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宮里收到風清妍失蹤的消息是過了三日的。
因所有送風清妍出城的都接到了軍令狀——華顏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所有人都得五馬分尸。
李宏下這道令時正從張皇后處出來,被張皇后好說歹說勸慰了一籮筐的廢話,反正李宏是左耳進右耳出。他還未嘗到鮮嫩的櫻桃就被人捷足先登,心里的不快比任何人更甚,張皇后還要踩著他的痛點蹦跶,他更沒什么心思為華顏考慮妥當,左右下個命令,讓陪送之人謹小慎微就是。
接到命令的將士和嬤嬤也沒有提前竄氣,本來在李宏手下就是提心吊膽的,好不容易能離開皇宮,卻還要接這樣的命令,都唉聲嘆氣又無可奈何。風清妍剛跑,所有人竟都不約而同地各自逃命去了。
所以,宮內能知道風清妍失蹤還是因為李宏問了一嘴,守城將士報說,未曾見到華顏公主出城。
一大個隊伍憑空不見蹤影,李宏才琢磨出不對,派出彭玉林將梁都翻了個底朝天,不要說風清妍找不見,就連整個隊伍都尋不出蹤跡。唯一的線索就是有百姓指出瞧見華顏公主進了城隍廟,更多的都沒有了。
彭玉林的動作很大,梁都人心惶惶,不知從哪里傳出城隍廟吃人的說法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李宏接到彭玉林帶回的消息,氣得鼻孔上翻,鼻息吐出來將桌上的薄紙卷起一塊小角似乎不吹落不罷休。
彭玉林自是不敢多看,頭埋得低低的等候發落,接著他只聽見木桌桌角砸向地面。
不料連桌角都不經砸,蹦出些許碎屑,彈到彭玉林眼角刺了下又不知滾落何方。
若是實打實的紫檀怎么可能如此?彭玉林戰戰兢兢擔心李宏又因為匠人們偷工減料而大動肝火。
可李宏并沒有多瞧那碎屑一眼,只是氣喘吁吁地跌坐在龍椅上,食指直直地指著他:“給朕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說前半句的時候李宏還能頤指氣使,后半句的吞吐每個字都有氣無力,像是隨時都能咽氣。
可李宏卻并不肯停下來,還要抱著頭,不停地說:“不可能的,她不會的,我一直看著的,護著的,不會的,不會再這樣的,不會的,不會的”
彭玉林到底年輕,見到平常尚有一絲皇家威嚴的陛下比他更窩囊的眼神躲閃,不由得驚詫,只見尊敬的皇帝陛下正在抱頭不至于痛哭,但是那表情連痛哭都比不上的難看。
————
風清妍會聽聞宮里的消息,還得從她的聽聞說起。
這幾日路無痕都形影不離地陪著她,只是見夜里風大,想起自己有一件華麗的斗篷偏要馬上替她尋來。
風清妍對他的這份認真哭笑不得,但也能感受到他是真心為她好,便笑著坐在亭子邊等他。
亭子建在湖心,欄桿處正好有根長竹鉤,風清妍一時興起,拿著鉤子鉤湖中蓮蓬。她是頭一回做這事,螢月和留香左右護著她。
留香因小公子說過無論小少夫人想做什么都可以由著她,不敢勸。
螢月比她機靈些,知道這肯定不包括當下這樣危險的事情,小少夫人半個身體都出了護欄,要是跌進湖里,可不是鬧著玩的:“小少夫人,當心些,公子才說夜里涼,這湖水可比夜更涼。”
風清妍興致正昂,一心撲在湖中蓮蓬上,忽見水中攢動的倒影,抬頭看到兩個躲在灌木叢的人影嘰嘰喳喳說著閑言碎語。
說得不大聲,可剛好能入耳。
一個說:“聽說沒有?城里又不太平了,連月老降臨的城隍廟都能吃人啦!”
另一個聲音更小,但也能隱約聽到,她說:“這年頭也就咱這塊清凈,人多的地兒是非多,你不知曉這府上要去城里的愣頭青要不是手上有兩把刷子功夫,主子能放他們去?”
“聽說這次吃掉的是華顏公主!還有一整隊的人馬!要是我,我肯定是不敢進城了,嚇都嚇死了。”
“就你這膽子,怎么可能讓你去”
后面的華顏本人是肯定沒有聽清的,因為她為了聽清后半段話整個身子都栽進了湖里,事發突然,螢月和留香攔都沒攔住。
好在風清妍是會水的,嗆了一口,就及時鉆出水面。
路無痕回到她身邊的時候,見著的就是全身濕噠噠的人兒。
他手上尋來的斗篷是有了用處,披到她身上的時候,她覺得是糟蹋了這么好的料子。可是看到他氣惱的樣子也不敢抗拒。
這么多天,還是頭一次見他惱得一言不發。風清妍想向他撒撒嬌瓦解一下他的面若寒霜,又怕自己滿身泥濘壞了事。
路無痕蹙眉幫她系好斗篷的系帶,將人打橫抱起,風清妍全身緊繃著,僵硬地躺在他懷里,只聽他道:“一人去領三十板子。”
話是對螢月和留香說的,風清妍從斗篷里看到留香那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一時心軟:“是我自己要去鉤蓮蓬,掉進去也是為了她們勸了的,只是我一時興起沒聽”
剛才躲在灌木叢那邊的人影已然不見蹤影,她瞄了一眼,也沒尋到什么,仿若剛剛的道聽途說是一場夢由心生的捕風捉影。
對上路無痕冷淡的眼神,風清妍也覺得自己沒理,只能干巴巴地把自己縮成個鵪鶉。
夜青把螢月和留香領走后,兩人一時無言,就這一路功夫,螢月已經把熱水打進來了。
她們是用跑的嗎?
留香端進花瓣時,風清妍才瞧見了她被打得通紅的手心,可是那么怕事的留香會不怕疼毫不費勁地提著竹籃嗎?
屋里的地龍燒得旺,風清妍也沒有覺得有多冷,只把心思放在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上,被路無痕帶到浴桶旁也沒反應過來,直到他問了一句:“蕓蕓要我幫忙寬衣嗎?”
風清妍才羞得滿面通紅,背對著他退后一步。路無痕知她是抗拒的意思也沒勉強,出了屏風等她。
他從頭到尾也沒真惱她什么,原來設計兩個丫頭竊竊私語被她聽到外面的風聲,是怕她放心不下逃脫之事,想要引她主動問,隱晦地告知她這事成了,好讓她寬心。誰知會節外生枝,讓她落進湖中。天寒地凍,就她那羸弱的身子骨怎么經得起冰涼的湖水?
風清妍在里頭被螢月和留香伺候沐浴的時候才問清楚,那三十板子壓根不算事,也就是聽著唬人的。
螢月說:“府上的主子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從沒有真罰過誰,一府上養的都是沾親帶故的自己人,那會真刀實槍動真格,小少夫人不必憂心。”
連不怎么敢開口的留香都說:“小公子是把您放在心尖上,被您的喜怒哀樂牽著走,才會這么罰,要是罰得重了,趕明兒公主把我們要回去,之前也就白挑人了。”
風清妍問:“挑人?”
“是,小公子向公主討人的時候,要能討主子歡心的,還要會點花拳繡腿的,還要琴棋書畫各會一點,又要能識字的,這陣仗公主還以為公子是真的要個枕邊人。”留香打開了門閥,說話也不帶鎖,一骨碌地不把門把話都倒出來。
螢月在旁邊聽得一身冷汗,趕忙捂住她的嘴,主子們在挑人的時候一定是斜了眼才挑出這個丫頭!
風清妍并沒計較留香的口無遮攔,反而覺得未曾及笄的留香還帶著軟軟一團可愛純真得緊,忍不住在她嬰兒肥的臉上捏了一把。
主仆三人玩鬧了許久,路無痕已經從另一個房間沐浴回屋,留香和螢月還在給風清妍擦頭發。
見路無痕進屋,風清妍也懶得再等螢月和留香把她那一頭秀發完全擦干,就撲到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撒嬌:“夫君別生氣了,我下次不玩水了。”已經多次在外人面前親昵,她現在也能旁若無人地跟自己的夫君你儂我儂了。
路無痕壓根不是在怪她,也自然不會真跟她生氣:“我不是怪你戲水,只是怕你凍著,沒有什么事情比你的身體更重要,旁的事情你放一放也沒什么的。”
這話意猶所指,風清妍才想起要問話:“到路家來的路上,我去了一趟城隍廟,想來是城隍廟靈驗才讓夫君這么疼我的,是不是該去還愿才好?”
這么拐彎抹角的問,路無痕也順著她的意思“大驚小怪”:“城隍廟最近名聲不大好,城中百姓都避而遠之,蕓蕓要是聽說了不會想去的。”
“什么事?”風清妍假意不知。
路無痕把她抱到腿上摟著她撿了那些要事說給她聽,得知那些將士不是因她喪命于李宏之手,她大概也能猜到那些人選擇了一條什么路。比起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們恐怕更不想在李宏那口刀上過舔血的日子。
兩人說著話,桌上的膳食就上齊全了。
風清妍吃得很少,為了不讓自己胃口變大,在宮里經常是過午不食的。
路無痕把她抱在懷里都感覺不出她的重量,每餐都稍微讓她多吃幾口。
即使她吃得少,上的菜色也從不隨便,為了調理她的身體,每次上的都是藥膳。
說她吃得少,但她近日練武勤了,也能比剛來時多吃了。
風清妍好養得很,在宮里給個饅頭都能掰成兩頓吃。到了路府,頓頓精致不說,還要路無痕哄著吃。
頭一次,路無痕不知她連吃飯都能耍詐,吃兩口就蹙眉皺臉的。后面,他就尋著法子——抱著她吃。
今日,風清妍吃小半碗的糖粥又把碗擱回桌上。
要不是知道她的食量,都得以為是飯菜不合她口味。
風清妍邊吃邊聽他說話,一勺一勺溫溫吞吞的,每一下都細嚼慢咽,就想拖延時間,以讓自己看起來吃了很多。
只是軟糯的紅豆沙和糯米粉做成的甜粥也經不起她嚼幾下。
觀察了幾次她的吃食,路無痕也是摸透了她愛食甜食這一習慣,本來想將就她,多擺幾道甜食,可有一回被大夫說了。明明是改善她脾胃的藥膳,多添幾道甜食,不食用該食用的主食,就本末倒置了。可只要一放上一點甜的,她伸手夠去的就是那一份。
瞧她喜愛,他也不忍剝奪了。今日是不能再縱著她了,路無痕攬著她的腰不讓她著地:“大夫囑咐的,其他的多少吃點,一樣一口也罷。”
風清妍是一點都不想吃了,半碗粥就頂飽了,她本就不贊同頓頓這么費錢費料的膳食,淚盈盈地看著他,指望他心軟,反正他吃軟不吃硬。
“你知這招對我百試不爽非要把它練成慣用伎倆,我也沒法了。倘若不聽我的也成,下回等你吃好了再上甜食或是和徐老說說,你想喝藥不是吃藥膳,他倒是覺得可行。”路無痕看不得她流淚,別開臉和她講道理。
徐老是府里的大夫,上次來看診就對著他們吹胡子瞪眼訓了一通。
風清妍心里也愧疚,但她學華貴妃這招順竿爬就是學得很溜,還沒幾日就懂得恃寵而驕,好在還知分寸,覷著他數著一小口一小口咽下。
路無痕把她余下的那一小盅一小盅的剩余都吃干凈了,才命人把東西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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