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出了后院，依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夜里的風涼涼的，吹在臉上，有一點刺入肌膚的感覺。眼睛微痛，她用力的眨了兩下，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站在這里，她垂下腦袋，靜默著——他的命是保住了。身上的毒已經解清，再在皇宮里修養一段時間，應該就會徹底康復了，他會重新變成過去的那個健康的江亦城，讓人信任的江亦城……
想到這里，她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半，而另一半，應該就是他的臉吧？不過，這里是皇宮，什么奇跡都會出現。也許終有一天，他會完全恢復的。
滿懷信心的抬起頭，卻發現太后正站在面前不遠處，和她一起的還有驚恐不安的花公公。
知道太后前來是因為什么，依依紅著臉，乖乖的走上前，身體欠了一下：“太后娘娘，我錯了�！�
“呵！你也知道自己錯了？大半夜不在自己的寢宮帶著，一個人跑到這里來見她，你還要不要你的命了？”太后冷冷的看著她
依依囁嚅著：“我以后不敢了。”
“還想有以后？”太后輕哼一聲，你是不是弄不明白就不會死心��？
依依沒敢再吭。
見她這樣，太后嘆了一口氣：“他有沒有跟你說，他為什么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說了�！币酪傈c頭。
太后繼續問：“那他有沒有說，他當初為什么要帶走云霜？”
依依繼續點頭：“他說他欠了淑妃太多�！�
“只說了這些？”太后冷笑：“那你可知道他一個宮廷侍衛，到底欠了淑妃什么？要用犧牲你來做代價？”
依依搖頭，江亦城沒說，她就沒有追問。
“呵！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太后轉過身著，背對著依依，“跟我回宮！”
……
賢妃殿里，向離曄一個人靠在依依的床上，屋里黑漆漆的，就好像他現在的心情一般。他已經來了許久了，在她從房間里偷偷跑出去的時候，他就已經來了，他是看著她離開的。接下來，時間過的很慢，他的心很疼。
他早該想到的，其實從他和她重新相處以來，她唯一惦記的人、念念不忘的那個人不就是江亦城嗎？他之所以能得到她，不過是因為江亦城的離開，而今天，那個男人又重新出現了，呵……他又何必再守在這里？
離開？他不甘心，他要親眼看見她，親耳聽見她說，不管等來的是什么，他都要等下去。
一天的政務之后，一天的思念之后，他現在很倦很倦了。
支撐他堅持下來的，只是意念。
依依現在不可能回來，因為她正在太后的寢宮之中。
花公公早已經退下，寢宮里安靜極了。
太后的臉色不好，所以依依不敢追問，只是她真的很想弄清楚每一件事，所以，她一直期待地看著太后。
時間又過了很久，太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我為了給他解毒，幾乎把整個太醫院都翻了過來。我每日讓不同的宮女太監拿著不同的解藥回來，只為了給他解毒。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嗎？”
看著太后暗淡的雙眼，依依搖搖頭。
太后站起身：“我一個堂堂的天朝太后，卻冒著被眾人恥笑的危險，在自己的宮殿里私藏一個男人，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
“太后……”依依輕聲的喊，她有些不做所措。
“呵呵！我沒事的�！碧蟮男χ�，“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因為他現在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她的話說的很清楚，清楚的仿佛閃電一般，在依依的頭頂劃過，她直直的盯著太后——怎么會呢？太后雖然嚴厲，但是相處這么久，她相信太后是一個好人。
看著她不可思議的樣子，太后走過來，輕輕拉過她的手：“你不相信是嗎？這沒什么匪夷所思的，的確是我害的他！”
望著遠處的燈燭，她的語調變得悠悠然：“其實，兩年多以前，江亦城和曄兒還是依然情同手足的，雖然他只是一個宮廷侍衛，但是他處事大方得體，所說的建議和計策也常能和曄兒的治國方略不謀而合，再加上他很小就和曄兒一起練武，所以曄兒一直都很信任他�！�
“不過，那時候曄兒和我的關系已經開始惡化，而且惡化的很厲害，我做什么，他總反對，而我反對的，他就一定要做！包括冊立你這個皇后。我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立你為后，可是不到半年，你就被廢……德妃和昌明都是狐媚之人，我一向討厭她們兩個，可是曄兒卻在后宮的眾貴人之中偏偏挑出她倆加以厚封。我知道，他還是在對抗我�！�
說話間，太后的臉色變得黯然，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依依趕忙上前扶起她，可是卻被她推開，她依然幽然的說著：“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疏遠你，從不進冷宮看你，下人匯報你的事情，我也從來不聽。我只想讓他以為，我是見你沒有價值之后就丟棄了，希望他能繼續逆著我表現出來的心意，把你接出冷宮。”
原來，一切竟然是這樣。依依有些明白了，難怪從自己穿越過來之后，半年多的時間里只見了太后兩面，也難怪為什么會在小黑暴怒的那一刻，太后會出現的這么及時，原來她真的不是冷酷的人。
依依紅著臉：“太后，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太后慈愛的笑著：“傻孩子，你沒有什么對不起，因為那兩年，你也吃了很多苦�！彼^續說，“曄兒和我之間的矛盾江亦城明白，他自幼無父無母，所以，眼見得我和曄兒這一對母子之間的關系如此惡劣，他便想盡辦法調和。他開始幫助我，也就是那時，我讓他做了一件讓他后悔一輩子的事！”
“和淑妃有關？”依依微怔。
“是！”太后點頭，“昌明和德妃的狐媚是出了名的，可是曄兒除了她們再不寵別的嬪妃，我怕他被她們糾纏的太久會沉迷女色，疏于政務�！闭f道這里，她轉了話題，“你也是一樣，現在曄兒對你不錯，我很高興，可是假如你引誘他整日流連床第，而無心政事的話，不用他再出手，我立刻就廢了你！”
依依臉頰通紅：“太后……你怎么突然間扯到我的身上來了？”
太后笑了，接下去說：“天朝的規矩，秀女入宮被選中之后冊為貴人，貴人要在宮中住上兩年，兩年期滿如果未蒙寵幸的就要放出去，再另嫁他人。而在當時，選新秀女的日子就好到了，我想暗中安排一個真正德才兼備、賢淑惠雅的女子入宮。我知道江亦城和曄兒之間的關系，既然他有心幫我，所以，我就讓他替我出宮物色�！�
依依隱隱的感覺到了什么，她的聲音變得很�。骸盀槭裁匆夷菢拥呐尤雽m？他找來的是淑妃嗎？”
“是她�！碧蠡卮�，“之所以要一個德才兼備的女子，是因為我想利用她讓曄兒疏遠德妃和昌明，而且，淑雅的女子不擅專寵，她還可以幫你出冷宮。其實，我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你，可是為了說服江亦城幫忙，我用了第一條理由。那個孩子一點也沒有懷疑，直接出宮去了。他在進宮之前，是江南云家的家生奴才，云家的聲名顯赫，長女云霜更是遠近聞名的女子，她的出名不僅僅是因為相貌，更是因為她性格溫和，善良得體，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太后長長的嘆息著：“江亦城對云家是最熟悉不過的，所以這次出宮，他直接就回了江南。而在聽了云霜的名聲之后，我也立即派人出去查探，幾個月的時間，我發現她的行為舉止和她的聲名不差毫分，于是讓他像云家提親�？墒侨f萬沒有想到的是，云家竟然回絕了江亦城進宮的提議�！�
依依瞇起眼睛——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不慕虛名的女人的。她對云霜的印象突然變好很多。
太后繼續嘆息：“我本來想再尋別人，可是那時你在冷宮的情況已經越來越不好，如果重新尋找和調查又要多耗費幾個月的時間，很有可能錯過選期，再等兩年，我怕你會像如妃一樣瘋掉，所以……我等不了了�！�
說到這里，她變了臉色：“于是，我調開江亦城，然后下格殺令，命江湖人將云家抄家。”
“啊……”依依瞪大了雙眼，“你怎么？你怎么……”
“怎么這么殘忍？這么卑鄙是吧？”太后冷笑著，不做解釋，“等到最后一刻，我派人走漏消息，江亦城果然上當，匆匆趕去云家救人，卻只在瓦礫和尸骨中發現了云霜。他救下云霜，悉心照料，而他的心里還在牽掛著我和曄兒的事，于是，他又一次勸說，家人盡沒的云霜終于答應，在選秀開始前的最后幾日正式掛名。”
依依已經站不穩腳了，她終于明白，終于知道江亦城所說的欠是因為什么。她踉蹌的腳步不住的后退，失望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太后：“你……你太狠了。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殺死了這么多的人，你怎么會這么殘忍？”
太后冷冷的回答：“戰場上有一句話，一將功成萬骨枯！皇宮里也是一樣，你不能復位，在我死了之后，沈家的人該怎么辦？昌明和德妃會放過他們嗎？到時候沈家的下場會比云家慘十倍千倍！”
說完，她不再看依依，一鼓作氣的把整件事情都說了出來：“后來，云霜做了淑妃，很受曄兒喜歡，而淑妃也很聽我的話，我讓她向曄兒開口，放你出宮，她也答應了�？墒�，不久之后，云霜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消息，得知她全家滅門的真相，于是發瘋一般的抗拒曄兒，抗拒皇宮，對我更是恨之入骨。而江亦城也知道了，他覺得愧疚，可又不能責怪我，所以他竭盡所能的照顧云霜。云霜不斷的想要自殺，他不住的援救，因為云家的事，江亦城漸漸不再聽我的話了，為了徹底讓他為我所用，云霜的生死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武器。”
依依的嘴唇發白：“所以，你威脅他，如果他不聽你的話，你就要云霜死�！�
太后輕輕的點頭。
“可是你明知道他是皇上唯一的朋友，你這樣利用他，不是會讓你的兒子更加孤單嗎？”依依瞪大了眼睛。
“那是江亦城自己做出的決定�！碧笪⑽u頭，“連我都不知道為什么，我只想讓他繼續平衡在我和曄兒之間，可是他徹底放棄了曄兒，一心只為我做事，只為保護云霜�！�
太后的話說完了。
依依背靠著門呆呆的站著，她的心無比的狂亂——她是太后嗎？是那個很關心自己的太后嗎？應該是吧……她這么做最終還是為了自己。可是，心怎么會這么痛？這么糾結？
原來江亦城的心里是這么苦！可是他不能說，他不能說啊！他為了太后，為了皇上，為了云霜，為了她，他什么都不能說，只能自己一個人痛苦，一個人痛了這么久！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拉開門，不顧一切的奪路而逃。
一路上，紛飛的淚花不住的飛舞，點點都是心碎。
太后殿到賢妃殿，仿佛只在一瞬之間。
再顧不得什么躲閃，什么回避，她直接推開窗戶跳了進去……
房中，還有一個人在等她，見她進來，坐在床邊的一個人猛然起身——是向離曄。她低嗚一聲撲進他的懷里。
在這里等了很久，似乎天地都要變色了，她終于回來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個淚人兒就這么直直的扎進自己的懷中。
所有的心痛和失望都顧不得了，他心疼的圈住她：“依依，你怎么了？”
“好苦啊……好苦好苦啊……”她埋頭在他的懷里，嗚咽著，悶聲哭泣。手指緊緊地摳著他的后背，她竭盡所能的釋放著全部的眼淚。
聽著她吼出的“苦”，他的心很涼，肝腸寸斷——是，她是苦的……
他想推開她，然后憤然離去，今后再不去管不去問，可是他做不到，拳頭攥緊又松開，最后，手掌在觸上她肩頭的那一刻變得異常溫柔。他輕撫她的脊背，免得她接不上氣，他的胸膛作為她最堅實的依靠，但卻無法擋住彼此的心痛。
他們就這樣擁抱著，許久過后，依依重新抬起頭，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夜風中的奔跑，她的小臉上蒙上一層細細的灰塵，被淚水這么一和，白皙的面孔變成了花臉。
他勾起袖子輕輕的擦拭她的面頰，很輕柔、很細膩。
她不哭了，憋了很久的她使勁的吸著鼻子。
他苦笑著，顫抖著手，強忍著心痛：“依依，如果你心里苦就告訴我，我……我會放開你的�！�
她茫然的望著他，啞著喉嚨：“放開我？你現在不是已經放開了？”她已經不在他的懷里了。
他微笑，看著擦的很干凈的小臉，手指輕點著那紅紅的鼻頭，目光閃爍著——如果一定要讓他和她之間有一個人心痛的話，那就讓他來痛好了。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醫治好江亦城，然后成全你們�！彼恼f。
“成全我們？”依依傻了眼，定定的看著他，眼睛眨啊眨：“你說你要成全我和江亦城？”
他點頭。
“你知道我今天晚上去見他了？”她嘴角勾起，之前的陰霾減淡了許多，“所以你認為我的心里還在惦記他，所以你就要放手成全我們？”
她說的這么輕松，卻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如何的痛，他的目光黯然。
依依伸手，拉低他的身體，在他有些茫然的平視著自己的時候，她的唇貼上他的——還有什么解釋比這一吻效果更好的呢？
向離曄怔住了，黝黑的雙眸瞬間釋放出萬種風采，他一把抱住她，把她的輕吻變得深刻。
直到聽見彼此的喘息聲，他才放開她。
他們的身體已經不知道什么歪在床上，依依枕在他的胸口：“我去找他，是因為我疑惑。而我的眼淚的確是為了他而流的�！毖銎痤^，她看著向離曄，“他承受了太多的苦，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他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也從來沒有背叛過我，他是我見過的最好最好的男人。”
“他……怎么了？”向離曄有些黯然，“我也知道他的性格，只是因為太知道了，所以無法解釋。”
依依笑著：“以后你會知道的�！苯喑瞧疵S護的東西她不想破壞，更何況，她又如何開口？太后和小黑之間已經無法控制了，如果再讓他知道太后曾經做出的事情，那這一對母子還能挽回嗎？江亦城所做的一切，所受的苦，不都是因為這個嗎？她輕描淡寫的說，“你只要知道，他一直在幫你，一直站在你的身邊�！�
她在贊揚江亦城，向離曄低下頭，他應該生氣，應該難過，應該吃醋的，可是，為什么聽了她的話卻沒有一點感覺？
江亦城，呵，他們是多少年的摯友，多少年的知己。
兩年前，在江亦城決意為太后做事之后，他是那么心碎？那樣的痛絕不亞于今日，在江亦城離開紫宸殿的那個晚上，他拼命的醉酒，只為了讓自己一塌糊涂的睡去，不會涌起拔劍刺過去的沖動！
兩年后，當依依要和江亦城私奔的時候，他的心又一次揪痛了！他曾經的摯友就是這么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自己的！
而今天，當他看見江亦城那微僂的身影，那悶咳的摸樣，那恐怖的面頰，聽見那駭人的音調時，所有的恨意都煙消云散了。
就連剛才的痛，也不再是因為恨。
江亦城……你究竟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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