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羅生門(一)
第十二章
“抓住他們”,守陵人面露兇光,怒喝道。
眾人在大蛇的肚子里悶得久了,這會兒渾身已經酸軟無力,再加上守陵人手中金鞭的威力著實厲害,不一會便都被擒住了。
重瞳鳥像一陣風一樣盤旋在守陵人的頭頂,卻并不攻擊他們。遠處的山崗上,一條血紅的線像游走在地的赤練蛇,繞著山崗上的民房轉了好幾個圈——著火了。
守陵人一把握住烏紫奈的手,微笑道:“紫柰,現在這種怪鳥攪得各處都不安寧。這才幾日不見,你怎么和這些妖人混到一起了呢?”
紫柰不解,將妹妹護在自己的身后,問道:“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才和這些義士們一起除掉了為禍一方的相柳,大人怎么可以稱他們為妖人?”
被金鎖縛住的眾人雖然身體動彈不得,但心中卻都鏡一樣的明亮,暗道:不好。守陵人大約是要干那挑撥離間的事情了。
守陵人之首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人抬著一個人上前。
那人臉上布滿了重瞳眼,全身上下似乎再沒有一塊好皮肉了。她的身形較矮,衣飾打扮上,似乎像一個老婆婆。
等等……老婆婆!幼青都想到了,烏紫奈怎么會想不到,在看到那人時,他仿佛感到有千萬只蟲蟻在噬咬著自己的心臟。
“奶奶……奶奶!”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撲到了她的面前,想要觸碰她的手時又下意識地想要躲開重瞳眼,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他緊緊握住了自己奶奶的一只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
他們兄妹倆與奶奶相依為命,在她的拉扯下長大,與她的感情非比尋常,妹妹雖然才通人事,這時也走到哥哥身邊,望著地上被重瞳眼覆蓋的人。
守陵人走到烏紫奈正前方,從袖中掏出一只五彩絲線編成的千紙鶴,遞給了紫柰,道:“你的奶奶去的也真不是時候,明明潮音殿下就要回來了。千紙鶴給你,遵了超度亡魂的禮儀吧。”
烏紫奈大悲之下,也沒去細想那么多了,接過紙鶴,輕輕掰開奶奶緊閉的嘴,將紙鶴壓在了她的舌頭下面。
守陵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才是我們龍泉鎮的年輕人吶,這些妖人踏足我們這桃源一樣的地方,還帶來了重瞳鳥這樣的邪祟,你說他們是不是該死!”
重瞳鳥的確實是盯著那些生面孔不放的,說不定也是被陳洗硯和幼青吸引來的……紫柰感到自己的大腦宛如一團漿糊,內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這判斷是錯誤的,但是他好像慢慢相信了重瞳鳥是被外來者們吸引的說法。
幼青出聲提醒道:“紫柰,別聽守陵人胡說。他們早就知道重瞳鳥會來,只是今晚他們在你家中灑的尋茶已經失效了,才讓重瞳鳥鉆了空子!”
若在神志清明之時,烏紫奈大概會好好思考她的話,可惜守陵人在遞給他的五色千紙鶴上下了咒。此刻,烏紫奈的眼神漸漸渙散,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很好,算是管住了他的嘴了。這小子真是不自量力,竟然借著堆雪作佛的名頭建立自己的組織,簡直罪無可赦。現在心腹大患已除,紫柰又只留下了個不成氣候的聾子妹妹,他們只要等待天明舉行血祭儀式重新迎回潮音殿下就可以了。
明天的太陽高升后,堆雪作佛就不會再是一盤散沙,真正的主心骨就要來了。
想到此處,守陵人眼眶漸漸濕潤了,他轉頭,對著其他堆雪作佛的人說道:“把他們帶回去,同時放消息出去,就說引來重瞳鳥的人已經被我們抓獲了。”
“你們加緊去把祭臺打掃好,司命大人不喜我們在夜里打擾他,現在天快亮了,可以通知司命大人了。還有,請那些從重瞳鳥口中活下來的人來正陵,迎接潮音的歸來。”他說這話時情狀若癲若狂,看著既可恨又可憐。
本來還以為這個一直在發號施令的人是堆雪作佛的首領,沒想到從此人口中露出的懼意來看,似乎那位不喜被人在夜里打擾的司命才是真正的領導者。
相柳身軀龐大,守陵人不得不雇來十輛車子,將相柳捆在馬車頂上搬運出這片山谷。許是相柳身上的血腥氣過于濃郁,走到一處狹長的山道上時,拉最后一輛馬車的四匹馬突然掙開韁繩,失足落下了山崖。
相柳的蛇尾掛到了山谷下,整個車隊也有搖搖欲墜之意。
守陵人好不容易在山上的農舍家里借了三輛牛車,替換上將相柳運下山時,天色已從朦朧的蟹殼青轉成了魚肚白。
陳洗硯與幼青一行人手上戴著金枷,走得也就慢一些,落在了后頭。守陵人知道他們心眼多,因此親自守在他們身后,嚴加看管,他們倒也沒尋著什么逃脫的機會。
幼青站在陳洗硯身前,這時突然感到有人在拉鎖著自己的鏈子,于是轉頭一看,見對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陳洗硯低聲道:“你說,那個司命,會不會是釋冰?”
的確,在聽到守陵人說的司命不喜他人在夜里打擾之后,幼青曾經疑心司命便是釋冰。畢竟她自稱夜里常常做噩夢夢到死去的妹妹,而她的妹妹水問的確會在晚間出現。一個人要當上堆雪作佛的首領,胡言亂語是絕對不行的。
不過,現在的證據還不足以證明首領便是釋冰。因為釋冰和她的仆人明明對潮音十分厭惡,怎么還會親力親為地想要將他喚回來呢?
聽了他的分析,陳洗硯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但很明顯她在這一個禁區中會有重要的作用。除了成為司命,我想不出還有什么身份能使她知道一切消息并且不動如山的。”
他們一邊走路一邊閑談,倒也比另一邊垂頭喪氣的參與者要好得多。不知為何,那些搶奪過青蓮的人,看著似乎都體虛無比,連走路都走不穩,一路上挨了守陵人的不少罵。
潮音正陵下的山道上,堆滿了一座座簡陋的墳包,墳上青青綠草像蓋頭那樣堆在簡陋的墳包上。
墳上的青草似乎已經比昨日要高了啊,而我也已經是個在世上被抹去名字的人了。守陵人觸景傷懷,走上前去摸著已經朽壞的墓碑,嘆了口氣。
駐守潮音陵墓的堆雪作佛的人已經將此處可以避難的消息傳了出去,山道上隨處可見稀稀落落爬往高處的人。
“去,去!”守陵人推搡著被拴在一處的參與者,迫使他們進了正殿。
他高聲叫道:“致使重瞳鳥現世的妖人在此處,今日是潮音殿下重生的日子,應該用這些人的鮮血為他的到來鋪路!”
“等等!”凌霄子拼盡最后一點力氣喊道:“你憑什么用一句話就定了我們的生死?你根本沒有能證明我們導致重瞳鳥現世的證據!”
守陵人冷笑一聲,烏紫奈應聲從他身后走出,面向了站在一旁的龍泉鎮上的村民們,道:“我能證明是他們引來的那種怪鳥。”
說完他便緩緩將手舉起,對著被迫跪在地上的陳洗硯,眼神中是一片迷茫與無措。
“那不是紫柰小哥嗎?他是個能干的孩子,說的話不會有錯的!”“是啊,我都沒有見過這些人,龍泉鎮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本來就不需要外人來,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沒錯,趕緊迎回潮音吧!"
遠近親疏,這些人果然就是拿著世俗的尺規,量了個明白了的,他陳洗硯就不該對這些人抱有什么希望。
縱然他們舍了命斬殺了相柳,還是抵不上熟人的一句話。真叫人心寒!陳洗硯也不知自己為什么心中突然出現了這么大的戾氣,只覺煩惱異常,額上細密的汗珠漸漸滴落在衣襟上。
“別誤了時辰了。”高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頎長的身影,也戴著鑲金邊的兜帽,罩住了整張臉。
守陵人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點頭哈腰地道:“司命大人,我們都記著呢。馬上就開始,絕不誤了時辰。”
死去的相柳被從肚中破開,包著宗三陌的那片胃壁被放在了祭臺上,守陵人們抬了四架日晷放在祭臺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隨著禮誦的聲音響起,守陵人點燃了各自握著的蠟燭,圍著祭臺走了三圈后,按順序把蠟燭頭朝下,插|在了四個方位日晷晷針投下的陰影上。
那自處陰影被蠟燭覆蓋后,立刻光芒大盛,四個方位的光芒在空中匯聚成一口黃銅大鐘的模樣,朝著祭臺上躺著的、沒有人形的宗三陌覆蓋下去。
當光芒將宗三陌完全籠罩時,眾人仿佛感到耳朵旁有人正在用力地敲幽冥鐘。只不過這鐘聲不僅不能普渡眾生,還要將他們往地獄里送了。
“成了!成了!”守陵人高興地手舞足蹈,恨不得飛到祭臺邊去瞧一瞧自己的潮音殿下。
沒想到,他才邁出一步,腳尖點在地上,還未離地時,突然感到自己渾身僵硬、無法動彈。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姿態各異地被定在原地,陵宮中安靜地能聽到身邊人地心跳聲。
他費力轉動自己的一只眼珠,才看見司命大人緩緩脫下那身長袍,露出自己淡竹月色的衣裙來。
她的裙擺拖在陵宮冰冷的臺階上,就像那些被暮春的冷雨打落的野花一樣,在五月的沅水上孤零零地漂浮。
幼青抬眼,只看見她的嘴角掛上了殘月一樣的微笑,她從袖子中伸出一只手來,掐著不知是宗三陌還是潮音的脖子,將他提到自己的面前。
祭臺上的簾子被晨起的微風吹動,幼青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她也許是在微笑,也許是在嘆氣,末了,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咔嚓聲,就像是踩碎秋天的落葉那樣干凈利落——是人的脖子被扭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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