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尋與覃毅之間的婚姻，簡單來說，是長輩導演的一場劇目。

        虞尋的姥姥與覃毅的爺爺上個世紀相識于鄉村，造化弄人最終錯過，各自婚配。覃毅爺爺始終覺得自己愧對虞尋姥姥，便在得知虞尋雙親亡故后，回到鄉村，將自己的孫子與年紀尚小的虞尋定了娃娃親。

        從小時候的第一次相見，虞尋就對這個來自城市的俊秀男孩產生了好感，然而兩人在之后歲月中的交集屈指可數。

        多年后，虞尋姥姥去世，覃毅爺爺病重，虞尋正在猶豫要放棄讀博直接找工作，買回姥姥被糟踐出去的土地水塘時，覃毅出現了。他帶她去見了自己的爺爺，然后兩人直接去民政局領了證。

        覃家幫助虞尋支付了土地流轉的費用，保住了虞尋姥姥摯愛的那片地，然而并沒有給虞尋一個體面的婚禮。

        他們只是穿著婚服站在醫院病房里，在覃爺爺的眼前過完了流程。

        在之后的一年時光里，虞尋吃住在學校，鮮少能意識到自己還有一個坐擁龐大商業集團的丈夫。內心的那些好感與期盼，也日漸化為海水上的泡沫，隨一次次的失望淡去。

        而最近，覃爺爺的病情愈發惡化，醫生說，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虞尋也覺得到了和自己的便宜丈夫體面離婚的時候了。

        病房中，覃毅聽完虞尋的話，倚在衣柜旁，看著虞尋的側顏，穿著定制西服的脊背繃緊，面色沉沉。

        “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話，無異于在咒他老人家。”

        虞尋聽了，淡笑說：“我是最感激覃爺爺的，沒有他，沒有你們覃家，我可能確實滿足不了姥姥的遺愿，也沒法堅持走學術道路。但是，你是最清楚我們倆這場所謂的婚姻的，何必互相折磨了呢？”

        那天向周小蝶解釋“婚姻自由”的時候，虞尋的腦海中難以避免地想到了覃毅，這個即使生在現代富貴家庭，卻因親情的綁架而無法選擇自己結婚對象的男人。

        是時候還他自由了。

        然而覃毅看見她的神情，卻突然說：“你似乎變了。”

        虞尋心想，都封心鎖愛了，還在鬼門關走了一關，現在更成了古代直播間的主播，還要為多活點時間絞盡腦汁引流，那能不變嗎？

        但是這話肯定是不能說的，虞尋只回答：“覃毅，我早就不是那個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山里娃娃了。”

        這話似乎不知哪里刺痛了覃毅，過了半晌，他移開視線，啞聲說：“我出去抽根煙。”

        虞尋點點頭，覃毅轉身邁步走了出去。

        十分鐘后，覃毅再回到病房，房內已經空無一人了，連帶著虞尋收拾好的行李。

        木質的桌面上，只有一份白紙黑字的離婚協議，虞尋寫得很清楚，不屬于自己的一分不要。

        本來應該松一口氣的覃毅不知為何，口中泛起了無法控制的苦澀。

        回到自己熟悉的寢室，虞尋打開燈，室內一下明亮起來。

        身前的直播屏幕中，周小蝶終于不再盤問虞尋關于婚姻的事情，再次發出感嘆。

        【周小蝶：神女娘娘，并非我總是大驚小怪，仙界真的太神奇了，居然每間房舍內都有一個單獨的太陽，還可以隨心亮滅。】

        虞尋將隨身的箱子打開收拾，笑說：“這不是太陽，是電燈，發明這個東西的偉大科學家也是失敗了幾千次，才最終成功的。”

        【周小蝶：幾千次……太有恒心了，原來哪怕是在仙界，每一件器物也都不是憑空而來的！而且，神女娘娘口中的科學家，真的是好厲害的職務啊！聽起來比翰林院的高官們都厲害！】

        虞尋接了杯純凈水潤口，想了想道：“其實，你們嵩朝也有許多科學家，只是他們不被這么稱呼罷了。”

        【周小蝶：真的嗎？！我從未聽說過！】

        虞尋伸出自己纖細的五指，數道：“遍嘗百草、編纂出醫學巨著的紀春；撰寫史上重要數學著述的支滿賢；首創天文氣象鐘的蓬子昂……他們都是后世知名的科學家，只是現在算算年代，可能只有支滿賢仍在世。”

        【周小蝶：是我太沒有學識了……這些名字，竟一個都沒耳聞過。】

        虞尋笑說：“沒有老師給你開蒙授課，你肯定是不懂的。”

        【周小蝶：可是神女娘娘，怎能知曉的如此之全面？難道神女娘娘是我朝的司命神嗎？】

        虞尋訕笑了一下，也不好解釋自己在考古方面就是專研嵩朝的，何況系統也多次警示過她不能對嵩朝人透露任何關于朝代或個人命數的事情，更不能告知他們她的時空中也同樣出現過嵩朝，只能糊弄過去。

        “他們的專著，我都曾讀過。”虞尋含混說，但所言并不假。

        【周小蝶：原來如此，不愧是神女娘娘！】

        虞尋收拾得差不多了，終于尋空坐下，看了看手機里的日歷，對周小蝶說：“小蝶，上次說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一日之后，務必把那些人都引到山上來。”

        【周小蝶：是，神女娘娘！】

        周小蝶換上近日買的最體面的一身衣裙，籃子里裝得滿滿當當，下了山。

        山下的遂常莊果然如虞尋所料，不似平常那般太平。

        田莊大門處，聚集著遂常莊和隔壁兩個田莊幾乎所有佃戶，連莊主都在內，團團圍住大門一側的石桌。石桌上如今站著王三娘，也就是周小蝶的繼母，旁邊周大慶則一直在拽她，卻被她屢次甩開。

        王三娘高高站著，叉手尖聲道：“鄉親們，我說的可都是真的！我們家小蝶，本來就要嫁給鄒莊頭家五少爺了，可是前幾日被山上的妖精擄走了。那妖精長得就是個禍害，還神力通天，能攝人心魄，隔空傷人！我們小蝶命慘啊！可能現在都已經被那妖精吞吃入肚了！”

        旁邊被她東奔西跑聚集起來的人聞言都變了臉色，竊竊私語，滿臉的惶恐。

        周小蝶遠遠聽著，尤其聽到王三娘對自己的假意擔憂，露出諷刺的笑來。

        王三娘繼續道：“那妖精還占了南山上的破廟作威作福，沒準下一個吃的就是你們家的孩子了！我看她那個樣子，肯定也是吸陽氣的，要是不除了她，我們三個莊子都沒好日子過了啊！”

        下面聽她高聲呼號的佃戶有的聞言點頭，露出認可的神情來。

        周小蝶見狀，從籃子中拿出一個四丈長的竹制物件來，將口小的一端對準自己的嘴，將口大的一端對準人群，開口道：“休聽我繼母胡說！”

        她這一聲，瞬間將王三娘的尖利嗓音與眾人的嘈雜議論壓了下去，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回頭去看，才看見是王三娘口中已經死在妖精腹中的周小蝶。

        有的佃戶迷信鬼神，竟然真的嚇到當場腿軟。

        周小蝶手中拿的是虞尋用艾派德播放視頻教給她的自制擴音器，能夠將聲音擴大幾倍，比起干用嗓子嚎叫效果要好上許多。

        她從小到大也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難免有些緊張，但是想到神女娘娘的鼓勵與言論，默默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王三娘知道自己的話多是胡編，只是縮了縮脖子，便指著周小蝶說：“你不是死了嗎，怎么又回來了？肯定是妖精變的！看她手里的妖物就知道！這丫頭本身嗓音像蒼蠅一樣小，哪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周小蝶聞言，昂頭挺胸，道：“謝繼母掛念，我沒如您愿死在深山里，倒是好好活下來了，活得還很好！我手上的不是什么妖物，是神女娘娘賞的寶貝！”

        “神女娘娘？”

        “不是妖精嗎？怎么又冒出來什么神女？”

        人群中又發出一陣議論聲。

        佃戶們交頭接耳，他們大多見過周小蝶，也多少知道她從小被繼母苛待的凄慘身世。然而如今的周小蝶，全須全尾站在他們眼前，瘦削的臉龐如今圓潤飽滿，身上還穿著城中鋪子里賣的好布料，倒叫他們認不出了。

        “你如何證明你不是妖精變的？”人群中，有人發聲問。

        周小蝶笑了笑，放下擴音器，露出自己的全臉，道：“王家舅舅，我是您從小看到大的，小時候繼母讓我在村口罰跪七日，您還偷給我遞了幾碗涼茶，您忘了嗎？”

        那人不再做聲了，被旁人盤問后，說：“確有此事，確有此事。”

        “那我呢？”人群中又有人問。

        “你是李家的小翠姐姐，小時候我們常在田里捉螞蚱玩。”

        “……確實，你是小蝶！”

        后面，陸陸續續又有很多人追問，周小蝶一一回應，無一出錯。

        王三娘眼見情勢有變，又站出來高聲說：“哪怕你真的是周小蝶，我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妖精派出來誆騙我們的？！”

        她此話一出，本來放下防備的佃戶們又露出一些警覺來。

        周小蝶見狀，舉起擴音器放在嘴邊，說：“我今日下山，就是來澄清我繼母這幾日四處散播的謠言的！我確實十幾日前被趕出家門，無處可去，有幸在山中遇見一處神廟，廟中有神女在直播中為我指點迷津，我才得以活下來。”

        “直播？直播是什么？”有人問。

        “直播就是在廟中畫布上可以親眼目睹神女樣貌，栩栩如生，并且靈動鮮活，我繼母、父親與弟弟也親眼見過！”

        周小蝶此話一出，人群又喧鬧起來，很多人開始盤問周家夫婦，周大慶被問得面紅耳臊，點頭稱對，王三娘對著他破口大罵，矢口否認。

        王三娘說：“什么靈動鮮活，就是妖精在世！”

        周小蝶不理會他們，繼續用擴音器壓下所有人的聲音道：“十幾日來，神女教會我辨認無毒可食的菌子；如何做陷阱獵野味；如何將食物更久保存以便日后食用……這些本事讓我再也不用餓肚子，每日都可飽餐！”

        聽到不用餓肚子，許多佃戶眼睛都亮了。

        “可是，菌子不是有毒的嗎？”有人低聲說。

        “就是就是，這神女怎么還教人吃有毒的東西？這不是跟莊頭唱反調嗎？”

        人群中，李大爺高聲附和道：“小蝶也給了我們家許多無毒的菌子，我們都吃了好幾日了，全家無病無災。”

        質疑的聲音這才湮沒。

        周小蝶對李大爺投去感激的眼神，她繼續道：“今天我帶了一些菌子醬來，還帶了饃饃，如果你們想嘗，大可前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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