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嘉禾沉默了很久，車窗緊閉，空氣忽然變得很稀薄。

        雨下得更大了，滴落的速度比心跳還快。

        她在車窗玻璃上看見自己的倒影，有點凌亂的頭發，和緊抿著的唇。

        柯嘉禾不明白岑識津為什么會喜歡自己。

        他們大學時毫無交集，即使是現在，兩人一同困在不到一米距離的狹小車廂里，也只是因為一些意外才有了聯系。

        靜默中，岑識津又緩緩開口：“怎么不說話？”

        柯嘉禾目光從車窗移回他身上。

        岑識津偏著頭，神色泰然自若，在看她。

        柯嘉禾咬咬唇，試圖鎮定下來：“我……”

        我什么呢，她搜羅半天，沒找到合適的借口。

        “嗯，”岑識津笑了笑，左手支著方向盤，歪頭看她，“在想怎么拒絕我？”

        他的眼神太直白，柯嘉禾完全招架不住，慌亂地躲開了。

        她如坐針氈，隨便答了一句：“不是。”

        “哦，不是拒絕，”岑識津點點頭，抱著胸，好整以暇看她：“那就是……”

        不等他說完，柯嘉禾匆匆打斷他，語速又快又急：“不是！”

        雖然是黑燈瞎火，但柯嘉禾確定自己臉紅了。

        她不是沒被人表白過，卻是第一次這么茫然。

        太亮了。

        她想，岑識津的眼睛太亮了，坦誠到讓她感到心慌。

        柯嘉禾手指不安地抓緊了安全帶，視線亂轉。

        手機是在這時響起的，付瑤打來的電話。

        她沒接，而是先扭過頭，莫名其妙地詢問身邊的人，“我下去接個電話？”

        “咱倆什么關系，”岑識津樂不可支，“你怎么還跟我報備上了。”

        柯嘉禾：“……”

        如果旁邊是黃河就好了，她現在就跳下去。

        過了一會，岑識津終于不再逗她，“回去吧。”

        聞言，柯嘉禾松了口氣。

        明明表白的人是岑識津，可心慌意亂的卻是她。

        她如釋重負地點點頭，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聽見岑識津在后頭溫聲說晚安。

        柯嘉禾小聲回了句你也是。

        接著毫不留情轉身就走，頭偏都不偏一下，腳步亂的仿佛落荒而逃。

        岑識津看著她的背影，抽出煙盒拿了一支煙點上。

        手機在口袋里響個不停，岑識津左手夾著煙搭在窗上，騰出右手接電話：“查到了？”

        “嗯，這位謝淮年前段時間從法國回來，上周空降《財經時報》副主編……”

        紀佳語調很快，但又不失清晰。

        岑識津沉默聽著，目光放在那道瘦弱的身影上，看她慢慢融進夜色里。

        那頭，紀佳說完了查到的資料，又問：“岑總，還需要我查別的信息嗎？”

        “不用了。”

        岑識津收回視線，目光投向遠方，腦海里想起柯嘉禾的樣子，她單薄卻筆挺的背脊。

        他掐了煙，嘲笑自己膽小。

        但好在，已經不足為懼了。

        -

        交上劇本終稿后的第三天，《緋色》劇組開機了。

        公司原本安排了專門的跟拍編劇，可因為是自己的第一個原創劇本，柯嘉禾自告奮勇地攬了這個活。

        收拾行李的時候，王茜看著她連連搖頭，“你可真能折騰，有假不休可還行。”

        柯嘉禾蹲在地上扯行李箱拉鏈，“沒關系，反正我休假也是無聊。”

        王茜對此無話可說，端著咖啡走開了。

        她搭出租去現場。路上擁擠，車子在淮民路堵了半小時，到酒店的時候，太陽都落到半山腰了。

        酒店外邊圍著不少小姑娘，大多成群結隊聚在一起，手上拿著橫幅在等偶像。

        柯嘉禾掃了眼她們一個個洋溢著青春活力的臉，心里不禁升騰起一些感慨，到門口被保安攔下來，才想起自己沒有工作證。

        她翻出手機給場務小劉打電話，十分鐘后，對方頂著滿面油光小跑過來。

        “編劇嗎？”

        柯嘉禾點點頭。

        小劉很上道地過來接行李，但柯嘉禾沒給，他撓撓頭，略帶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姐，剛忙忘了，讓你等這么久。”

        柯嘉禾只說沒關系，又問：“是已經開始了嗎？”

        “嗯，”小劉點頭，“我來的時候在揭紅布。”

        柯嘉禾心下了然，去房間放好行李后，兩人一起去了會場。

        儀式已經結束了，一眾主創移步到了室內，在等著做采訪。

        柯嘉禾還沒走進去，就被人叫住了，“哎你，”

        男人低著頭在看手機，騰出一只手指了指她，說，“就你，去302催一下尤夢娜。”

        他話剛說完，柯嘉禾還沒動靜，旁邊小劉就急著上去解釋。

        柯嘉禾拉住了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302走一趟。

        “不是，你怎么還在這呢？”察覺到她沒動，男人抬頭，看清面前人的那一瞬間，話頭又止住了，“哦，嘉禾啊。”

        柯嘉禾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戴哥。”

        戴季林是《緋色》的總制片，長了張溫和良善的臉，笑起來跟彌羅佛沒兩樣，滿臉的正義凌然。

        如果不知道他插足郭導家庭這件事的話，柯嘉禾真要信了他是個正派君子。

        戴季林是個很會來事的人，一個照面就將剛才的事拋之腦后，客套的和她閑聊，仿佛什么也沒發生過。

        兩人說了沒幾分鐘，小劉就領著尤夢娜過來了。

        作為《緋色》的女主角，她已經裝扮上了。湖綠色的旗袍，搭一雙粗跟小皮鞋，走起路來風情萬種，頭發絲都仿佛在飛。

        柯嘉禾原本覺得她長得太混血了，少了點女主需要的溫婉氣質，但現在看來，似乎也別有風情。

        尤夢娜不僅人長得風情，說話也動聽。她聲線柔軟，和戴季林說話的時候嗲而不嬌。

        像半糖的奶茶，足夠甜，但并不膩味。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扯閑，聊了一會，尤夢娜把話題引向劇本：“我感覺現在的劇情有點單調，是不是可以再加條身世線填充一下，比如真假千金或者私生女這樣……”

        戴季林神色半分未變，依舊笑盈盈：“劇本的事我不太懂，你可以問問嘉禾。”

        像是才發現邊上還有第三人，尤夢娜順著他的視線看過來，笑容比外頭的陽光還溫暖：“哦原來你是編劇嗎，長得好漂亮，我剛還以為是劇組的小演員呢。”

        “……”

        柯嘉禾嘴角抽了抽。

        -

        采訪接近尾聲，不少的小記者紛紛壯起膽子上去和主演合照。

        柯嘉禾翻了翻微信，沒有收到新消息，應該暫時沒自己什么事了，她想到晚上還有圍讀，于是便收起手機，想先回房間休息一會。

        結果才剛走到宴會廳門口，就碰到了付瑤。

        柯嘉禾有點意外：“你怎么來了？”

        付瑤拎著工作證晃了晃：“你們劇組邀請了我們社。”

        柯嘉禾點點頭，付瑤拉她去旁邊的過道，輕手輕腳地把攝像機放在窗臺上：“我靠，我們社里最近換的炮真的太重了，剛差點沒把我手給舉斷。”

        柯嘉禾低著頭憋笑。

        付瑤瞪了她一眼，“不過我看你們劇組好像還挺用心的，一副不差錢的樣子。”

        確實是不差錢，畢竟是今年的重點項目。

        柯嘉禾沒說話。

        付瑤抬起手肘撞了撞她，“哎大編劇，要不要我給你做個專訪？”

        她頓了頓，“正片應該放不下，但可以單獨發我們官博上。”

        “我一個幕后做什么專訪。”

        “這你就不懂了吧，”付瑤眨眨眼，“現在很多編劇導演都買營銷的，有些甚至水軍包年。畢竟現在是流量時代，吹的人多了，六十分也能捧成九十分。”

        “而且，”付瑤接著說，“你長成這樣，營銷一下美貌，效果不會差的。”

        “算了吧，”柯嘉禾無奈，“太麻煩了。”

        見她這樣，付瑤也沒勉強。

        柯嘉禾側頭，看向她的臉，片刻后，視線在一處停頓住。

        “你鼻子怎么了？”

        提到這個，付瑤激動起來：“還不是你那天晚上和我說的事，我嚇得手機砸臉上了。”

        那天晚上，付瑤原本打電話過來是問問謝淮年是怎么回事。

        可那時柯嘉禾剛經過一段堪稱驚嚇的表白，滿腦子渾渾噩噩，說什么都一問三不知。

        電話那頭的付瑤聽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幾經逼問下，終于得知了真相。

        柯嘉禾從小和付瑤一起長大，沒什么秘密是不能分享的。原本是想讓她幫忙分析一下，可沒想到付瑤比她更懵逼。

        柯嘉禾看著付瑤鼻子上的淤青瞧了又瞧，沒忍住笑出聲：“不至于吧，你怎么比我還激動？”

        “拜托，那可是岑識津欸，”付瑤翻個白眼，“這么勁爆的消息，放咱們宿舍群里，那幾個娘們能直接炸開鍋。”

        柯嘉禾“啊”了聲，突然意識到什么。

        因為那段時間岑識津表現太自然，她甚至忘了他在大眾眼里，是個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是她太遲鈍了。

        想到這，柯嘉禾不禁感到懊惱。

        “不過你和岑識津到底什么情況啊，我記得你們大學那會也不怎么熟吧。”

        付瑤擠眉弄眼：“說，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么？”

        柯嘉禾嘆口氣：“我能說我也不知道嗎。”

        “……”

        有的時候付瑤真的很佩服這姑娘，心眼這么大，也不知道怎么順利長到二十四歲的。

        哦不對。

        付瑤腦海中忽然閃過謝淮年。

        也不算特別順利。

        “你拒絕他了？”

        柯嘉禾搖搖頭。

        付瑤瞳孔微縮，“那你這是，答應了？”

        柯嘉禾還是搖頭：“我不知道，本來想拒絕，但好像沒拒絕。”

        聞言，付瑤松了口氣。

        可內心深處又莫名翻涌出一絲絲遺憾來。

        她一時半會甚至搞不懂自己什么心態。

        半晌，付瑤才悠悠開口，“我覺得吧，他雖然長得帥，但有點太帥了，看著就不顧家。”

        她們趴在窗臺上說話，付瑤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一道熟悉地聲音：“我很顧家的。”

        “……”

        付瑤臉都白了。

        兩個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儼然一副逃學被當場抓包的老實樣。

        而“教導主任”抱著胳膊，懶洋洋地看向柯嘉禾，似笑非笑道：“背后說我壞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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