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陰天有小雨”，溫南黎出門前又一次確認了天氣。

        陰霾天氣對景城來說是常態，尤其到了秋季。但十年以來，似乎每到這一日，天氣都不晴朗，所以每一次去公墓的記憶，都是昏沉陰郁的。

        今年是第十年了，難得這一次沒有人缺席，包括去年就搬去新加坡的孟昭，她是昨天抵達的航班，她們還沒來得及見一面。

        溫南黎剛剛停好車，就看到徐行從眼前不遠的出租車上下了車。

        他看起來又瘦了些，因為個子高更顯單薄，頭發比之前見的時候剪短了，露出了光潔的額頭，他穿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衫，棕色的休閑褲，和白色球鞋，一臉疲色地站在公墓的大門前。

        徐行走了幾步后，就停在了原地，他抬眼看了眼烏云密布的天，然后轉頭就看見了朝他走近的溫南黎。

        “值夜班沒睡好？”

        徐行抬手搓了搓臉，點頭，“半夜遇到了緊急手術。”

        溫南黎把手上的罐裝咖啡遞給他，“你多久沒睡了？”

        “大概27個小時？”徐行接過去，道謝，拿起來發現是加熱過的，在手里是溫熱的。

        “我出門晚了沒買到咖啡店的，這個湊數吧。”

        徐行握著咖啡，點點頭，然后隨溫南黎一起往里走。

        李唯和孟昭已經先到了，孟溪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白色的雛菊。

        孟昭看到溫南黎的手上也捧了一束雛菊，“你記得吧，我姐她以前看了電影《雛菊》，著迷女主角的藝術家氣質，非叫喊著要去學畫畫，說夢想有一天要去阿姆斯特丹，在郁金香花叢里寫生。”孟昭笑了笑，又說“但她堅持了不到一個月就放棄了，說自己沒有藝術天賦實際上她根本坐不住。”

        孟昭是孟溪同齡的堂妹，她喊孟溪的父親大伯，她們一起長大，親密無間，但長得卻并不相像，孟溪高挑苗條，有著明亮炯炯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是極富攻擊性的美，而孟昭則個子嬌小，五官甜美。

        “那部電影還有另一個海外版結局，是男主角一個人活了下去。”溫南黎說道，“這個結局更糟糕了不是嗎？活著的人，時時刻刻在承受著失去的痛苦。”

        一直低頭不語的徐行，抬眼看溫南黎，她在看孟溪的照片，照片里的孟溪永遠停留在十八歲，那是她高考證的照片，溫南黎陪她在學校門前的商店拍的，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扎著高馬尾，抿著嘴，似笑不笑。

        溫南黎蹲下身，把花放在孟昭的花束旁邊，白色的盛開，疊落在黑色的墓碑前。

        “孟溪”她欲言又止，頓了頓，又看了一眼孟溪的照片，然后起身，什么也沒說。

        徐行隨其后，將一張帶包裝的cd放在花束上面，“孟溪，你喜歡的歌手時隔三年又發了新專輯，帶給你聽。”

        李唯則帶了一瓶酒，像過去九年一樣，這是當年他和孟溪第一次嘗的酒，當年他從他父親的酒柜里偷拿的，“我又來了，赴約同你喝酒，我們第一次喝酒就是跟對方一起喝的，還約好以后每年都要一起喝酒，但可惜一次約都沒能實現今天開了車，晚點我開瓶一樣的，陪你喝。”

        “你還真的堅持十年給她帶酒，可能是你最守信諾的一回了。”孟昭斜一眼李唯，吐槽道。

        “我什么時候不守信了我怎么不記得？”李唯一副佯裝不知道的樣子，試圖氣惱孟昭。

        “十二年前的圣誕節，跟我約好在葉茂百貨見面，爽約的是誰啊。”孟昭開始翻舊賬，他們高中的時候曾經短暫交往過，后來沒多久就分手了，之后還是繼續做了朋友。

        “你是舊情難忘啊，記這么久。”李唯笑著說。

        “呸吧，誰記你啊”孟昭還沒說完，就被溫南黎攬住拉到一旁。

        溫南黎玩笑地說，“不記他就不要跟他翻舊賬了，當年是誰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說，絕對可以和平共處，就當之前談的戀愛是被狗咬了。”

        李唯正要點頭，才反應過來溫南黎話里的玩笑，正準備質問她，就被徐行拍了拍肩制止。

        孟昭笑著倒在溫南黎身旁，“是我的原話沒錯。”

        徐行則對孟昭說，“他當男朋友不怎么樣，做朋友還是合格的。”

        李唯見自己被他們三個人調侃了，也不生氣，只是聳聳肩，說自己不跟孟昭計較。

        孟昭視若無睹，問道：“李少爺今年輪到你請客了，我們去哪啊。”

        李唯笑了笑，然后露出故作神秘的表情，“你們到了就知道了。”

        孟昭不吃這套，追著李唯問，直到上了他的車還在問。

        走在后面的溫南黎敲了敲李唯的車窗玻璃，“我今天也開車了，你發我定位。”

        “徐行知道地址，他坐你的車帶你去。”李唯隨口答道，便轉頭繼續跟孟昭你來我往地斗嘴。

        徐行去丟喝完的咖啡易拉罐，最后一個才到停車場，他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只見李唯揮手叫他去坐溫南黎的車。

        “那我也坐南黎的車。”后座的孟昭聞言便試圖放下前座椅下車，李唯的車是轎跑，剛才她忙著跟李唯斗嘴，就直接被安排到了后座。

        “麻煩死了，先過去唄，又不是坐不下。”李唯索性發動了車，孟昭便作罷。

        溫南黎帶著徐行上了車，她的車是黑色的suv，車上有幾天前下雨的印記，斑斑點點的，覆著一層灰土，車內倒是干凈整潔，什么雜物都沒有，連女生車內慣有的卡通裝飾或者靠墊都沒有。

        她發動了車，車自動連接藍牙，續播起溫南黎剛才停車時斷掉的曲目。

        “likethebutterflyeffect/itwasonlyjustaspeck/thatedmess”

        溫南黎把音樂聲調小，打開手機的地圖導航，轉頭望著徐行，等他說地址。

        坐在副駕的徐行一臉茫然，“去哪？”

        “李唯說你知道在哪。”

        徐行搖搖頭，“他沒跟我說是哪，你打電話跟他確認一下？”

        溫南黎聞言愣了愣，然后看見李唯的轎跑轟著油門從他們面前駛過，她拿出手機撥給孟昭，讓孟昭問李唯要地址發給她。

        片刻后，溫南黎的微信彈出一個定位信息，在他們的四人群“friends”里。

        她點開地址開始導航。

        “你現在敢開車上路了？”李唯側過頭看溫南黎，問道。

        直到上次見面，溫南黎還不敢自己開車，她的駕照十年前就有了，中間斷斷續續幾年沒有開車，那之后她就有點恐懼開車這件事，但上次見面已經隔了近半年。

        溫南黎聽到后嘴角彎了彎，帶著笑意說，“上個月逼自己開車上路了一回，雖然過程心驚膽戰，但多開了幾次就不怕了。”

        她頓了頓后又說，“人還是要多逼自己。”

        徐行接話：“我倒是最近不怎么開車，經常忙通宵，怕開車睡著。”

        “睡眠不足不開車也對，安全重要。”

        隨后兩人就都沒有說話，溫南黎把音響聲音開大，讓音樂聲蓋過沉默。

        目的地是一幢臨街洋房，兩層樓帶頂層露臺，大門是扇低調的鐵門，一小段蜿蜒的路后，就是乳黃色的墻面和楓葉紅的屋檐，洋房自帶前后院子，前院有座椅和太陽傘，后院很寬敞，還是空置的，洋房的里外都翻新過，被裝修布置成餐廳的布局。

        溫南黎一行人站在屋頂的露臺上，正對著街邊成排的銀杏樹，但銀杏樹還是青黃不接的樣子，初秋的銀杏還未成金燦燦的黃色。

        “和我上次來不一樣了。”徐行最后一個上來露臺，上次他來的時候頂層還是一片狼藉，院子里也是雜草叢生，許多半生不死的無人照料的綠植爬著墻壁野蠻生長，讓院子看著小而雜亂，室內的裝修也沒成型，地板葉只鋪了一半。

        溫南黎隨手拉過一個餐椅坐下，位置正對著銀杏樹的街景，她想象，等到深秋的時候，街上的景色一定更美。

        “你說要開餐廳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說，沒想到真的籌備好了。”孟昭一路感嘆，說李唯雖然缺點諸多，但審美確實優越，她夸完又問道：“餐廳的名字起好了？”

        “夢溪。”李唯回答，“夢見的夢，孟溪的溪。”

        “為紀念孟溪嗎？”孟昭問。

        李唯點頭，又說，“孟溪當年的愿望不是開家酒吧嗎？她是那種走到哪里，就能讓哪里熱鬧起來的人，她喜歡熱鬧，喜歡人群，這家餐廳晚上也以酒吧對外。”

        過了一會，李唯低聲說道：“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孟溪一定會喜歡的。”溫南黎垂著眼說道，她扯了扯衣袖，然后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手表的表帶已經有些褪色，這只表里里外外都修補好多次，她都沒有換過，只因為這曾經是孟溪送給她的禮物。

        天色更加沉悶起來，云層逼近，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

        “下雨了。”徐行仰起頭，他感到雨水滴落到他的臉上，細小，微不可見，一瞬間落下，一瞬間蒸發。

        溫南黎聞聲也伸出手，她仰頭望著天，等待雨水落下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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