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養(yǎng)生堂楊朱吝毛
(元宇宙,坐標(biāo)0.0031,0.0104)
天色將夜,月朗星疏,李白肩上坐了布魯諾,循著玉帶橋下駁岸走去。村里人睡得早,除了一兩聲犬吠,四野里已是不見燭火,再往前走了一程,只見一個高宅大院,門扉半開,里面透出些微燈光。
李白拍了拍門,看到門戶邊上貼了一副對聯(lián)。
對聯(lián)紙已被風(fēng)雨打得斑駁了,李白拾階而上,走到門前,就著月光依稀念出一十六字:
進門來仙家日月長,
退一步人間天地寬。
“是誰在外面?”
“打擾了,外鄉(xiāng)人路過寶地,”李白答道,“可以進來嗎?”
院內(nèi)沉默半晌:“進來吧。”
李白推門而入,院內(nèi)倒是燈火敞亮。只見堂前坐著一人,雙腳放在面前一個木桶中,院子里蹲著一人,背對著門口,另一人頭頂盤著個發(fā)髻,身披杏黃衫,朝他們走來。
“叨擾了。”李白朝來人一揖,“外鄉(xiāng)人不識路徑,想問問附近可有投宿的店家?”
“這玉帶橋邊,除了對面孔老二開的火鍋店,就只有我們這家足浴養(yǎng)生堂,再沒別的店家了。”那杏黃衫打量了李白一番,“算你來對了地方,我店內(nèi)尚有幾間空房也還干凈,你只管隨便住,我們也不來收你房錢。”
李白朝杏黃衫拱手一揖:“多謝掌柜。”
“我可不是掌柜,”杏黃衫連連擺手,“我只是個燒水的。”
李白見這杏黃衫的長者面色紅潤,氣宇軒昂,哪里想到竟只是個燒水工,他朝堂前院中看了幾眼:“請問哪位是店掌柜,容李白拜謝。”
“我家?guī)煾党鲩T云游去了,他老人家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杏黃衫指著堂前院中二人道,“這兩個是洗腳工,客官你若想洗腳倒是可以叫他們。”
李白走了一天,腳也確實有些酸了,剛才杏黃衫說不收他住宿費,正思忖找個法子付些銀錢:“那就有勞了,在下趕了一天路,正想洗個腳呢。”
“小楊,客人要洗腳呢。”杏黃衫朝堂前招呼,再看那位小楊,面容白凈體態(tài)微胖,一雙腳浸在面前桶中,正自閉目療神。
“小楊,別又裝作沒聽見。”杏黃衫提高音量。
那叫小楊的此時方才睜開雙目,長長透出一口氣:“啊——舒服,小葛,你沒看我正在泡腳嗎?”
“師傅說我只管劈柴燒火,洗腳養(yǎng)生歸你。”小葛說道。
“師傅哪里這樣說過,”小楊正泡得舒泰,哪里肯起身來服侍李白,“就算說過,小莊正空著,你怎么不去叫他?”
“小莊,別老看烏龜打架了,來幫客人洗腳了。”小葛沖著院中人喊。
院子里那位依舊蹲著身子,頭也不回答了一句:“哪來的師傅,我們有師傅嗎?”
小楊聽了,手拍椅背哈哈大笑:“小莊,還是你牛。”
“嘿,客官莫怪,這兩個家伙懶散慣了,除了師傅,只怕全天下也沒人使得動他們,”小葛一甩杏黃衫的袍袖,往內(nèi)堂走去,“客官請在此稍待。”
少頃,小葛從堂后端出一只大木桶來,并排擺在小楊的木桶旁,又打后面提了一滿壺?zé)崴畞砉鄬⑦M去:“客官,勞煩你自己動腳,將就著泡泡,我且到后面收拾去了。”
李白把背囊擱到一邊凳子上,褪去鞋襪,也學(xué)旁邊的白凈懶人,將一雙腳浸到水中,一陣熱氣上涌,燙得李白面紅耳赤,卻是說不出的舒坦。
“喂,那客官,”旁邊懶人跟他開口,“你身后茶幾上有五味子和黃柏,丟些在湯里泡起來更爽。”
李白見他愿意說話,便回身取了些藥材撒在桶中,乘機與他攀談起來:“楊先生,請問尊師貴姓大名啊?”
“這個老頭子,無名無姓,倒是不說也罷,”懶人楊還自閉著雙眼。
“客官,你是打孔老二火鍋店來的吧?”小葛抱了一床被衾出來交待給李白。
“正是,”李白承認(rèn),“那家店卻是熱鬧,他天天這么賓客滿座排長隊嗎?”
“那倒不是,這也就是最近半年的事,自打年前燕京的裕隆下了退位詔,改帝制為共和,大漢四川軍政府就往這兒遣送來了一大堆人,勒令他們不得出川蜀半步。”小葛說道。
“孔老二原本在對過開火鍋店也有多年了,一直營生不冷不淡,自打這幫人來了,倒是生意一下子火爆起來。”懶人楊說。
小葛問李白:“你覺得他家的菜味道如何?”
“不錯不錯,”布魯諾從李白衣襟中爬了出來,“呱呱,倒也吃了個飽飽。”
白面楊聽見蛙鳴,睜開半只眼睛來瞥了一眼:“井底之蛙知道什么,這孔老二只知道用辛辣蓋住食材的天然之味,我說是難吃之極。”
蹲在庭院中的人回過頭來,朝這邊望了一眼,是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片的少年。
“葛先生,”李白說,“你看對面的火鍋店,張燈結(jié)彩大張旗鼓,你們卻連個店招都沒做,別人怎么知道這個店呢,你們要是做個招牌,興許生意會好些。”
小葛說:“家?guī)熡杏?xùn),門扉半開,來者自來,去者自去,我們只做得些零散生意就行。”
“你是看我們二人懶散,怕招了生意來苦了自己吧,”小楊從木桶中撈出腿來,拿一塊布仔細(xì)擦拭,“我勸你呀,別聽那老頭子的,只把那扇門關(guān)了才好。”
“關(guān),關(guān),你怎不自己去關(guān)?”小葛問道。
“我?我嫌走過去麻煩。”白面楊腳拖布鞋站起身來,左手在布巾中捻出一件物什,放到月光下端詳。
李白順月色朝白面楊手中看去,卻是空無一物,那白面楊卻如獲至寶,屏息凝神,只管在月下品鑒把玩。
“呱呱,”布魯諾見他看得認(rèn)真,好奇心起,一躍到白面楊身邊的幾案上,也去望月下之物,似乎是手指中拈著一縷絲線,下面卻空空如也,并沒有掛個玉墜兒什么的,忍不住發(fā)問:“你在看什么?”
“他呀,”戴眼鏡的男孩兒離了庭院,向堂前走來,“一定又在看他的寶貴腿毛。”
李白聽了啞然失笑,感情這位老哥拎了洗腳掉的一根腿毛,在月光下看了半天,可是夠自戀的。看此人又懶惰又矯情,李白有心想嘲諷他幾句:“真是根好腿毛,該叫火鍋店里那幫王孫貴族來看。”
“使不得,使不得,”小葛朝李白擠一個眼,連連擺手道,“那些個人闊綽得很,萬一看上我店楊氏之毛,拿了金銀珍寶來換,此毛如此寶貴,我們是換還是不換呀。”
“任那些人搬來天下奇珍,也不能換我一毛。”白面楊不屑地朝小葛一擼嘴,把手指輕輕一松,那根腿毛頃時被夜風(fēng)吹走。
“哎呀呀,楊先生,”布魯諾說,“如此寶貝,你怎的就丟了?”
白面楊撣撣上衣,施施然背轉(zhuǎn)手去,朝內(nèi)堂邁步:“這是我的自由。”
“楊先生,”李白似有所覺,從水桶中站起身來,拖上鞋子去追,“請問你可知……”那白面楊卻早已轉(zhuǎn)入內(nèi)里不見了身影。
“夜已深了,”小葛一個哈欠上來,拿手掌掩了掩嘴,“早睡早起身體好,客官也早些歇著吧。”
小葛熄了堂前燈火,只在茶幾上留了半支蠟燭。
李白朝小葛施了一禮,走回堂前。
“蛙兒,我叫小莊,你叫什么?”戴眼鏡的少年正趴在幾案前,同布魯諾說話。
“我叫布魯諾。”
“請問一下,你作為一只青蛙,是何感受?”小莊好奇地問道。
“這倒是頭一回有人問我,”布魯諾說道,“也沒啥,就是夏天游泳冬天睡覺,有時吃飯有時閑聊。”
“你最喜歡的是什么?”小莊問。
“是唱歌。”布魯諾答。
“那你唱個歌我聽?”小莊問。
“呱,呱,呱呱呱。”布魯諾咧開大嘴唱道。
“妙哉妙哉,”小莊拍起手來,對李白說,“你這布蛙蛙真真有趣,想來你也是一個妙人。”
“我才不是他的布娃娃,”布魯諾高聲說道,“我是一只獨立的青蛙。”
“妙極妙極,”小莊微笑起來,露出一對酒窩,“一只獨立于天地間的青蛙,再也沒比這更妙的了。”
“莊哥兒,”李白朝他一揖,“敢問尊師名號?”
“我打小就沒見過這個師傅,”小莊說,“我覺得他們二人其實也沒見過,就憑著閣樓里的幾頁紙,上面有些文字,也不知是誰留在那里的,他們就硬說是個什么老師傅寫的。”
“小莊,小莊,該我問你問題了。”布魯諾說道。
“好,你問。”
“你最不喜歡的是什么?”
“做不愿做的事。”
“那你知道這個世界的出口嗎?”李白忍不住問。
“出口,世界有個出口?”小莊沉吟著,突然伸手一指,指向堂前一張矮凳,凳子上放著李白行囊,李白回頭去看,他背囊開了個口,里面露出一物,發(fā)出晶瑩光華。
李白上前,取出行囊中的發(fā)光體,卻是終南山道上老張留下的空酒葫蘆兒,此時透出溫潤的熒光來。
小莊拿過葫蘆來置在地上,翻來覆去琢磨起來,他雖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對這葫兒卻似甚為了解,不一時,五指撥動,葫蘆竟能在他手中忽大忽小,李白與布魯諾覺得好玩,也湊上前來。
“你且來看,這樣這樣,如此這般,”小莊教李白朝葫蘆兒底部摸了三下,又捏捏葫蘆頭子,“你再順這個方向轉(zhuǎn)動葫蘆蓋兒。”
李白按小莊所說,轉(zhuǎn)動那葫蘆頭,那葫兒竟自壯大起來,不一時竟長得有一丈長短。
“你們坐上去,就知道妙處。”小莊對李白說。
李白看得目瞪口呆,聽從小莊所說,與布魯諾一道爬到葫蘆腰上。
小莊走到李白剛才洗腳的桶前,一腳踢倒木桶,里面的洗腳水流淌出來,在院子里淺淺積了一個水洼。
“坐好抱緊了。”小莊伸手在葫蘆底摸了三下,轉(zhuǎn)到前頭,逆著剛才的方向旋動葫蘆頭。
這一旋葫蘆縮小下去,騎在葫蘆上的李白與布魯諾也等比例縮小下去,整只葫蘆縮成了酒盅大小。
葫蘆漂浮起來,庭院中的水洼就如同一個大湖,天上一輪皎月映在湖面,葫蘆船也放出黃綠光芒映在水中。李白擷了一葉巨草當(dāng)做船槳,劃開水面銀光碎裂。忽然一陣晚風(fēng)吹來,大湖中翻涌起巨浪驚濤,李白與布魯諾抱緊葫身隨波漂泊,往大湖中間蕩來。
夜風(fēng)初歇,湖面又風(fēng)平浪靜,李白跨坐葫腰,極目遠(yuǎn)眺,眼見得煙波浩渺,前面一座黑壓壓山影,明月正停在山頭。
突然,山動了。
水澤間巨草搖動黑浪翻滾,那座山竟傾靠過來,一只丈余高的巨爪劃開水浪襲來,李白趕緊撐動草葉,堪堪避開巨爪。
“快,我摸底你摸頭。”李白伸長手臂去夠葫蘆底,布魯諾奮力一躍跳上葫蘆頭。那邊一座山頭探來,夜色里只見一對銅鑼也似的大眼睛下,一張血盆大口,朝李白他們咬來。
這邊廂布魯諾已經(jīng)摸到葫口,葫蘆開始慢慢變大。那頭巨獸已臨到跟前,本可把他們連人帶葫吞入口中,李白只覺一陣腥風(fēng)撲面,心想這一回要命喪獸腹,那巨獸張開大嘴卻說出兩個字來:“米姜。”布魯諾那頭急旋葫蓋,葫蘆越變越大,只聽那巨獸又開口:“命將……”
少頃,李白和布魯諾恢復(fù)了原本大小,爬下葫蘆,站在庭院中。小莊人不在了,李白擎過半截蠟燭來照,只這一會兒,庭院里水洼己干涸了一半,有一只烏龜在泥淖中曳尾而行。
再望天上,皎月已不見了,只能看見滿天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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