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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交易


見臧宓花容失色,李郡守似才察覺失言,賠笑道:“瞧我,竟是昏聵了。你是未出閣的女子,有些事不該叫你知曉,沒得污了你的耳朵。”

        李承勉原等著臧宓開口究根問底,但臧宓只是斂下一雙清凌凌的眼眸,緊抿著唇瓣,神色凝重地躲在李沅娘身后。明知他是掌控著郡中生殺大權(quán)的一方要員,對他卻連個多余的眼神也沒有。

        這難免令他有些失望,少了些操縱人心的快感。

        但陷阱既已設下,捕獵需要的只是耐心。李承勉是奸猾的老手,而臧宓只是一張純摯的白紙,他要做的只是等待獵物上鉤。拿捏著臧家父子的前程,臧宓遲早會主動求到他面前。

        臧家距離錦繡坊實在是太近,不等李承勉的手段施展,臧宓已要下車。

        原是借口接女兒回家才能順其自然地與那樣的美人同乘一車,可礙著李沅娘在一旁,男人連一句出格的話也不好對臧宓講,此時倒覺得女兒礙眼起來。

        李承勉眼看著臧宓輕聲與李沅娘道別,躬身去撩車簾。

        少女儀態(tài)濯濯如春月柳,容止令人賞心悅目,面頰上仍帶著未褪的絨毛,明亮的眼睛里都是不諳世事的純澈。

        那一把楚腰扭動間,牽動著男人貪婪的眼神,令他渾濁的眼珠忽而一黯,有些松弛的喉結(jié)滾動,開口道:“我晚間還要往醉賢樓赴宴……”

        臧宓詫異回頭,見李郡守緊盯著自己,對李沅娘道:“你知會門房,若我宵禁之前不回,不必給我留門。”

        臧宓心下一跳,鬼使神差,竟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會在醉賢樓等她。他看她的眼神帶著明目張膽的探究,臧宓不是傻子,最初的震撼之后,立即猜到了他的別有所圖。

        只是這樣駭怖的事情第一次落到她頭上,她有些難以置信,也不敢接受。

        雖然面上仍克制著,看著還鎮(zhèn)定自若,臧宓心中已是方寸大亂,一路小跑著往府中去。

        臧鈞父子仍未下值,林氏也并不在府里。臧宓坐在偏花廳的小桌邊,聽著林氏房中的丫頭委委屈屈哭訴完,一顆心已是泡在冰水里。

        這些日子,臧鈞每每早出晚歸,而林氏也借口身體不適,并未去向婆母問安。只因臧鈞竟惹上了官司。

        他身為衙門中的低階官吏,竟與一個有夫之婦攪纏在一起,被那婦人的丈夫撞破,要訛他一大筆錢。篤定自己遇上了仙人跳,臧鈞并不肯就范,被對方一紙訴狀告到公堂上。

        本朝律法明文規(guī)定,與有夫之婦私通,輕則處以罰金,重則徒刑一至三年。

        眼下這樁案子尚未審理,但臧鈞經(jīng)此一事,想必再無前程可言。臧憬雖不許府中上下議論此事,但下人間卻已傳開,只臧宓母女仍被蒙在鼓里。

        事情的曲直是非雖尚未明晰,但臧宓只覺得過往十余年溫暖明凈的世界頃刻間崩塌成碎片。

        那丫頭走了許久,窗外黑盡,下人來問何時擺飯,臧宓只枯坐著,沒有理人。

        直到辰時末,臧憬父子終于滿身憔悴地回來。

        臧宓坐在晦暗的角落,隔著一道月亮門,看著隔壁點起昏黃的燈火,聽著父親滿是疲憊的責備。

        父子二人這兩日輾轉(zhuǎn)求了很多人,一面湊錢,請那婦人的丈夫撤訴,對方趁勢拿喬,再坐地起價,想榨干臧家的油水;一面搭關(guān)系,托熟人向李郡守求情。

        原本事情已有了眉目,那邊的口風卻突然陡轉(zhuǎn)直下,說是要嚴查,絕不縱容枉顧國法的蠹蟲損害衙門的威信。

        這是李承勉在給臧宓施壓,他在等著這只軟弱的羔羊主動前去求他。臧鈞的前程就取決于臧宓一念之間。臧家只她兩兄妹,若長兄聲名受辱,前程盡毀,整個臧家還有什么將來可言。

        可臧宓并不甘心。溫厚可親的兄長品行有瑕,而道貌岸然的郡守乘人之危,要拿她的一生去填。看在過往的親情面上,她應為父兄解憂,可她的犧牲,真的值得嗎?

        這夜,臧宓獨自坐在偏廳許久,直到過了宵禁的時辰,依然無法鼓起勇氣,前往醉賢樓去見李承勉。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命運的審判,卻等來了李家遣來的官媒。

        得知官媒是為郡守大人而來,臧憬面上揮之不去的頹色一掃而空,心情極為振奮。可在聽明白是李承勉本人要納臧宓為妾之后,臧憬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李郡守年過五旬,臧宓尚且不足雙十年華,便是給他做妻子臧憬尚且舍不得。可誰叫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叫人拿捏住把柄。

        這些日子,臧憬求了太多人。可案件最終將由郡守大人親自審理,能左右臧鈞人生的只能是李承勉。他原還不知何處生了變故,事情卻在這里等著他。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兒子和女兒最終只能保住一個,臧憬心中的天平自然傾向了唯一的兒子。哪怕他一時糊涂,遭了別人的道,做了混賬的事。

        臧宓今日并未去崔娘子的錦繡坊。她往日只要在家,總要去陪著徐氏,可徐氏在病中,她做不到掩飾好心緒,并不敢到母親跟前晃,也借口小日子到了,想躲懶休息,并未去伺候侍疾。

        臧憬父子到時,臧宓正坐在窗前,兩眼茫然望著屋檐下飛進飛出的燕子。

        她沒有起身見禮,臧憬也未怪罪,反而面帶愧色,讓臧鈞給妹妹跪下賠罪。

        臧宓便曉得父親的決定,雖在意料之中,心里卻空蕩蕩的,好似被生生撕開一個漏風的口子。

        兩兄妹往常還算親厚,此時臧宓看哥哥仍是面白英朗的模樣,心里卻覺得無比陌生。她側(cè)過身子,并未受他這一跪,但并未違逆父親的意思。

        “即日將要開庭,李大人不放心,也忌諱旁人毀譽,想先見你一面。”臧憬坐在一旁花杌上,搓了搓手,不敢看臧宓,口開得十分艱難。

        臧宓沒有回應,仍看著窗外,一動不動。

        臧憬低垂著肩膀,抬手捂住濡濕的眼睛,囁嚅著對臧宓解釋道:“眼下正是風口浪尖,他此時娶你,恐惹人非議。婚期定在明年,他又怕咱們將來反悔,想要先……生米做成熟飯。”

        親口對女兒說這些話,臧憬十分羞慚。可他雖痛恨臧鈞犯下大錯,卻又不能眼看著兒子被人操縱,遭受牢獄之災,前程盡毀。

        天色擦黑之時,臧憬親自駕車送臧宓去醉賢樓。等臧宓下車,望著她獨自走向那條不歸的歧途,臧憬十分不忍,心中無數(shù)次想追上去,拉住她,送她回家,這樣齷齪的后果,為何要清白無辜的另一個孩子去承擔?

        她本該嫁給年貌相當?shù)男炻劊呛⒆忧咫h儒雅,博聞多識,是許多女子夢寐以求的翩翩少年郎。

        可臧憬最終只能躲在車廂中,揉著發(fā)紅憔悴的雙眼,悲鳴著愧悔自責。他是個失敗的父親,沒養(yǎng)好兒子,護不住女兒也是報應。

        李承勉昨日并無宴飲,獨自在房中等了臧宓小半宿,佳人卻并未如期而至。一腔郁怒終在一個妓子身上發(fā)泄出來。今日倒是真的與人觥籌交錯,暫時抽不出身。

        一個心腹近侍將臧宓領(lǐng)到三樓定下的房間,囑咐她在此等候李大人。

        等人退出去,臧宓將門閂好,緊張得全身都在顫抖,一顆心像是在油鍋中反復煎。

        她心中諸多念想,頭上簪了一根銳利又堅硬的銀簪。可要刺死李郡守又不敢,出發(fā)前,簪子抵在頸邊,卻始終刺不下去。

        這一整日,她心思飄忽,一路走到這間房中,仍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著徐聞能從天而降,幻想著李大人突然改變主意,幻想著哥哥能承擔起責任,自己闖下的禍,自己去坐牢……

        可又怎可能?

        柔弱的她是父兄眼里救命的稻草,而這世上并沒有人能救她出這間牢籠。她的花繡得再好看,在權(quán)勢面前,只會被碾壓為齏粉。

        沙漏中黃沙無聲流逝,臧宓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熙攘的人流。她從不知宜城的夜也如此喧鬧,燈火煌煌里,僻靜的角落掩蓋著看不見的骯臟。

        砰砰地敲門聲傳來,臧宓心頭一縮,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霧氣終于漫上那雙澄澈如鹿的美目,眼睛里是再無法克制的驚惶和恐懼。

        門敲三次,外頭的人明顯有些不耐煩,臧宓硬著頭皮,走上前打開門。

        李承勉喝得有些醉意,心中的惱火在看到臧宓攝人心神的臉龐時,悄然平復下去。

        臧宓從未看到過那樣令人不適的眼神,慌忙別開臉,下一刻,便被扣著肩膀壓在門邊,一只手迫使她的臉頰迎上來,滿是酒氣的舌頭舔吻上她如花的唇瓣,意圖往里伸。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大手也旋即向下,伸進她領(lǐng)口時,臧宓尖叫了一聲,拔下發(fā)中的銀簪,若非李承勉躲得快,一只眼睛已經(jīng)被戳瞎了。

        酒意醒了大半,李承勉心驚肉跳抹了把臉,見手上盡是血,不由氣急敗壞。

        臧宓哽咽著跪地哀求他,語無倫次:“我不能……求李大人放過我……我與表哥早有婚約……”

        李承勉取毛巾按在額角傷口處,借著銅鏡仔細查看傷勢。幸而只是點皮外傷,否則他定要扒了她的皮!

        “我念在你年少,原想不顧老妻的臉面,抬你做平妻,你爹來求我高抬貴手,放你哥哥一馬,你就是這般報答我?伺候本官就令你如此委屈!”

        李承勉坐在胡床邊,將手中毛巾兜頭擲在臧宓面上,越說越生氣。

        “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過來好好服侍一次,我可勉為其難,不追究你這一回造次!”

        臧宓哭著連連搖頭,見他態(tài)度絲毫不肯退讓,心中彌漫濃濃的絕望。與其做一具行尸走肉,忍受他的獸|欲,她情愿去死。

        李承勉奪下臧宓手中的銀簪,狠狠扔到墻角的恭桶里。

        當他的身影再次籠罩而下,臧宓連撲帶爬,奔到窗戶邊,傾身想往外跳下去。

        李承勉沖上來,按住臧宓的后頸,咬牙切齒:“敬酒不吃吃罰酒。想嫁個如意郎君?做夢!不愿伺候本官,那就去伺候那些野狗一樣的男人,你這樣的賤婦表子,活該一輩子爛在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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