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幕云和夢兒的婚事在眾望之中開始辦了,自然少不了蕭芙前后的張羅。這天早上,蕭芙將夢兒的嫁衣拿了回來,送到了夢兒的房中。
“姐姐,快穿上試試。”蕭芙著急又撒嬌地央求。
眼前,紅色的嫁衣飛舞著,紅色的輕紗在飄蕩著,玉墜兒,玳瑁,翡翠,琉璃……蕭芙看得出神了。這是她特別選的料子和樣式,她知道夢兒現在想著什么,她凝望著那一身華麗的嫁衣……
夜色如水,淡淡的月光下,她穿著盛裝飛舞,猶如一只艷麗的蝴蝶,輕輕地飄落到四哥的面前。他依然微笑著,依然親切地看著她,依然是白色的俊秀的影子。可是,卻又若隱若現,仿佛抓不住的霧氣,越來越遠,驀然間,消失了,四哥……
“六姑娘,”一聲低低地呼喚,把蕭芙從想象里拽了回來,“這是山下一個姑娘叫我給你的。”
蕭芙定了定神,看到遞過來一張紙條。她走到窗前,讀了起來,只有短短幾個字——“旎清湖,盼相見。”
蕭芙馬上奔了出來,快馬跑向了旎清湖。
遠遠見一個消瘦的影子佇立在湖邊。
“羨敖!”蕭芙高興地遠遠就大聲叫著。
那個影子回轉身,正是羨敖。但蕭芙卻驚了一下,“羨敖,上個月你怎么沒有過來,我等了你……”蕭芙本是要質問羨敖為什么沒有赴約的,可是當羨敖回頭時話卻頓住了。
“羨敖,你怎么這樣了?”望著看樣子驚慌又焦急的羨敖,蕭芙驚異著。
“先別問我了,蕭芙。”羨敖突然跪在了地上,“我們現在就只能靠你了。”羨敖低著頭痛哭著。
“這是干什么?”蕭芙把羨敖扶起來,“羨敖,有什么事讓你這樣,告訴我啊!別哭啊!”她急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忽而哥克部族就要被滅了,救救我們吧。”羨敖抬起頭,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
蕭芙一驚,“是清軍?”
“是,已經打過兩仗了,我們都輸了。我們的戰將死傷了不少,大哥和阿答都受了傷,阿答讓二哥守著山門,就快不行了。我連夜趕路來找你,還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說不定都……”羨敖哭著說著,坐在地上嗚咽起來。
果然,換了天了,還不是一樣苦。他們竟然如此步步相逼。雖然和羨敖不是同族,可是也聽說過,為了剃發之事,清朝已經大開殺戮,“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如今,大哥的這片山林要收歸國有,也就罷了。羨敖的族人的生息之地難道也不能留存?他們,也欺人太甚了!
蕭芙想回去和幾個哥哥商量,轉念一想,她如果去幫助羨敖,那就是和朝廷作對,如此一來,豈不是連累了九風山寨,連累了幾千個弟兄?現在,大哥、二哥、三哥都為山寨的前途擔憂,三哥也就快要成婚。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驚動他們。對,現在就走,偷偷地走。大哥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和羨敖交往的事情,他們也就無從找起。
蕭芙上了馬,“羨敖,走吧,現在就趕回去。”
羨敖點點頭,上了車,一路揚塵,飛快地去了。
忽而哥克部族在山中守了多時日,不見羨敖說的救兵的到來。此時,忽而哥克部族的阿答,也就是羨敖的父親坐在靠椅的熊皮上,一臉無奈地對著下面的兩個兒子道:“就算羨敖請來了那個丫頭,恐怕咱們也是回天乏術啊,不如……”
“不,要是她找來了,咱們就能贏。漢人不像咱們,我聽說,他們從小就學習兵書和計謀,有很多的辦法,不用在戰場上浪費一兵一卒就能贏。”二德薩墨竺立刻爭辯著,低聲又對父親耳語了一陣。
“弟弟,你告訴阿答的辦法不妥,那不是讓別人替我們去冒險,去死嗎?這樣不行,如果因此害了別人,我們對不起良心。”大德薩殼兀模糊地聽到了幾句,馬上回駁。
“忽而哥克都要支撐不住了,你還要講漢人那套仁義道德?咱們部族向來就是只要勝利,不管用什么辦法。大哥現在這么說,是想要投降了?是想不打了?祖祖輩輩的阿答建立的基業你要拱手讓給滿韃靼子?你這是對得起良心呢,你對得起世世代代死去的阿答了?”二德薩墨竺狠狠地質問,仿佛他的決定不容任何人破壞。
“只是……”大德薩也說不出什么了。
快馬揚鞭,蕭芙不敢耽擱,日夜不歇,飛奔向羨敖的部族,僅僅幾天就到了。
羨敖下車帶著蕭芙跑向了阿答的住處。
“阿答,阿答,我回來了!”羨敖興奮地叫喊著。
“答德回來了,答德回來了。”族人也飛快地報了上去。
大德薩和二德薩也出來迎接。看著羨敖領上來的蕭芙纖瘦的身量,大德薩嘆了一口氣,對弟弟近乎懇求地道:“一會兒,讓羨敖送她回去吧。”
“回去?你看她的樣子不中用是吧。要我看,她可不一般,這么遠的路,平常的女子騎馬總也要累得倒下了,她氣平若定,肯定有兩下子。再說,以前羨敖把她說得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古今縱橫無所不通,我要先看看再說。”說著,冷笑了一下,迎了上去。
“蕭芙,這是我的哥哥,后面的是大哥殼兀,這位是二哥墨竺,都是德薩,我們忽而哥克部族在選族長的時候要從德薩里選。”羨敖笑著介紹,“這就是蕭芙……”
“久聞久聞,羨敖總是提起你。”二德薩未等羨敖說完,就接過了話。
“蕭姑娘,里面請吧。”二德薩好客又客氣地將蕭芙指領了上去,羨敖和大德薩也緊跟了上去。
“蕭芙見過阿答。”蕭芙也學著羨敖和兩位德薩的樣子行了禮。
阿答抬頭看了看蕭芙,慈善地笑著,“姑娘趕路也辛苦了吧,先到羨敖的住處歇息。你和她熟,就不安排別處了,有事以后再說。”說罷,喚人帶蕭芙去休息。
“多謝阿答關心,趕路倒是不累,還是先和說說戰況吧。”蕭芙十分關切戰局。
“是啊,阿答。趕了這么長時間的路,耽擱了不少時間,還是快說吧。”羨敖也催促,生怕因為自己而沒有趕上。
“羨敖,蕭姑娘為我們到這里,要好好待她。就算要她幫忙,也要等蕭姑娘養好體力,才能更好地幫助我們,先帶她去休息。”阿答似乎不愿意蕭芙這么早就知道,下了命令。
“好,蕭芙,先去休息吧。”羨敖拉著蕭芙向外走去。
蕭芙看了看大德薩和阿答愁容滿面的樣子,沒有說什么,跟著羨敖走了。
她看出,那兩位并不像羨敖一樣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他們對她并不信任,可能覺得自己的出現也于大局無益。況且,她的出現,身份的真假,或許他們還在猜疑。如想得知戰局的情況怕是不能,只能通過其他的途徑了。
“羨敖,現在清軍駐扎在什么地方?你們又在什么地方設了營?”蕭芙看已經遠離他們,就悄悄問。
“四周的山都有隘口,還有兩面有大河和瀑布,都有防守的人馬。清軍駐扎在哪,我就說不清了,大哥和阿答都出去和他們打過,回來就說清軍的布陣非常堅固,將士、兵馬,還有武器也都十分精良。”羨敖把所知道的都一一告訴蕭芙,“仗打敗了,他們送了兩次勸降書。二哥說叫我們全部族都要遷出中原自謀出路,這片山林就要歸他們了。這是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的地方,大家都不想走。眼看阿答有病,大哥也受了腳傷不能再打,上下都亂了心,不知道怎么辦了,我才去找你。”
“找我之前,你就告訴你父親和哥哥了?”蕭芙若有所思。
“是啊,我每次去找你玩回來都和他們說的,這次還是二哥提醒了我去找你。要不我也正在著急,不知道如何是好。”羨敖嘆著氣說,“其實,大哥聽說我要找你,都不讓我去。可是,現在,我就覺得你能救我們。蕭芙,”羨敖拉緊了蕭芙的手,“你會幫我們的吧?”
蕭芙正在考慮羨敖告訴她的一些事情,看羨敖滿副希望的樣子,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聲承諾:“對,我說過,我會幫你的,我一定會的,一定,你放心。”
“嗯。”羨敖愁苦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阿答,還是讓羨敖把蕭姑娘送回去吧。咱們自己部族的事情,就要自己來解決。墨竺這樣把人家留下,不是騙人過來替我們打根本贏不了的仗……”大德薩在蕭芙走后又勸說著阿答和二德薩。
“哥哥,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就算她是替我們死了,也是應當的。她的命不也是羨敖救回來的嗎?現在讓她還回來,還是又讓她多活了幾年呢。她也要懂得報恩啊。”二德薩滿不在乎,陰險地強辯。
“你這樣就心腸太狠毒了,救人是我們有恩于她,但是,豈能讓人家還命?不行,我送她走。”大德薩看著手足如此,卻也不愿意現在掀起內訌,起身向外走去。
“哥哥,你這是要置幾千口族人的性命于死地啊。你這一去,把個不相干的人救了,可卻賠上咱們幾千口子的性命。哥哥你想想,想好了再去。”二德薩冷笑了一聲,坐到了父親的面前,“阿答,你看看你的繼承人,就要撇下了他的族人不管了。”
阿答不語。
“你不要去。如果去了,那就是對族人不忠,你看著辦。”二德薩留下了一句話,徑自向里屋去了,“哥哥,我會有辦法的,你就等著看吧。”
你,不就是為了要擠下我做阿答嗎?何必又要賠上無辜人的性命?大德薩想著,嘆了一口氣,走向了羨敖的住處。
“為什么要讓我立刻走?”蕭芙望著前來要送走她的大德薩,心懷不滿,剛將自己請來,就下逐客令?
“這里危險,而且這里的事情都是我們族人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一個外人過問。”大德薩為了能盡快讓蕭芙走,說話顯得很不客氣,“總之,你快走吧。”
“我不能走,我今天來這里就是要報恩的,恩沒有報答之前,我是不會走的。”蕭芙也很堅決。
“蕭姑娘,我們的事情自有族人自己來處理。而且,祖先早已經定下規矩,誰為族人建的功勞最大,誰就是阿答。倘若如今你真的救了我們,那難道你要做我們的阿答?”大德薩見蕭芙報恩情切,又如此堅決,知道如果不這樣說,蕭芙是斷然不會棄下他們獨自走的。
“大德薩,羨敖說過,你是下一任的阿答。放心,我不會和你搶的,不管我這次幫助你們是輸還是贏,恩報完了,我立刻會走,絕不會貪戀你的位子。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我可以向天盟誓。”蕭芙冷靜沉穩地陳辭完后,欲向天盟誓。“不用了,蕭姑娘,不用了。”大德薩見根本不能動搖蕭芙的心,只有作罷。他不能說出自己的弟弟想要利用蕭芙,畢竟是骨肉兄弟,只得囑咐了一句:“以后多小心。”便垂著頭走了。
“多謝大德薩關心。”蕭芙見他走了,心中因他剛才對自己的疑忌也有些生氣,冷冷地答謝。
蕭芙扶著門框,看著大德薩遠去的背影。他相貌堂堂,不像那種為名利不擇手段之人。可他,為什么一定要勸我走?真的是權位重要,驅除異己?名利啊,蕭芙自嘲著,人如果變了,就是為著名利二字。蕭芙轉身看著桌子上剛剛從羨敖手中要來的地圖,暫且將心中疑慮放下,專心對照著地圖看著地形地勢。
“四哥,四哥……”蕭芙一下子驚醒了。
南柯一夢啊,這一陣子,她總是夢見白歸旗。旎清湖畔,月色宜人,四哥白色的身影,微微對她笑著,輕輕對她說著:“芙兒,別走啊,別離開我。”可是他卻離蕭芙越來越遠,蕭芙想追他,抓住他,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就這樣消失在她的眼前,她大喊著,四哥,四哥……
“四哥,你在哪呢?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呢?”蕭芙喃喃低語。這次,她為著報恩而來,生死未卜,如果真有萬一,就再也見不到四哥了……蕭芙捂住了臉,淚珠兒滾落在了被子上,這是她第一次落淚,為了那個可能怕是真的再也見不到的心上人。
月光鋪灑了進來,已經快入秋了,月色更涼了。
多博此時見兩軍僵持不下,召集部下商議新的對策。已經近秋,如果再僵持下去,糧草斷了,那就真的不好打了。他們遠離京師,補給困難,對方依仗天時地利,儲備豐盈,很可能就會****。所以,要趁早攻打下來。
阿羅泰對此時對方陣營多了一個人絲毫不知曉,按照多博指揮和他打前幾仗的經驗,定下了戰策:“對方已經損失了主力的將領,而且兵少器鈍,現在就是要激他們出來迎戰。我看,我就帶著大軍去叫陣,然后把他們引誘出來,就不信打不垮他們。”阿羅泰氣憤地拍著桌子,“他們還當起縮頭烏龜了。”
“他們現在可能有了援兵。”多博坐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在戰桌前商議,輕輕地說了一句,眾人都回過頭看著多博。
“援兵,哪里的?”阿羅泰迫不及待,也滿是驚疑。
“不知道,你們不是也聽見了,探聽的人回來報告他們的羨敖答德日夜兼程地從外面帶回了一個人嗎?”多博擰著眉頭猜測:到底是什么人?
“就一個人?大哥,你也太……哈哈,大哥,我看你是憂慮過頭了吧。”阿羅泰見多博擰著眉頭,似乎很在意這個人,放輕松地笑了,“他就算有三頭六臂,還能扭轉局面不成?”
“不能不擔心,你們也要小心行事,不要因小失大。”多博叮嚀囑咐。
“是。”
“多博,”裕青掀起帳子進來大叫,“你們在這不打不進快一個月了,你最近好清閑啊,總是帶著幾個隨從出去游山,也陪我出去玩玩吧。”裕青撒嬌地向著多博,以為這樣會讓他陪自己。
“我不是玩,是視察地形。兵兇戰危,以后打起仗來在什么地方敵人容易布下埋伏都要查探清楚,這里不是游玩的地方。”多博看著地圖,頭也不抬。
裕青壓住火氣,湊了上去,“阿羅泰說,前幾仗都是你贏了。而且,咱們沒有什么損失……那下次也帶我到戰場上去看看吧。”
“戰場豈是可以隨便逛的?刀箭無眼,受傷是尋常事,你在這軍營里住了幾個月已經是違反了軍紀,回去我還要去向你阿瑪請罪,向皇上請罪。萬一你在戰場上出了事,要我回去如何交代?胡鬧。”
“郡王帶了福晉來軍帳中當然是你違反了軍紀。不過,我就說我是自己偷偷來的,讓太后給你說情不就得了?”裕青擺著格格的架子,滿臉的洋洋自喜,覺得自己給多博解了圍,正等著多博謝她。
多博看了她一眼,裕青正高興地低頭擺弄著他桌上的重要的軍情軍報,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是軍中的密報,除了主帥,誰都不能碰。”就獨自走出了軍帳。
“你……你……多博,哼,誰稀罕你的軍情。”裕青將桌上的東西一股腦地都掀到了地上,生氣地走了。
守帳的衛兵忙將東西整理好,低著頭抱怨:“都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秋到了,草枯花謝,一帶遠山更顯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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