

        楊以碩躲了三兩次來自于他的‘暗刀’，把他的手攥緊了銬在手里，“等考完來看看。”楊以碩敷衍他，希望邊上的人能安分點。

        不成想話已出口，效果截然相反，“真的！”陳放雀躍，又擔(dān)心道：“考完試我們還有時間嗎？”

        窗外又有一個店面一閃而過，這會引起了楊以碩的注意，心不在焉地回他，“嗯，我不是跟你說了，考完沒有回去的班車了，得在這住一個晚上。”

        “好耶！”陳放驚呼，才立起半個身子又被楊以碩按下。

        不僅引來前頭乘客的目光，還有帶他們來考試的老鐘的譴責(zé)，“陳放！你老實點。”

        “好的。”雖然老鐘看不見，但沈方舟仍做了個昂首挺胸，乖巧答話的姿勢。

        班車在閔昌一中一停下，老鐘先帶倆孩子到一中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陳放看見他對門衛(wèi)又是遞煙，又是握手，才轉(zhuǎn)過頭來招呼他倆過去。

        “來看看，三年之后，考得好了，這就是你們以后的學(xué)校，”一進門兩排參天的墨綠色松樹將大道指向中央花壇，松樹前頭一溜下去，豎立著內(nèi)容各樣的宣傳欄，老鐘摟著兩人肩到一面宣傳欄停下，上面是各年級優(yōu)秀學(xué)生的一寸照和座右銘，附帶各科成績，老鐘指著最前排的位置，很有先見之明地對楊以碩說：“我以后來可要在這看見你。”

        楊以碩但笑不語，老鐘又帶著他們逛了足球場、跑道，甚至食堂，楊以碩對連接兩棟教學(xué)樓之間的一個紫藤花架一直印象深刻，后來分開的那些年很多瞬間，陳放總是從那紫藤花架下穿過，笑著沖向他，將身后怒放的紫色華穗拋在腦后，讓楊以碩覺得，只有自己是重要的，而后醒來發(fā)現(xiàn)，不過大夢一場。

        學(xué)校逛得仔細(xì)又匆忙，最后看了考場，老鐘又帶著兩人飽餐一頓，才領(lǐng)人回賓館，學(xué)校給的經(jīng)費有限，陳放就是個順帶的，只開了一間雙人房，陳放當(dāng)然不能跟班主任一床，這會正在以身試另一張床的彈性，反復(fù)做著蹦上去又夸張地借力彈回來的舉動，就楊以碩方才坐過的經(jīng)驗而言，很難不懷疑陳放自己出力得多。

        “醒了，讓以碩睡個午覺，睡好了腦子清醒，正好去考試。”

        陳放立馬翻身下床，掀起一邊被角，“對對對，來，您請，快睡會兒。”

        在兩人殷切目光地注視下，楊以碩只得哭笑不得地躺上去。陳放很快去把窗簾拉好，躺到另一邊，剛一沾上枕頭，就聽楊以碩跟他咬耳朵，“你還睡得著嗎？”畢竟他在車上睡了這么久。

        “沒事，你快睡吧。”陳放聲音壓得更低，那邊老鐘呼吸已經(jīng)沉穩(wěn)均勻了。

        陳放當(dāng)然睡不著了，這要是能再睡，他得是他奶養(yǎng)的那頭豬。窗簾剛拉上那會黑得需要摸索著才能上床，這會適應(yīng)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還透著點光，陳放偏頭看看楊以碩，他沒受影響，看上去已經(jīng)睡著了。

        睡不著，又不能發(fā)出動靜，陳放心頭一時是去參加葬禮的洛雨姐和陽子，一時又想起方才參觀的閔昌一中，他還記得楊以碩說過要一起上大學(xué)。

        在青溪那個嘎達角落里，那種話說出來沒有實感，但身處閔昌一中就不一樣了，身邊的楊以碩給了陳放無限遐想，他想他也想和楊以碩在那里上學(xué)，楊以碩可以坐在籃球場旁邊的石階上，看他打球，他們?nèi)齼哼�是勾肩搭背地去食堂，哦，楊以碩不太喜歡和他們勾肩搭背，但那沒事，他去勾楊以碩肩搭楊以碩背就是了，陳放此時側(cè)身面對著楊以碩，對著他一張臉?biāo)季S躍出去，還以洛雨姐，她就不用人擔(dān)心了，她向來和楊以碩一樣，拔尖得很，這樣沉沉地想著，陳放沒想到他可能真是圈里那頭豬。

        ‘唰’

        光線過于刺眼，陳放對光不敏感，這會都瞇著眼睛醒了，他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小幅度動動肩膀，“小眼鏡，醒了。”

        “嗯。”聲音悶悶的，楊以碩臉還埋在陳放肩上，出個聲，示意陳放自己醒了。

        “快點，老鐘一會來掀你被子。”陳放輕聲哄他，楊以碩難得賴床，估計是這幾天熬夜累壞了。

        “哦。”楊以碩一轱轆立起來，坐在床上不動，巡視了一圈也沒看見會來掀被子的老鐘，廁所里水聲嘩啦啦地響，大腦先做出判斷，眼神卻盯著前方不動。

        壞了，這是睡暈了。陳放臉上表現(xiàn)得可沒他心里這么著急，好笑得不行，拿睡覺前忘記放進被子里的手伸進楊以碩脖子里。

        這回很管用，楊以碩打了個激靈，很快動了起來。

        “趕緊，你倆還玩呢！”老鐘及時出現(xiàn)，喝止了楊以碩的反撲。

        陳放拉高被子，躲著臉，一雙眼睛彎彎的。

        楊以碩在老鐘身后威脅陳放，陳放笑得更樂了。

        “好好考，別緊張。”

        陳放覺得老鐘更緊張，滿懷對帶的第一個學(xué)生參加自己所教學(xué)科的期待。

        “好好考，別緊張。”陳放站在老鐘后半步的位置鸚鵡學(xué)舌，招來楊以碩的白眼和老鐘在手背上的痛擊。

        考試歷時兩小時，缺了楊以碩這個老師跟前的大紅人，陳放和老鐘在學(xué)校對面的店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鐘老師，您要一直在這守著啊？”陳放試探性地問，最好是回賓館等著。

        “嗯，你想玩就自己去逛逛吧，記好時間回來就成。”在陳放眼里，老鐘此時儼然成了一塊望生師，跟他說話時都沒給一個眼分，就巴巴地望著學(xué)校的方向。

        一中左斜方一座比來時班車經(jīng)過那座更透古舊氣息的橋連接了兩岸，陳放逛得漫無目的，在橋上磨蹭了一會，風(fēng)吹得那叫一個透心涼，抬手一看電子表，五分鐘，得，過橋去看看吧。

        看見老熟人那一剎陳放稱得上是驚喜了，心里直呼緣分，“劉輝，劉輝！”隔街叫了兩聲都沒聽見，陳放索性直接過街，打算追進去，哪知道人家一轉(zhuǎn)彎，進了個巷子。

        “樂揚，你這童養(yǎng)媳陰魂不散吶！”幸好陳放閃身退回的速度快，不然幾乎和那伙人直接打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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