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個同年齡層的小女孩一樣，衛央對于一向需要自己仰視的父親有著一種對神一般的崇拜心理。

　　爸爸是無所不能的，爸爸是英勇無畏的……他臉上的疤痕正是與壞人搏斗時留下的勛章，是勇敢的標記！

　　小衛央仰望著父親高大威武的形象，幼小稚嫩的心靈里漾滿了驕傲與自豪。

　　到了六歲，衛央被爸爸送進離家最近的小學。她細長的脖頸上開始懸掛鑰匙，每天和居住在同一片住宅區的同學們一起上學下學，快樂的風雨無阻。

　　偶爾把爸爸講給自己的睡前故事再繪聲繪色的復述給同學幾已經贏得小聽眾們崇拜入迷的目光，小衛央更加為自己的爸爸而感到自豪。

　　直到一個與她住在同一幢樓里的同學問她，你媽媽呢？

　　衛央一下子被問得懵住。

　　她茫然的搖搖頭，沒，沒有媽媽……不過我的爸爸可是很棒很棒的呢……

　　然后眉飛色舞的描述卻被同學鄙夷嘲諷的話語打斷。

　　他說，衛央的爸爸是個壞蛋，壞得應該被槍斃！

　　對自己父親一直懷有仰慕心情的小衛央聽見，立刻激烈的反駁。

　　才不是呢！我爸爸又溫柔又會講故事，怎么可能是個壞蛋？！

　　那個同學斜眼睥睨著衛央，趾高氣揚的說，我媽媽說衛央她爸爸是個殺人犯，衛央的媽媽就是被他殺死的。

　　噢！

　　眾同學恍然大悟。

　　怪不得衛央沒有媽媽呢！

　　真壞！這種大壞蛋就該“砰”的一槍給斃了！

　　就是就是，衛央你爸爸那么壞，怎么沒像電影里那樣被警察叔叔打死？

　　同學們不約而同地義憤填膺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抒發起由于正義感泛濫而引發的不滿，七嘴八舌，直到好不容易發覺身邊沒了主角衛央的身影才漸漸停止議論。

　　那個與衛央同樓的同學最后總結道，我媽媽說了，不叫我跟衛央親近，她爸爸那么壞，她也不會是好孩子！

　　對啊對啊！

　　眾同學再次醒悟。

　　還是大人說的對，和她一起玩，弄不好哪天她就拿出把菜刀把咱們一股腦兒全都殺了怎么辦！

　　是呵是呵！

　　眾同學連聲附和。

　　那天，衛央寧靜的小世界里憑空炸響一記驚雷。

　　再也忍受不了這種難以置信的言語不絕于耳，衛央扭過頭，甩開長腿就往家里跑，發誓要找到爸爸問個清楚。

　　她一進家門，正好看見爸爸系著圍裙自廚房里端出一盤西紅柿炒雞蛋。

　　記得剛剛開始與爸爸一起生活的時候，對于廚藝幾乎一無所知的爸爸沖著狹小的廚房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下狠心咬牙一頭埋進廚房。在里面鼓弄了老半天，結果卻端出黑成一大團完全看不出成分的一盤炒菜以及一鍋略微焦糊的白米粥。

　　那時侯爸爸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說其實他是打算蒸米飯的，沒想到卻煮成了粥。

　　然而才過了不到一星期，原本非常不擅長廚藝的爸爸竟然就做出香噴噴黃燦燦的雞蛋炒飯，好吃得令衛央胃口大開，一連添了滿滿三碗。

　　后來很久之后衛央才恍然知道當初爸爸為了讓正處于成長階段的自己吃得可口，而特意請假去和一大堆少婦大媽們擠在一處學習烹飪。

　　念及父親對自己的疼愛，衛央一路上環繞心尖想要問出口的話語，頓時哽在喉嚨里，怎么也問不出來——尤其還是在父親溫柔如此的注視之下。

　　“回來了啊，剛好趕上開飯哦！”

　　連聲音都如此柔和的爸爸怎么可能殺死自己的媽媽？爸爸……才不是壞人呢……

　　“洗手吃飯嘍，有你最喜歡的西紅柿炒雞蛋！”

　　爸爸不是壞人……

　　“小央？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洗手吃飯啊！”

　　爸爸不是壞人！

　　“爸爸不是壞人！”

　　始終盤旋于心底的話語一下子被衛央大聲嚷了出來。她那晶亮晶亮的眼珠執拗地扣住爸爸的雙眼。

　　“爸爸你說，你才不是什么壞人呢！”

　　她在心里告訴自己，只要爸爸說他不是壞人，自己就會堅定無疑的相信，即使……即使爸爸的確殺死了那個對自己而言完全沒有印象的媽媽也沒有所謂，被溫柔可親的爸爸殺掉的媽媽，一定不是好人！

　　充滿期盼的目光半點兒也不從爸爸的臉上移開，可是她卻看到了怔愣一時之后的爸爸竟然苦笑著嘆出口氣，不但沒有如自己所愿的那樣告訴自己他不是壞人，反而疲憊不堪的說都是他不好，說這一切全都是他的錯……

　　衛央呆住了。

　　爸爸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在衛央的眼里看來卻是萬分猙獰。恐懼模糊了她的眼，看不見爸爸眼角緩慢滲出的淚水，順著臉頰蜿蜒流下。

　　她大叫一聲，扭頭跑出家門。

　　除了“爸爸家”，大概就只剩兒時居住過的大伯家可以容身了吧。憑借印象中模糊的路線，衛央一口氣跑了過去。

　　慌亂著反反復復按了好幾下門鈴，衛央好容易才等到里面的人出來應門。

　　開門的是大媽。衛央顧不得回答面帶吃驚之色的大媽問出口的疑惑——或許她無措得壓根就沒有聽見，只是低垂著腦袋徑自往她曾經與姐姐共用的房間鉆去，嚇了正在書桌前溫習功課的姐姐一跳。

　　看到房間內與以前大不相同的擺設，衛央不由一呆，隨即后背抵靠墻角，蹲坐下去，抱膝埋首，無論旁邊的姐姐問些什么，也不發一言。

　　聞聲而來的大伯與大媽還有姐姐面面相覷，都不明所以的各自搖搖頭。在兩個女人一同過去撫慰小衛央的同時，大伯撥通了打與衛昊的電話。

　　而此刻的衛央就像蠶蛹一樣封閉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不聞不問，不言不語，只沉浸于自己的思緒當中，顧不得其余。

　　爸爸溫柔的眼神與猙獰的神色在衛央的小腦袋里交替浮現。那時侯的衛央過于年幼，還不懂得自己眼中所謂的猙獰其實只不過是痛苦到了極至的表現，她只是一味的畏懼看上去如此恐怖兇惡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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