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 170 章
一枝綠芽自雕花窗欞俏皮的探出頭, 悄悄窺伺著書房中一角。
歲安坐在窗邊的書案前翻閱書信,時而提筆寫字,時而翻找卷宗。
大書案邊還支了一張小書案, 恒郎坐姿端正, 正在認認真真練字。
歲安寫字寫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 掐手算了算, “咦。”
恒郎聽到聲音,好奇的轉過頭:“阿娘,你怎么了。”
歲安沖他一笑:“快到你阿爹生辰了。”
“阿爹生辰!”恒郎精神一震,歲安笑著應聲:“是啊,生辰。”
他不知想到什么, 放下筆就起身,噔噔噔跑了出去。
歲安追問:“你上哪兒去?”
可他跑得太快,已沒了蹤影, 好在有玉藻跟著,也不用擔心。
朔月笑著說:“記得去年郡主生辰,郎君十分用心的準備了一番, 郡主想好今年要給郎君送什么生辰禮嗎?”
歲安撐著下巴,想到過去這些年他們相互給對方慶生, 不由一笑。
他們剛成婚那年,謝原已過了生辰,同年她生辰將至時,謝原又臨時離開了長安。
隨后她追出長安,那年的生辰全用在顛簸的旅途中, 當時商辭倒是提了一嘴, 可她哪有心思, 三兩句便揭過。
那趟回來,母親病逝,之后三年她都為母親守孝,生辰自然也不會大辦,但謝原還是私底下與她慶賀了一番。
第一年,他趁著夜里兒子睡著,拉著她跑去北邊的河邊。
彼時,大周在前一波抑商策略后,迎來了短暫的回暖,暫時取消宵禁,因此,夏夜的北河邊,有不少人泛舟乘涼,吹夜風賞夜景。
當時,歲安總覺得謝原的眼神在亂飛,可每當她探究的看過去,謝原又沒事人一般,看不出破綻。
岸邊停了一輛精致的樓船,謝原牽著她登船,明明什么指令都沒發,可他們一登船,船就動了,精準的駛向空曠無人的河道。
河水潺潺,清涼的音色隔絕了岸邊的嘈雜。
謝原看她一眼,嘴角挑起弧度:“如何?沒有騙你吧,來這吹吹夜風,比悶在府里有趣不是?”
歲安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沁涼又舒服,十分受用。
突然,天空炸響。
歲安倏地睜眼,黑亮的杏眼里映照的夜空,炸開了璀璨的煙火。
“呀!”她激動的往前,謝原連忙攬過她的腰,免得她一個激動翻水里去。
煙火接連不斷,璀璨奪目。
歲安欣賞了一陣,忽然眉頭一蹙,轉頭要問謝原。
謝原像是在側邊長了一只眼睛,看不也看歲安,直接道:“放心,沒有犯忌沖撞,是別家放的,咱們順道沾沾光。你安心看,別怪我沒提醒你,看一眼少一眼啊!”
哦哦哦!
有道理!
煙火太美,歲安選擇先看完。
突然,一朵更大的煙火炸開,歲安滿眼驚艷,拉住謝原的袖口扯啊扯:“元一,這個藍色的好美呀!”
謝原手臂都被扯的一晃一晃,他無聲側目,眼中映著歲安的笑容,純粹明凈。
“喜歡嗎?”
當然喜歡!
說到這,第二顆藍色火焰炸開。
歲安睜大眼睛細細觀賞。
雖然以前也看過,但好看卻短暫的事物,誰會嫌看得多。
謝原將歲安的心情看在眼里,眼底蕩漾著溫柔:“你好像最喜歡這個藍色的。”
廢話,這
藍色煙火本也是頗為稀有昂貴的。
歲安點頭:“你不覺得這顏色也襯這季節,襯今夜之景嗎?”
謝原一本正經道:“夫人言之有理。”
歲安覺得他在打趣自己,胳膊肘輕輕朝他拐了一下,謝原扭腰一躲,摟著她的那條手臂順勢一收,另一只手指了指天上:“別鬧啊,還剩最后一顆,你信不信,這一顆是最特別的?”
歲安當即收了打鬧,認真的看回去:“哪里特別?”
謝原并不解釋:“你看唄。”
正說著,第三顆、也是最后一顆藍色煙火砰的炸開,就在歲安趕在煙火消散之前研究它與前兩顆有何不同時,視線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手心慢慢轉向歲安,食指和拇指捏著的,赫然是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
歲安眼神輕動,從寶石轉移到拿寶石的人。
謝原一直在等她這個眼神,可是……怎么說呢。
好像并沒有太驚喜。
謝原是第一次這么認真給一個姑娘過生辰,沒有經驗,此刻也只能按照既定的環節走下去。
他晃了晃手里的藍寶石:“不是喜歡藍色的煙火,吶,給你摘下來了。”
歲安再次看向他手里的藍寶石。
是非常淺的海藍色,大周境內應當不產這類寶石,得從更遠的地方弄來。
歲安不缺寶石,別說她這些年自己攢的,出嫁時母親添置的,就說祝姑姑當年來長安看她送的那一箱子,就夠她把玩好久。
可她還真沒這種的。
淺淺的海藍色,通體無雜,品相極好。
直到歲安將寶石拿在手里幾番掂量,看清了尺寸樣式,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謝原:“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謝原總算收獲了滿意的反應,笑著抱起手:“你就說,喜不喜歡。”
歲安捏著寶石吊墜,輕輕彎唇:“喜歡。”
謝原面向歲安,伸出手繞到她身后,卻不是抱她,而是摸到脖頸處,手指輕輕一挑,勾出一根金鏈子來。
鏈身是很普通的小素圈相連,四顆不同的寶石——青金石、珊瑚石、孔雀石和珍珠,再輔以金墊片和金針串聯成墜掛在鏈子上。
謝原雖沒研究過女兒家的穿戴打扮,但也覺得這鏈子無論樣式還是顏色,都不大適合歲安。
可是謝原好多次看到她拿著這條鏈子把玩,偶爾會佩戴,不戴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收撿好,看起來意義非凡。
事實證明,謝原的直覺并沒錯。
眾所周知,歲安學過畫,卻不知她學畫的起因和契機在何處。
那年,歲安還在練字,因父親和母親嚴格要求,每日都有不輕松的課業,常常是李耀忙完了前山的事,還要連軸轉來監督歲安的功課。
那日,歲安在母親身邊伏案練字,靖安長公主支著頭看了她許久,忽然來了興致,叫人置了畫具,描起歲安練字的模樣。
描完后,便是上色了。
誰曾想,等畫完了,長公主左看右看覺得差了點什么。
歲安在旁探頭欣賞,將母親好一番夸贊,可母親只是扯扯嘴角,差點意思就是差點意思。
這時,李耀過來了,靖安長公主直接將人拉過來,讓他想法子。
李耀看看畫,又看看身邊探著小腦袋一臉崇拜的小歲安,笑著說了句:“這有何難。”
只見他伸手從長公主的裙字上扯下一顆珍珠,又于長公主錯愕之際,直接砸磨成了粉,就著現做的粗糙顏料,在畫上添了幾筆。
長公主新做的裙子被禍害,正要大發怒火,可再一看那畫,動作又頓住。
寥寥幾筆,畫作便生動活現起來。
一場雷霆怒火,就這樣被李耀憑實力化解,不止長公主心滿意足,連歲安都大開眼界。
她覺得父親這手就地取材,畫龍點睛,簡直太厲害了!
后來,歲安開始學畫畫,也終于知道,真正好的畫作,顏料的提煉其實十分復雜,可是父親那簡單粗暴的臨場發揮始終在歲安的腦子里浮現,以至于基本功學的不大踏實,總想著一揮而就成山水,連帶著對寶石都喜歡起來,卻不是用來佩戴,而是配色。
好在,她還是一步步學了過來,也終于學到了配色。
歲安有很多漂亮的寶石,可她并不浪費,往往一大塊石料,用到只剩一點點都要小心包好。
長公主見狀,直接給她找來更多的,可她還是舍不得舊的。
這種情懷,大概就像是書法大家的洗墨池,又或是武林高手的斷劍。
即便變化殘缺,也是因一日日積累苦練才到這一步,是對所有努力的見證。
所以,歲安也沒打算用完,每顆寶石她都保留了最后一點。
長公主明白了歲安的心意,找人將那幾塊用到微末的幾塊寶石打磨成了小吊墜,穿成了這樣一條小鏈子,以念她的勤學苦練。
之后,歲安又找到很多很多漂亮到可以入畫的石料,但這條小鏈子,她一直小心保留著,更是在母親離開后,時常拿出來把玩觀賞,回憶從前在北山的情景。
她也沒想到,在這年的生辰,自己的夫君竟會往上添加新成員。
其實謝原的眼光很符合歲安,她本就更適合份俏明亮的顏色,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更靈動可人,這塊海藍寶石選的恰到好處。
可是,在得知了這條鏈子的意義后,謝原這一舉,就有些莫名其妙。
像是強行擠進去的,意義不搭,顏色更不搭。
歲安當著謝原的面把小寶石掛到了自己的鏈子上,愛不釋手的把玩了一下,忽然抬頭道:“你不會找了很久吧?”
謝原聽出些畫外音,挑眉:“是又如何?”
歲安睜大眼睛,單拎起那顆剛剛加入的藍寶石:“就找到這一個?”
謝原笑了一聲,打趣道:“那你想要多少?”
歲安近了一步,抬首與他對視:“多少錢買的?”
謝原滿不在乎的“啊”了一聲:“十金。”
“多少!?”歲安調子拔高,滿眼寫著“傻瓜,你被騙了!”
謝原挑眉:“十金啊。”
“就、就這么一小個?”
“你嫌小?”
“當然不是……”
歲安氣不打一出來。
寶石的確珍貴不假,但寶石的價值也不止看品相質地,還看成品。
像這種小珠子,通常都是切完大件后的邊角料打磨出來的,就算品相上了天,價格也掀不起風浪。
歲安以為謝原被騙了,氣得不輕,可轉念一想,今日是自己生辰,賀禮又是他用心去準備的,就算要秋后算賬,也該是別的時候去找那商人,眼下實在不該破壞氣氛。
這么一想,歲安又開始調整情緒,努力的把憤怒收回去。
謝原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憋屈的小樣子,沒繃住,笑出聲來。
他伸手一撈,將人抱進懷里,握拳比到她面前:“逗你呢,我又不傻,十金買個破珠子。原石比我拳頭還大,這小吊墜是從邊角切下來的。你要喜歡,剩下的回頭再給你
打個別的物件兒。”
不知怎的,歲安忽然就被謝原這份蹩腳的用心戳動了一下。
下一刻,謝原嘀咕:“這次是我想多了,我想著你這串玩意兒,搭配這么新穎,興許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便想著也添一個,叫你下次把玩的時候,也順帶念一念我。嘖,失算。”
歲安手按在鏈子上,笑了笑,忽道:“好呀。”
謝原愣了愣:“什么?”
歲安:“明年也有嗎?”
謝原:“啊?”
歲安晃晃藍寶石:“我很喜歡,所以,你以后每年都送嗎?”她笑著照脖子比劃一圈:“看何時能把這條鏈子掛滿。”
謝原訕笑道:“我看你是在想何時能將我掏空吧?”
畢竟做了多時的夫妻,有些話說起來也變得游刃有余。
歲安輕輕咬唇,手肘曖昧的在謝原腰間劃了一下:“這話說的,你回回念叨我把你掏空了,何時真的空過?”
謝原眼睜了睜,下意識掃視周圍,確定他們人在水上,周圍無閑雜人,這才咬牙警告:“你真是膽子肥了,這種話都敢隨便在外頭說!”
歲安無辜的眨眨眼:“什么話?”
謝原笑了一下,沒有與她計較,不過那日回去,歲安算是真正領教了什么叫……掏空。
時光一晃而逝,他們已夫妻多年。
這之后兩年,直到歲安孝期結束,謝原果然履行承諾,每年都送她一份上好的寶石,去年,他更是在友人的相助下,給她過了一次熱鬧有趣的生辰。
禮尚往來,歲安對謝原的生辰也十分重視。
這些年,她送過寶劍、珍本、在北山給他打造了一個小小的鍛造坊,甚至趁著兩人外出時,圓他昔日的少年夢。
今年,定然也要用心對待。
這日,謝原下值歸來,迎接他的只有捧著字帖等待檢查的恒郎。
他更衣出來,拿過兒子的課業檢查,隨口問:“你母親呢?”
恒郎有板有眼道:“外祖父將母親叫去北山啦。”
北山?
歲安以往回北山,多半會帶著恒郎,順便讓他見見外祖父,今日竟留在家里了。
謝原狀似無意道:“哦?沒帶上你,你就沒趕路?”
恒郎大聲道:“阿娘說她很快就回來,還帶著六叔公和叔婆,還有祝舅舅來看我!”
謝原坐直了:“祝……六叔和六嬸回來了?”
小恒郎搖搖頭,認真的糾正:“不是祝叔公,是祝舅舅!”
謝原沒說話。
自從謝世狄完成整合大業后,整個人從里到外都像是被洗滌了一樣,不僅與過去那些紅顏知己一刀兩斷,為人更是正值嚴肅的過分,對家中的事尤其認真。
直到有次他外出探訪,遇賊人攔路,危機之時,竟被一隊人馬解救,謝世狄一眼便認出那些人是行伍出身,也立刻鎖定了救他的人。
可是,他并未就此跑去南境找人,而是繼續原本的行程,完成自己本該完成的事情。
有些事情,苦苦追尋沒有結果,順其自然,反而花開并蒂。
祝蕓嬋還是嫁了謝世狄,只不過,兩人都不小了,尤其是祝蕓嬋,常年行軍,身子養的不大好,直到兩年前,兩人才誕下第一個小子,起名謝峻。
只不過,祝蕓嬋沒法徹底放下手頭的軍務,即便不上戰場,也要監督操練,訓練新兵。
這些謝世狄都隨了她。
至于謝家,謝世狄能成為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和其他
孩子一樣成婚生子,謝升賢已老懷安慰,哪里管他那么多,愛去哪里去哪里。
此后,謝世狄被外派南境,大大方方陪著祝蕓嬋回去了,兩人偶爾會回長安探望親人。
上次他們回長安時,謝原聽說,祝維流定親了。
好像也是個將門出身的娘子,不過身世有些坎坷,兩人相了面,一拍即合,只因軍務繁忙,所以一直沒有正式操辦婚禮。
這次,祝維流也回來了,難道是帶著未婚妻一道?
帶著未婚妻回來見歲安?
“阿爹。”恒郎抬眼看向父親,指了指自己認真寫了一下午的字帖。
謝原回神,低頭一看,自己竟將一沓宣紙捏的皺皺巴巴,再用力就該戳破了。
恒郎眨巴眨巴眼睛看著父親,不免懷疑是不是自己寫的太爛了,才讓父親看的這般痛苦。
“母親說了何時回來沒有?”
恒郎搖頭,他怎么會知道呢?
謝原定定神,手中的字帖往書案上一拍:“走。”
……
這么多年,北山的風貌還是一如從前。
商辭已經在這里待了好些年,從最初的助教,到如今也能兼任一門的程度。
因小恒郎在北山啟蒙的緣故,無論是謝原還是歲安,都少不得與他往來,只不過,商辭見歲安的次數并不多,一來二去,反而與謝原有了話說,大多數還是在討論恒郎。
建熙帝移居北山后,曾對商辭贊不絕口,認為李耀教了個好學生。
閑話家常時,建熙帝順口問起商辭成家立業的事,當時,商辭只是笑著說,在北山日子簡單清凈,非常喜歡,不過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是山中門生,他怕是無緣際會什么妙齡娘子。
建熙帝一聽,當場便要給他撮合姻緣,結果商辭三兩句話便婉拒了。
當時李耀就在旁邊,看出商辭的意思,幫襯了幾句,建熙帝也沒再勉強。
謝原帶著兒子趕來北山時,還沒見到歲安和祝維流,倒是先碰上從教舍中出來的商辭。
恒郎當即上前與老師見禮,商辭笑了笑,目光看向謝原,意味深長:“我就說你得來。”
如今的商辭,或許在某些事上已經看開,有時反而能游刃有余的打趣謝原。
謝原面不改色:“歲歲在這,我當然得來。”
商辭單刀直入:“不止謝夫人,還有祝將軍……和她的未婚妻。”
謝原怎么都沒想到,商辭已經把祝維流和她未婚妻的事情摸清了。
祝維流的未婚妻名叫慕姬,來自南境一個小族落,附屬大周,共抗外敵。
慕姬早年有一位青梅竹馬未婚夫,最后戰死沙場,之后,慕姬的父親母親也在戰爭中喪生,整個族落只剩下她一個孤女勉力支撐。
慕姬就是在這時候主動找上祝維流的。
祝家長輩原本沒多想,誰曾料到,祝維流竟和這個慕姬對上眼了,兩人從提親到定親,加起來可能都沒有三天。
慕姬孤寡無依,沒有親長可供請示,祝維流也是一身反骨,等到祝家長輩回過神來時,兩人連成婚后住在哪兒都定好了。
總而言之,祝維流的親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商辭講述的時候,謝原并沒有做出很認真的樣子,可等商辭講完,謝原下意識追問:“就這?”
商辭笑了笑,其實他當時的反應和謝原差不多。
就這?
是不是太草率了?
“若謝大人好奇,不如自己去問吧,他們應當還在后
山。”
謝原見商辭并無同往的意思,到底找回些底氣,與他分道揚鑣,直奔歲安所在。
結果商辭在后面喊:“要不要我幫你照看恒郎片刻?”
謝原的回應,是直接抄起兒子抱在懷里,大步往前。
得知歲安在何處,謝原直接尋了去,可當他來到后山,只見那種滿奇花的園子里,只有祝維流與歲安對坐交談的身影,并無什么慕姬。
祝維流還是那副玩世不恭之態,眼角眉梢吊著笑,也流露著隱晦的溫柔。
也不知他又說了什么觸動靈魂的良言金句,引得對面的女人神采奕奕,興致極好。
恒郎被父親抱在懷里,眼見父親止步不前,而親娘遙遙在望,忽然張口就要喊:“啊——唔。”
謝原捂住恒郎的嘴巴,正欲回屋先將恒郎放下,一個好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好俊的小娃娃!”
謝原回頭,只見一個英氣明麗,穿著異族服飾的女人走了過來。
她身上自有一股軍人的大氣和爽朗,比起一邊正在和別家娘子說話的未婚夫,她好像更喜歡謝原懷里的恒郎。
此人正是慕姬。
慕姬止步,對著謝原行了個軍禮:“若我沒猜錯,閣下應是郡主夫君,戶部謝侍郎。”
謝原放下恒郎,頷首道:“正是。”
慕姬很大膽,并不吝嗇對男人的欣賞:“果然一表人才,年輕有為,郡主的眼光不差。”
謝原的額角跳了一下。
不是因為這些夸贊,而是眼下這個氛圍,它怎么品怎么古怪。
祝維流正在與他的妻子談笑風生,而他卻在接受祝維流未婚妻的夸贊。
小恒郎并沒有品味到氣氛古怪與否,沒人堵他的嘴,他直接用雙手圈在嘴邊,沖那頭大喊一聲:“阿娘——”
這一聲,打斷了那頭的談話。
歲安和祝維流一起看過來,也看到了這頭的謝原和慕姬。
祝維流眼神玩味,歲安則是愣了愣。
歲安轉頭與祝維流說了幾句,然后快步走過來,恒郎撲棱棱奔進母親懷里。
慕姬去到祝維流身邊,歲安也牽著恒郎來到歲安身邊。
謝原心想,這個站位才是正確的。
“對了,今日第一次見,還沒介紹,這是慕姬,我的未婚妻。慕姬,這便是郡主與謝侍郎,這是他們的長子,謝小郎君。”
慕姬笑了,看看歲安,又看看謝原:“這孩子還真能干,盡挑著父母身上的長處長。”
謝原笑了笑,常規客套:“二位姿容不俗,眼下好事將近,來日喜得貴子,必不會差。”
話一出口,對面兩人都愣了愣,歲安的笑直接僵在嘴角。
謝原察覺,心感不解,但因歲安打了個圓場,這話題就此揭過,沒多久,謝世狄和祝蕓嬋家的小子得知恒郎來了,穿著開襠褲興奮的奔出來。
小恒郎看著今年說話才剛利索的謝峻,老老實實一拜:“六叔。”
謝世狄成婚太晚,他和祝蕓嬋的孩子與謝原同輩,好巧不巧,也是排行第六,
論資排輩沒錯,可這情景還是把謝世狄看的大笑捧腹。
沒多久,李耀也過來了,趁著眾人移步廳堂,謝原低聲問歲安:“剛才我說錯什么了?”
歲安無奈的看他一眼:“稍后再與你說。”
行吧。
好在這之后氣氛一切如常,祝維流此次帶著慕姬來長安,的確是來發喜帖的。
歲安和謝原接下喜帖,笑著道喜。
一番小聚后,謝世狄和祝蕓嬋跟謝原他們一道回謝府,祝維流和慕姬則留在北山。
回程路上,小恒郎已經累的睡著了。
謝原瞟了眼六叔的馬車,確定離的有一段距離,這才問起剛才的事。
歲安嘆了嘆氣,說:“慕姬在族中也是個驍勇善戰的女將,可是上陣殺敵,總有損傷,尤其是女子,所以……慕姬不能生育。”
謝原頗感意外:“不能生育?”然后更加意外:“祝維流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歲安盯著謝原,歪了歪頭,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謝原輕咳一聲,“也罷,說起來你們算是青梅竹馬,無話不談的朋友,這等大事,說給你聽也沒什么?”
歲安意味深長:“是嗎?”
謝原擰了擰眉,可沒等他開口,歲安先繃不住笑了。
“是慕姬自己說的。”
謝原一愣,沒有說話。
歲安繼續解釋。
慕姬來到北山后,見到了啟蒙學堂的小娃娃,主動說起了這事。
放在長安城,女子諱莫如深的大事,在她看來好像無足輕重。
她是為了保家衛國才傷了身子,并不可恥。
謝原不可思議道:“祝三郎知道?”
歲安笑了笑,就憑慕姬這落落大方的姿態,祝維流想不知道都難吧。
不過,二人也算是契合,只因他們在戰場上見多了孤苦無依的孩子,所以打算成婚以后,直接收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孩養大,生不生都無所謂。而且對慕姬來說,生育極有可能讓她沒法再打仗,就像祝姑姑那樣。
兩人一拍即合,說是處處投機也不為過。
“現在你知道,剛才那話有多不合時宜吧?”
謝原赧然:“是有些不合適。”
“算啦,不知者無罪,想來他們不會與咱們計較這個。”
謝原抬眼看向歲安,忽然身手把她拉到懷里抱住。
歲安顧忌著睡著的恒郎,輕輕拍他:“別鬧!”
“你也別鬧。”謝原閉上眼,安靜抱著歲安:“忙了一整日,回來見不到你,又一路找來,抱抱怎么了。”
歲安抿笑,在他懷中坐好,由著他了,只是說:“若恒郎醒了就要松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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