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講，博士繼承了她的契約，青枝現(xiàn)在應該有解除契約的實感。青枝略為不適地動了動胳膊——沒有，那種非常抽象意義的、鎖鏈般束縛感依然烙印在靈魂深處。

        青枝轉(zhuǎn)頭望向博士，他略帶得意地沖青枝挑挑眉毛，手下天使的翅膀開始出現(xiàn)輕微的……裂痕？蛛網(wǎng)般細小的黑色縫隙從博士握住的翅膀根部開始蔓延動搖，下一秒，天使的慘叫在他們腦海里同時響起——

        “你居然真的能……放開我！博士！”

        “哈，現(xiàn)在知道消化不良了？解除她的契約，讓我們兩個離開。你應該知道我耐心不怎么樣，告訴你吧，這一次重生尤甚——別讓我說第二遍。”博士慢悠悠地扯了扯他那個滑稽的小領(lǐng)結(jié)，把天使的翅膀用力往下一壓，雕塑在他手下發(fā)出了可疑的吱嘎聲。

        “我不能！你知道我不能！虛空生物守則……我不能撒謊，我不能違背既定契約，我不能取消契約。否則我的存在會被虛空吞噬。”

        “你能，只要上交足夠的代價。你現(xiàn)在的行為不就是違背虛空生物守則嗎？拒絕契約繼承也是撕毀契約，想要抹除以我為簽訂方的契約，所需的能量不是你所能提供的——你還有多久被抹殺？”

        青枝正幸災樂禍地看著天使吃癟，突然感覺腦中一陣尖銳的劇痛。她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無論天使出自于什么原因，寧可自身受損都不愿將契約轉(zhuǎn)移給博士，現(xiàn)在對方唯一能用來威脅博士的籌碼就是此刻承載契約的她。

        博士發(fā)覺青枝那一側(cè)的翅膀同樣開始蔓延開裂痕——說明天使同時違背了兩個人的契約。它做了什么？撕毀契約，再或者……

        “博士。主動放棄契約，我會慢慢消化她，讓她在一個時間循環(huán)里重復快樂的日子，直到消亡。我確實沒有足夠的能量抹消你的契約，但我有足夠的能量儲存，通過契約鏈接輸送她無法承受的能量——也不能說足夠，只不過在我消亡之前，她會先發(fā)瘋。”

        青枝強撐了片刻，她看起來只是臉色略微蒼白，因此博士一開始并沒有發(fā)覺異常。但作用在靈魂上的痛苦是成倍疊加的。青枝最終還是沒忍住，靠在天使的翅膀上溢出半聲痛苦的低吟：“博士……別讓它得償所愿。”

        青枝弄不清自己更希望博士安全離開，還是博士帶著她脫困。但她幾乎可以確定天使對和博士簽訂契約避之不及。而習慣告訴她，只要敵人不愿意的，就一定是好的選擇。

        博士從天使身后上前一步攙住青枝，另一只手卻并沒有離開天使的翅膀。青枝同樣沒有松手，只是把重量依偎向博士溫暖的懷抱。他安慰般捏了捏青枝的肩膀，聲音極為冷硬：“你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拿我在乎的人威脅我。如果你對我有一丁點了解，就會知道這是一個多么錯誤的決定。”

        天使沉默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青枝整個人為之一輕，那種疼痛感忽然從她腦中消失。她直起身，對博士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了。

        “我沒想到你會把她劃分進這個類別。至少現(xiàn)在……”天使頓了頓，“虛空在上，我無意對博士宣戰(zhàn)。我只是想進行正常的進食過程——人類捕食動物都比我要殘忍。你能簽訂契約，一定能夠理解，痛苦是多么沉重的折磨。我只是在兩廂情愿的前提下，幫助別人擺脫這種情緒。”

        “通過誘騙？孟小冬以為這里是現(xiàn)實，她以為她可以改變這些！”青枝冷冷說道。

        “不，那是她的決定。簽訂契約后，她決定讓自己失去這部分記憶，躊躇滿志地向往著新的未來。”天使吱吱嘎嘎側(cè)過頭來，盯住青枝，充滿誘惑地說道，“你也可以選擇，你可以永遠和博士呆在一起，準備新的冒險，重復最美好的一天。不用擔心注定的分別，不用擔心他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人，也不用考慮他會不會愛你又會不會恨你。”

        “把那些痛苦交給我，讓我吃掉你。讓我吃掉你的能力，你的氣運，你的災厄，你的愛而不得——讓我吃掉你來避免所有的不幸發(fā)生。”天使的低語如同擾人的蒼蠅，喃喃在她腦內(nèi)回響。

        青枝緊張地瞟了一眼博士，然而他表情分毫未動，叫她弄不清天使的傳音是否只在她腦中響起。她抿抿唇，冷淡答道：“我并不迷戀假象。”

        “只有當你知道的時候，假象才是假象。又或者說，所謂真實，只是未被勘破的假象。”天使故弄玄虛地說道，“又或許你們的故事根本就不存在，在正常的世界線里你們根本不會相遇——對于虛空的緯度來講，你所認定的真實可能根本站不住腳。”

        “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落荒而逃躲進虛空中茍延殘喘的生物，夸夸其談你并不理解的東西。”博士輕蔑地嗤笑一聲，“我本來會很欣賞物種適應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的進化，但你太狹隘了。擁有虛空的緯度視角，卻沒有相應的智慧，反而貪婪并不屬于你的食物。”

        博士晃了晃手上的音速起子：“你對虛空消化囊的利用率都沒有我這個第一次進入的時間領(lǐng)主高，怎么可能制造出能騙過她的假象——順便一提，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類女孩之一——更別提消化我。”

        隨著聲波的擴散，四周的白色仿佛不斷向他們逼近。博士威脅般壓了壓手下吱吱作響放天使翅膀，從容開口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虛空生物契約的隱藏條款，這個消化囊是可以易主的吧？”

        天使真正意義上地驚慌起來：“你不會想這么做的，成為虛空生物后你就永遠離不開這里了！”

        “那是你。我可不一定。”博士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上的音速起子，“何況虛空時間領(lǐng)主——從來沒聽過！真令人激動！”

        “你想成就那個預言嗎？宇宙盡頭，廢墟之上的混血。”天使發(fā)出意味不明的警告，“什么樣的食物才能填滿虛空博士的消化囊？你會毀滅整個宇宙的實體。”

        “為了這個小姑娘，我愿意冒一冒風險。”博士輕描淡寫地搪塞道。

        青枝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即使她知道博士不過是在不能松口的談判節(jié)點，即使她知道博士或自己都絕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即使她根本不了解所謂的預言，但……這句話即使全然虛假，聽起來也太過甜蜜而誘人。仿佛有一瞬間，微不足道的她和宇宙擺在天平的兩端，而那個無數(shù)次奔波在拯救宇宙路上的時間領(lǐng)主，只選擇向她的方向伸出手。

        青枝幾乎是無聲地溢出一聲嘆息。

        無形無質(zhì)的白向內(nèi)席卷碾壓，四周早就沒有了青枝看到的廣場結(jié)構(gòu)。雖然接觸不到，青枝卻仿佛能感受到，周圍原本一望無際的空間，事實上類似于一個不斷向內(nèi)擠壓的囊狀結(jié)構(gòu)……

        “博士！我可以和你們同時簽訂新的契約！”天使急切道，“一個簡單的對賭契約，我會損失違約的能量，但因為不是直接毀約，能量損失還在我的承受范圍內(nèi)。而你們也有成功的概率！”

        “讓她離開。不要讓我重復。”博士壓低聲音，面上神色晦暗不明。音速起子的嗡鳴聲并未停止，白色內(nèi)壁已經(jīng)逼近到廣場中心。回攏的空間有種巨大的壓迫感，他們仿佛置身與一個小小的蛋殼中，隨時都會被湮滅殆盡。

        “我不能！”天使終于困難地吐字道，“我不能放棄這個女孩，不是我需要她，是虛空需要她。我不能違背虛空意志，即使你成為虛空生物同樣不能！她將永遠被虛空追捕，這不是第一次，只是最接近的一次。”

        青枝一時僵住，細細密密的冷意順著腳底一路上爬。她感覺半邊臉都是僵的，勉強做出驚愕的表情，對天使反問道：“什么？”

        博士的動作一時頓住，他像從來沒有見過一般打量著青枝，仿佛竭力想從她身上看出一些足以吸引虛空注視的特別之處來。

        “博士，直接抹除契約會消滅我的存在，我不可能同意。而讓你繼承契約，我無法消化你的人生。你和宇宙的聯(lián)系太緊密了，你的痛苦太龐大了。這個消化囊會爆裂，我儲存的能量和消化你所得的能量都會逸散在虛空中，成為所有虛空生物的養(yǎng)料。”

        “你們兩個共享一張契約，一個賭局。贏了你們一起離開，輸了我也只留下她。”天使幾乎是攤開了所有籌碼，爭取道，“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面對我總比面對整個虛空要簡單，虛空的意志只能通過契約踐行，這是無法違背的，你們只要贏了就可以離開。”

        隨著空間內(nèi)壁逼近，天使幾乎是在他們腦海里尖叫起來：“我沒有騙你！這是唯一的辦法！你想要她活著，這是唯一的可能！”

        博士放下音速起子，收攏壓縮的空間歸于靜止，緩緩向原處擴散回去。博士表情頗為不妙地注視著天使，開口道：“你想賭什么？”

        天使將面孔扭了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向他們兩人，大理石的雪白面部裂開一條詭異的笑：“賭她會不會跟你走。”

        “在不記得這一切的情況下重逢一萬次，你會不會邀請她上塔迪斯，她又會不會跟你走。”

        “我們賭這個。”

        嶄新的契約繞成雙鏈，在古老與年輕的靈魂上鐫刻下同樣的咒文——天使的賭局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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