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來的，她的腦袋里好像一直都是空空的，嗡嗡的響著說話聲、爭吵聲，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等到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回到賢妃殿里了。

　　外面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柳絮大呼小叫的跑了進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回來的時候也不叫上我，害的我一個人在太后殿傻站到天黑！”說完，氣喘吁吁的她終于發現依依臉色不對，于是趕緊晃晃她，“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茫然的抬頭，依依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心里酸疼酸疼的——江亦城，怎么會變成那樣？

　　那樣的人，又怎么會是江亦城？幾個月，僅僅是幾個月而已，他怎么會變得面目全非？！變得這么凄慘？

　　她想不明白，她很心疼，她不能不心疼！

　　柳絮依然在問，不斷重復的聲音在耳邊不住的回蕩，依依忽然站起來，定定的看著她：“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柳絮說話。柳絮有點懵了，怔怔的看著她：“好！我出去。”走出兩步，她轉過頭強調了一下，“我去給你準備晚膳。”

　　門外有兩個小宮女一直守在那里，柳絮一出來就抓她們過來問話：“今天到底是這么了？娘娘怎么會這樣？”

　　宮女對視一眼，也都是一臉茫然，無措的搖著頭：“奴婢們也不知道，娘娘自從回來就這樣了，也不叫我們進去。”

　　“她是怎么回來的？”

　　“是紫宸殿的慕公公送回來的。”宮女答著。

　　慕公公？柳絮皺眉，就是那個成天在宮里晃來晃去的嬉皮笑臉的太監？他不是紫宸殿的人嗎？依依明明人在太后殿呀！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她相信事情一定不簡單，否則，僅僅半天多的時間，怎么能讓里面的那個吃飽就睡的人變成現在這副沒了魂的樣子？

　　柳絮放開兩個宮女：“你們倆好好在這里守著，若是娘娘有事立刻來回我。”說完，她匆匆轉身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依依靠在床邊上，午飯沒吃，現在天也黑了，她的肚子開始咕咕叫。

　　可是，此刻一點胃口也沒。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突然了，讓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甚至在江亦城再次躲開她之后，她連問都沒問，就任他離開，要知道，太多的問題已經在她的心頭梗了許久，而今天，她什么都沒說！

　　恍惚中，她依稀記起自己還見到了太后，江亦城之所以守在冷宮，擋住小黑的去路，就是因為太后也在那里。她還模糊的記起小黑和太后爭吵起來，那一刻，小黑好象特別生氣。

　　而太后在得知江亦城的事情之后卻沒有一點的意外……她應該早就知道他是江亦城了吧？那她為什么不告訴自己？江亦城回來了多久？如果早早的告訴了自己，也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安靜了許久之后，柳絮帶著宮女們端來了晚飯，香噴噴的氣味讓依依的肚子叫的更歡，她翻身而起，柳絮已到床邊：“先吃飯吧，不管到底發生了什么，這飯總還是要吃的。”

　　看著柳絮的眼睛，依依不好再拒絕，她乖乖的任由那個丫頭牽著，坐在桌邊，怔怔的看著她為自己試毒。

　　確認無誤之后，柳絮盛了一碗湯捧到依依手中：“你半天沒吃東西了，先喝點暖暖吧，你的臉色很不好看。”

　　依依點頭，拿起小勺舀了一口剛要送進嘴里，柳絮忙喊：“等一下！”

　　“呃……”依依微怔。

　　柳絮輕輕一笑：“你的頭發散了，會落到碗里的。”說著幫她把額發拂開。

　　看著她細心的為自己攏著發，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溫暖，依依甜甜的笑：“柳絮，你對我真好。”

　　很真心的一句話……柳絮的手微微一顫，淡淡的回答：“你現在貴為賢妃，伺候你是我應該做的。”

　　依依不再多說，桌子上的飯菜，她稍稍的扒拉了幾口填進肚子，然后放下筷子，站起身來。

　　柳絮驚訝的望著她：“這些不都是你平時最愛吃的嗎？我特意跑去膳房讓他們給你準備的。”

　　微微搖頭，依依瞇起眼睛，擠出一抹笑容：“我不太餓，今天跑來跑去的有點累了，很困。”

　　見她一副無力的樣子，柳絮沒有多問，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招呼小宮女進來，把東西收拾干凈。

　　紫宸殿里，安公公畢恭畢敬的站著匯報：“皇上，老奴剛剛從賢妃殿過來，聽那里的人說，娘娘她好像有些不舒服，晚膳沒吃多少。”

　　向離曄的臉色黯然，眸中閃過一縷痛楚——呵，第一次見她這樣，是因為什么？因為那個男人吧……

　　遣退安亭，他靜靜的坐著，寢宮里只留下慕楓一個人陪在身邊。

　　“你吃醋了？”皇帝的黯然傷神慕楓看的很清楚，他心里明白，自打從冷宮回來，向離曄就一直這個樣子，典型的為情所困。

　　抬起頭輕輕的瞥了慕楓一眼，他淡淡的笑：“冷宮里的剩菜餿飯都能讓她吃的狼吞虎咽，而今天，她居然會這樣，你說，是因為什么？”

　　“因為江亦城。”慕楓實話實說。

　　“呵……是呀！”向離曄冷笑著，他受傷了，“不論朕做什么，如何做，都比不上江亦城的一分一毫，只要他一出現，即便不說一句話，就足夠占據她的心。”

　　慕楓慢慢走上前，雙手撐著桌案，對上向離曄的眼眸：“你還是向離曄嗎？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沒信心？你十幾歲就可以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了！而現在，居然就因為江亦城的出現變的無所適從了？”

　　雖然，慕楓的話里沒有半點嘲諷的意味，雖然，向離曄也明白，可是……他一把揪住慕楓的衣領，咆哮著：“那是因為愛！因為愛！你懂嗎？！我不知道我愛的這個女人會不會在我重新睜開眼睛之后就再也見不到！我不知道我愛的這個女人心里是不是滿滿的裝的都是江亦城而完全沒有我半點位置！我更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有多痛，而這痛有幾分是因為我！”

　　慕楓怔怔的看著他，無語……

　　依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失眠了。

　　她居然也會失眠！自嘲的笑著自己，腦子里一遍遍的回想著今天的每一幕情景，回想著江亦城的那張熟悉又可怕的臉孔。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無法再去面對他，不是因為他的相貌，而是因為他的心：在囚室的那次出現，在山崖邊的那次援救，在蓮池邊的那次出手，還有今天……她相信，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一直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一直在默默地守護著她，可是他守護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小黑和自己開心相處，是小黑立自己為妃為自己正名？甚至，昨夜小黑的到來，一切的一切應該都在他的眼里吧？！

　　有什么能比看著自己的愛人和別人相擁相抱更痛苦的？！

　　可是！自己真的是他的愛人嗎？如果愛，他當初為什么要帶著淑妃離開？如果不愛，他為什么會回來？為什么一直暗中保護著自己？

　　心里好亂，她需要解釋！需要他清清楚楚的解釋！

　　雖然一切已經不能重來，但是她想要明白，自己曾經所承受的折磨，他現在正在品嘗的一切，到底都是因為什么！

　　門外靜悄悄的，依依躡手躡腳的穿衣下床。

　　推開小窗，昨夜，小黑不就是從窗戶進來的嗎？今天，她也要從這里出去！

　　像賊一樣的避開巡夜的人，她悄然離開。

　　太過于專心的走路，她甚至沒有發現，在身后不遠處的墻頭上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他靜靜的站在那里把一切盡收眼底，臉上是一抹難以抑制的傷痛——她果然還是去找江亦城了。

　　太后殿里，依依剛一走進就被花公公抓個正著。

　　看清來人之后，花公公嚇了一跳：“賢妃娘娘，大半夜的，你怎么會來這里？”

　　“我要見江亦城，你帶我去見他！”白天，花公公是和太后站在一起的，所以，依依相信，對于江亦城的事，這個太監一定也很清楚。

　　“咚”的一聲，花公公手里的燈籠掉在地上，他手忙腳亂的拾起來：“娘娘，請不要為難奴才……”他轉過身想要逃跑。

　　識破了他的意圖，依依一把抓住他：“我不會為難你，我只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他，你讓我去見他。”

　　“不行啊！太后娘娘有令，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違抗啊！再說，太后也是為了娘娘好，她就是生怕娘娘沖動，所以才會讓他用面具遮掩，隱藏身份。”花公公一腦袋汗珠。

　　“他什么時候來的？”依依淡淡的問。

　　擦擦冷汗，花公公顫巍巍的回答：“有兩個多月了。”

　　“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是因為中毒……”

　　靜靜的站了一會，依依既然抓著花公公袖口，良久，她看著他：“我求求你，讓我見見他。”

　　“……”花公公無言以對，他呆立著，思忖片刻，低聲回答，“他就住在后院的雜貨房里。”說完，他抬頭看了依依一眼，“娘娘千萬要有分寸，老奴告退……”他走了。

　　后院……

　　依依一直都是路癡，可是今天，她的頭腦出奇的冷靜，太后殿的格局仿佛刻在她腦海里一般，每一處都清清楚楚，避開下人，她走進后院，滿目凄涼。

　　雜貨房前，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他在抬頭望天，望著那稍稍露出臉的月亮。白色的衣衫隨著晚風徐徐飛舞。

　　依依走過去：“我來了。”

　　那身影猛然一抖，劇咳起來，身體不自然的彎下。

　　怎么會這樣……依依嚇壞了，連忙不顧一切的跑過去扶起他。

　　“你怎么樣了？”她想撐起他的身體。

　　可是他不讓：“不要看我，我沒戴面具……”沙啞的喉嚨，恐怖的語調，他試圖推開她。

　　依依怔怔的望著他：“為什么會這樣？才幾個月的功夫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是太后做的嗎？”她知道，太后那么寵她疼她，一定不會放過江亦城的。

　　艱難的搖搖頭，江亦城苦笑著：“如果不是太后救了我，現在，我早成一具枯骨了。”

　　“那到底是為了什么？”聽著他的聲音，她再次心疼。

　　“是我罪有應得吧。”他直起身，依然背對著她，輕輕的嘆息：“當初，淑妃一心求死，為了救她，我……我……”他低喃，聲音像梗在喉中一般，“我帶她出宮……我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是，她那時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我……我必須救她！”

　　“可是，我也明白你的處境，我擔心你會被皇上處死，所以就一直在京城附近逗留，可是，離京城越近，我和她就越危險，所以她催促著我趕快啟程……沒有辦法，我只能把實情告訴了她……”

　　“實情？”依依微怔，“是利用我的實情？”

　　他搖頭，沒有回答，繼續說：“其實，在那之前，她早已喜歡上了我，這次又是我主動帶她出宮的，所以她以為我也同樣鐘情于她，她以為可以和我一同浪跡天涯，可是……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心里還有別人……”他終于說了出來，“知道我喜歡的女人是你，于是她再沒任何要求，變得異常安靜，我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再加上那時候我時常進城關注告示，打探宮里的事，無暇他顧，所以，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服毒自盡。”

　　依依驚嘆一聲：“她死了？！”

　　“沒有。”他輕輕搖頭，“等我回去時，她已經神志不清了，那種毒是她從宮里偷出來的，民間根本沒有解藥。我運功為她逼毒，卻沒有半點作用，所以……”他苦笑，“我只能用功力將她體內的劇毒吸進我的身體，然后再做處置，只可惜，那時我為了給她解毒，消耗了太多的元氣，等到真正將毒吸出，自己卻無能為力了。”

　　依依的心痛了：“所以，你就變成了這樣？”

　　他輕輕點頭，背影抑制不住的顫抖。

　　“那她現在怎么樣？”她淡淡的問。

　　“她中毒太深，雖然毒已經除掉，但是心神大損，她完全失去了記憶。當年云家滅門之后，有一個女仆僥幸活了下來，現在就住在京郊，我們在京城附近逗留的時候，也是住在她家的，所以我把淑妃安頓在她家，然后獨身出來，準備引開太后派來的殺手，等待毒發。”

　　“殺手？”依依驚訝的看著他：“太后派殺手去殺你？”

　　“是呀……皇宮操縱江湖是憑借一道格殺令，我帶著淑妃在京城逗留，早晚會被江湖上接到這個令牌的人殺死，所以我只能出來引開他們，不過，也正是好在這格殺令，在我快毒發身亡的時候被他們找到，他們將我捉回來任憑太后發落，而太后……則為我在整個太醫院里密尋解藥，為了給我解毒，她費勁了心思。”

　　依依長舒一口氣，她不相信太后會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如今看來，果然不錯。她站到他的面前：“那你的毒解了嗎？”

　　江亦城微微一怔，輕輕的點了點頭：“已經好了，只是相貌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依依笑著：“這樣我就放心了！”

　　知道他沒事，她就安心了。

　　“你不怕我？我嫌我丑陋？”江亦城難以置信的抬起頭。

　　半邊臉上，暗紅的印記在月光下更加恐怖，可是，她不害怕，更沒有躲閃：“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那個對我很好很好的江亦城。”

　　閃起的希望之光又微微黯然：“對你很好很好……我知道，我對你不好……”

　　他的話挑動了她的心弦，雖然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可是，她仍然不能不為所動，定定的看著他：“你當初……為什么要帶她走？為什么是利用我帶走她？”

　　這個問題已經無數遍出現在他的夢境中了，每一次夢見依依都會聽見這個問題，夢中的她都是淚眼婆娑的，而現在，她很平靜……他微笑著：“因為，我欠了她太多太多。”良久之后他補充，“我也欠了你太多太多。”

　　依依搖頭：“我們之間沒有誰欠誰，一切都過去了。”

　　太后寢宮里傳來長長的嘆息聲，花公公一直守在門外，他知道，今夜的太后無法安然入睡，是因為白天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冷宮交還給了皇上，太后想趁著依依去給皇上請安的時候最后再進去一次，可是……皇上來的如此突然。

　　江亦城雖然攔住了皇上，可是，卻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太后一定開始擔心，擔心依依又回到過去，雖然現在的江亦城丑陋無比。

　　又是一聲長嘆，花公公終于忍不住了，他直接跪在門口：“娘娘！老奴犯下一下大錯。”

　　隔著門，傳來太后幽幽的聲音：“何錯？”

　　“老奴放賢妃娘娘去見江亦城了。”

　　門里一陣寂靜。

　　他惶恐不安的直起身時，木門嘩然一下打開。

　　穿著中衣的太后赤著腳站在他的面前：“你說什么？！”

　　“賢妃娘娘剛才要見江亦城，老奴……老奴沒有阻攔……”

　　太后的臉色蒼白，顫抖著雙唇：“你起來吧……”

　　“不說這個了！”依依故作輕松的笑笑，“你早點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出來的太久了，就算柳絮不會查房，那小黑呢？白天的事情，想必也給他很大的震驚吧？她轉身離開。

　　起步的時候，江亦城輕輕的喊住她：“依依，我們……”

　　“回不去了！”知道江亦城要說的話，她打斷了他，“我們都回不去了！”說完，她的腳步不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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