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三千就起來了，她按著一直以來的習慣，先在院子里活動了一下筋骨，打了一套拳，才覺得渾身舒展開，還想再練一下，就聽見門扇被推開，張嬤嬤罵罵咧咧地出來，“弄出這么大動靜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天還沒亮就出來，顯擺你起的早是吧？”

        三千收了動作，看著張嬤嬤，“您再大點聲，把夫人吵起來，誰都不用睡了。”

        張嬤嬤閉嘴瞪著她，轉身回屋，在心里記了她一筆。

        三千也不好再練了，她憋著一口氣，鉆進正院角落的小廚房。

        灶膛已經熄了，她找到打火石，在木柴上堆了一團干草生起火，塞進灶膛里。

        她又舀了水倒進灶上的大鍋里，坐在一邊看著劈啪作響的火苗。

        外面漸漸亮起來，院子里也有了動靜，三千看著門外的光亮心想，這個時候，少爺和弄月都起了吧，在過一會兒，他們就該出發回劍州了。

        自己隨他們一起來的卻不能一起回去了。三千心里說不出的滋味，三小姐不是不好，小小的一個，笑起來很可愛，乖巧聽話，偶爾偷偷地調皮一下。少爺曾對她說，因為當年柳姨娘年輕貌美過于受寵，行事又謹慎不落把柄，程夫人以賢惠出名，不好隨便尋理由發落她，就把她剛生的女兒抱來的，名為教養，實際上是將她拿捏在手里，使柳姨娘不敢造次。三小姐錦衣玉食看似過得不錯，但作為庶女，沒有親娘照看，嫡母有自己的女兒，下人看主子的臉色對她也不甚上心，小孩子本就調皮容易出各種意外，少爺遠在劍州顧及不到，對她很擔心。自己就是因為聽了這些，這次才沒有反對，同意留下來照顧她的。

        三千嘆了口氣，這深宅大院的人心思都深，指不定因為什么事就會被踩一腳，比不得劍州和氣自在。主子是個小豆丁，沒心沒肺還不得勢，自己現在只能壓著性子，以后可能少不得受氣吃苦頭的。

        三千長期訓練，耳力本就比平常人好，聽見屋里隱隱傳來珉娘哼哼唧唧的起床聲，她連忙準備了溫水送進房里。

        小孩子覺多睡不夠，珉娘被張嬤嬤從被窩里撈起來還犯著困，閉著眼睛任由她們給她穿衣、洗臉、梳頭。

        “好了，小姐，該去給夫人請安了。”紅綃柔聲說。

        “小姐醒醒，該出門了，錯過了時辰不合規矩。”張嬤嬤說著看了紅綃一眼，兩人之間似乎涌動著暗流。

        三千看了眼兩人低下頭將水盆收走端出門。

        珉娘打了個哈欠，不情愿地跳下椅子，牽過張嬤嬤的手走出去。

        這本來應該是她跟著去的，紅綃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臉色不好。

        給程夫人請了安，又在那里吃了早飯，程夫人說起了請先生的事情。

        “如今皇后娘娘推崇女子讀書明理，作為京城里的閨秀，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要略知一二。我和你們父親商量過了，玥兒和玫娘年紀不小了，也該學些東西，家里父兄教著你們認了一些字，那還是不夠的。老爺給你們請了位先生，教你們讀書識字，另外我還著人還請了繡坊的崔娘子和禮樂坊的奚柔姑姑教你們刺繡和琴藝。你們就跟著她們好好學，要是我聽到先生們說你們中的哪個不聽話，就家法處置。”程夫人說道。

        “母親，那我呢？”珉娘問道。

        “你年紀太小，愿意跟著學就一起去，想玩就在院子里玩，只是有一點，不能淘氣搗亂，不能打擾姐姐們學習，要是有先生給我告狀，你就不許去了。”程夫人警告道。

        “好，我不搗亂。”珉娘高興地應到。

        回去的路上，珉娘跟在兩個姐姐后面聽她們嘀咕。

        “娘親說教我們習字的是父親的舊識，是個老先生，胡子都白了，以前和父親在一個學堂里讀書，一直沒考中舉人，家里的親人都沒了，他也沒有吃飯的營生，以前幫過父親，聽說父親做了大官，就來京城里投奔了。”玥娘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大哥一樣，一天到晚之乎者也的。”

        “見到了不就知道了。反正我們也不用去考功名，想必先生也不會為難我們。就是不知那崔娘子和奚柔姑姑怎么樣？”玫娘說道。

        “崔娘子我不清楚。上次跟著母親去文慧姐姐的生日宴，聽她說起過，她家請的也是奚柔姑姑，可嚴厲了，琴彈不好，是要打手板的。”玥娘有些擔憂，“聽說奚柔姑姑是皇后娘娘的本家妹妹，在家里時關系很好，很是親近。奚柔姑姑的未婚夫因病去世后她也不肯再嫁，她喜歡彈琴，水平極高，就自梳去了禮樂坊，因著皇后娘娘的關系，沒人敢惹她，京里不少人家都想請她教自家的孩子，她性子高傲，看的上的才肯去呢。”

        又過了兩天，給程夫人請了安，吃過早飯，程夫人告訴她們從今天就要開始學琴了，玫娘有些不安，玥娘又緊張又期待，珉娘倒是無所謂，反正她還小，學不學的都不打緊。

        丫鬟稟報說奚柔姑姑已經來了，沒想到會這么早，玥娘有些緊張地牽過玫娘的手，跟著丫鬟趕過去。

        來到專門準備的琴房，一進門，就看見一個身著雪青色宮裝的女人立在窗前。

        “對不起，奚柔姑姑，我們來遲了。”玫娘帶著她們上前行禮，珉娘也跟著行了一禮。

        女人轉過身，表情冷冷清清的，目光掃過三人，說道，“不是說兩個姑娘嗎，怎么來了三個？”

        “這是小妹珉娘，今年只有五歲，聽說奚柔姑姑來教我們彈琴，也仰慕奚柔姑姑，想來看看。母親聽了便同意她跟來了，沒有來的及告訴您。”玫娘拉過珉娘說道，“快來拜見奚柔姑姑。”

        “見過奚柔姑姑。”珉娘乖巧地行禮。

        “坐旁邊吧，不許亂說亂動，否則就馬上出去，再不許進來。”奚柔抬了抬下巴。

        “是。”珉娘應到，丫鬟搬了把椅子放在旁邊，珉娘老實地坐好。

        琴房里除了奚柔自帶的那一把，還準備了兩把琴，玫娘和玥娘分別坐好。

        講了基本的指法和樂理知識，奚柔開始給她們做示范，素手抬起輕輕撥動琴弦，清泠的樂聲從指尖流淌出來，隨著她揉、挑、捻、撥，聲音時而婉轉，時而激昂，如溪水越過山澗河谷，連綿不絕。

        一曲終了，玫娘和玥娘聽得如癡如醉，珉娘激動地站起來鼓掌。聽到掌聲，奚柔冷眼瞟過去，珉娘連忙停手，捂住嘴巴，縮回椅子上，不敢亂動。

        見奚柔沒有生氣，又轉過頭去沒看她，珉娘這才敢再抬頭看過去。

        奚柔給她們講解指法，讓她們練習，珉娘也抬起手跟著比比劃劃。

        奚柔上前給玫娘糾正，接連兩次還是沒有做對，奚柔手里的小棍一下就敲在了玫娘的手背上，玫娘眼中含淚，繼續剛才的指法動作。玥娘也是一驚，仔細看著，生怕自己也犯了同樣的錯誤。珉娘看著皺起眉頭，替她感到疼。

        一堂課終于結束了。玫娘和玥娘起身向奚柔行禮，珉娘也跟著站起來行禮。

        奚柔帶來的丫鬟過來將她的琴收進套子里，抱著侍立在一邊。

        奚柔走到珉娘身前問道，“你喜歡琴嗎？”

        “喜歡，琴聲很好聽。”珉娘回答道。

        “那你想跟著我學琴嗎？”奚柔又問。

        珉娘點點頭，“想學。可是，我怕疼。”說著揉了揉自己的小手。

        奚柔被這稚氣的回答逗笑了，瞬間如冰雪融化春暖花開，珉娘看著她竟有些癡了。奚柔沒有多說什么，轉身帶著丫鬟出了門。

        玫娘和玥娘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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