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不想聊這件事。”溫南黎沉默片刻后，跟電話對面焦慮追問的媽媽說。

        “那我再去問問，景城有沒有推薦的心理醫(yī)生，你去跟醫(yī)生聊一聊也行。不行你就再回上海，還是去看梁醫(yī)生，如果你覺得更自在”

        溫南黎打斷她：“我只是離婚而已，沒覺得那么糟糕。”

        “這也算人生大的變故了吧，我不信對你沒有影響。心和身體一樣，生了病，總不能指望它一下好徹底，總要給自己時間，但你不能逃避。”

        “我清楚自己的情況。你們不要那么敏感。”

        “當(dāng)年如果我跟你爸爸再敏感一點，也不至于在徐行發(fā)現(xiàn)你的情況以后才知情，也許能更早帶你去治療。”

        溫南黎沒說話。

        當(dāng)年他父母發(fā)現(xiàn)她生病，是因為徐行先發(fā)現(xiàn)了她的反常，她時常失眠，情緒起伏不定，在孟溪的忌日回景城，卻沒去她的墓地，而是跑去酒吧喝得爛醉，然后被他撞見。他勸她去看病，她視若無睹，他便去找了她的父母，還找家里幫忙推薦了上海的醫(yī)生。

        “我和你爸爸下午就回去，你搬回家住。”，電話對面繼續(xù)說。

        “我不搬。”溫南黎拒絕道，“上班不方便。”

        “請幾天假總能吧，我要親自確認你的狀態(tài)。”

        “就快放寒假了，請什么假啊。而且你是想全校都猜到我是八卦新聞的主角是嗎？你不覺得那張照片，很容易認出是我？”

        溫南黎的爸爸在電話旁邊勸說道:“行了，你讓她靜幾天，下個月你不就要帶南黎外公一起回景城過年。”

        昨天，他們從新聞上看到趙航的照片，又接到了溫南黎承認的電話，溫南黎的爸爸什么也沒問，掛了電話以后發(fā)微信給溫南黎說：“女兒，心情不好就出去玩散心。”

        “沒關(guān)系，爸爸，我的心情沒那么糟。”溫南黎回復(fù)后，又發(fā)了一個可愛搞怪的表情包。

        她爸爸回復(fù)了一個露齒微笑的表情。

        溫南黎聽到爸爸的聲音，想起來那個表情，嘴角彎了彎。

        “聽爸爸的吧。下個月你們回來我就回家住，行了吧。”溫南黎趁機勸說。

        溫南黎的媽媽最終還是放棄了，她掛了電話后打開微信，梁醫(yī)生剛剛通過她的好友。

        她打開聊天界面，躊躇半天后，發(fā)去了消息。

        醫(yī)生曾經(jīng)告訴她，要學(xué)會原諒自己，學(xué)會原諒根本不存在的錯誤，但趙航的話，句句都像責(zé)難。

        似乎離開她，所有人才能擁有獲得幸福的可能。

        脆弱的自己并不無辜，一個粉粹的人，可能充滿棱角，難以靠近。

        徐行在食堂吃飯，一行的同事男男女女，在議論網(wǎng)上的八卦。趙航的聲明之后，網(wǎng)上的流言和討論并沒有平息。

        “有人說那個攝影師的前妻就是景城人，好像是家庭主婦，也沒有孩子，難怪婚姻走不遠。”

        “怎么什么都是女人的錯，這個趙什么的，看著也不像居家好男人，既然結(jié)婚了，怎么那么容易就離婚。這個時間線，余心露一看就是小三。”

        “可是人家都分居離婚兩年了。”

        “是分居兩年，才離婚吧？”

        徐行試圖岔開話題，叫旁邊剛在說話的同事，“要幫你們叫咖啡外賣嗎？今天輪到我請客。”

        “是你嗎，我怎么記得是李醫(yī)生”

        “我要杯馥芮白。”岳珊突然說道，然后沖徐行笑了笑，她剛才一直坐在徐行對面沒有說話。

        旁邊的同事也開始陸續(xù)點單，話題又轉(zhuǎn)到誰家里新買的膠囊咖啡機。

        徐行去拿咖啡的時候，岳珊也起身跟他一起去。

        片刻沉默后，岳珊低聲問道：“那個新聞上的人是南黎姐嗎？”

        徐行轉(zhuǎn)頭看一眼岳珊，正要否認，岳珊接著說：“我沒有跟別人說過，只是覺得照片看著像。”

        徐行轉(zhuǎn)過頭去，語氣有些冷淡：“像嗎？沒覺得。”

        岳珊看了看他的臉色，說道：“我只是隨口問的，你別介意。”

        徐行愣了愣，才意識到自己眉頭緊簇，皺著額頭，表情似乎過于嚴(yán)肅，他舒展開眉毛，有些歉意地說：“沒有，我只是在想別的事。”

        岳珊有些慌張，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這段聽起來不太愉快的對話，但遲疑片刻后，她還是鼓起勇氣問道：“你明天晚上有事嗎？”

        徐行想了想后回答道：“如果能準(zhǔn)時下班的話，應(yīng)該就沒有。”

        “有部電影我很想看，但我的朋友都沒空，可明天是最后一天上映了。”岳珊小心翼翼地解釋，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陪我一起去看吧，帶上你朋友一起也可以，剛好我有積分兌票。”

        岳珊的語氣帶著請求，但字句間又沒有超出朋友的親呢，讓徐行很難開口拒絕。

        他看了一眼望著他的岳珊，點頭說好，然后隨意聊起：“什么樣的電影？”

        岳珊搖頭：“不知道。我故意沒看預(yù)告和簡介，想進電影院直接看，這樣才有驚喜，更有意思不是嗎？”

        她聲音很雀躍，邊說邊笑得彎了彎眼睛。

        徐行想起來溫南黎曾經(jīng)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喜歡盲讀。買一本覺得名字或者封皮有趣的書，不看它簡介的內(nèi)容，直接閱讀，看里面的內(nèi)容會不會讓我驚喜。”

        溫南黎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起來的，眼睛里映著燈光或者日光，徐行記不清，只記得她的眼睛很亮，透著和平日冷淡表情不同的狡黠。

        “徐師兄，6點半的票可以嗎？我先預(yù)定三張，到時候如果你朋友不來，我再取消就好。”

        岳珊打破他的回憶，他回過神來，回答說：“不用，就我一個人。”

        “好的。”岳珊轉(zhuǎn)過頭去，露出偷偷雀躍的表情。

        李唯在群里約大家喝酒，他的餐廳下周要開業(yè)了，忙過最后的籌備階段，他想找大家先放松一下。

        徐行看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李唯提議的時間恰好是明天。

        “我明天晚上有事。”徐行很遲地在群里回復(fù)道。

        “你那天不是休息嗎？”李唯很快回復(fù)。

        孟昭也回復(fù)：“我只有明天有空了，我們家亨利快來了。”末了，加了一個害羞的表情。

        李唯回復(fù)了一個白眼，然后溫南黎。

        “南黎，你呢？”

        溫南黎沒有回復(fù)，李唯又繼續(xù)追問徐行：“你又要值班啊，還是要加班？”

        “跟別人約好了。”

        “約會嗎？我聞到了八卦的味道！”孟昭回復(fù)，然后發(fā)了一長串圍觀吃瓜的表情包。

        “沒有八卦，只是先答應(yīng)了同事。”徐行說。

        李唯緊跟著回復(fù)：“和你的小學(xué)妹約會啊。重色輕友。”

        徐行又發(fā)了一個沉默的表情，沒再繼續(xù)解釋。

        他扣下手機，沒一會又有消息振動。

        “我明天可以。”溫南黎回復(fù)李唯。

        “那我們?nèi)齻�自己喝，讓徐行自己去約會。”孟昭回復(fù)。

        “不是約會。”徐行強調(diào)道，但是他的回復(fù)很快被淹沒在孟昭和李唯不斷發(fā)的表情包里。

        溫南黎的手上摩挲著白色的藥片，醫(yī)生只開了七天的量，這是最后的幾片，她遲疑了片刻，沒有服用，把剩下的藥放回白色藥瓶里，但她沒有放回之前的柜子里，而是放在了床頭柜的抽屜里。

        她媽媽發(fā)來了消息。

        “媽媽的大學(xué)同學(xué)陸阿姨記得吧，她介紹了個很優(yōu)秀的男孩子，想讓你去見一見，約在周末怎么樣？”

        “人家也不在意你的婚姻狀況。”她又補發(fā)一句。

        “相親嗎？媽，你也太急了吧。”

        “急什么急，反正認識一下你又不少塊肉。”

        “不想見。”

        “那就定周末，你空出時間來。”

        “我不去。”

        “周天中午十二點，在景湖酒店五樓中餐廳。”溫南黎的媽媽自說自話，并不理她的拒絕。

        溫南黎氣惱地沒有回復(fù)，但還是在日程里記上了時間地點，她媽媽平日好說話，但絕不能讓她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當(dāng)天去應(yīng)付一下，大不了說清楚沒有再結(jié)婚的打算就好了，溫南黎這樣想著，然后跟孟昭發(fā)消息求助。

        “我媽一定是瘋了。這么快就開始讓我相親。”

        孟昭回復(fù)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說道：“去認識新的人也挺好，就當(dāng)認識朋友。”

        “你陪我去吧。”

        “哪天呀？”

        “這周日中午。”

        “那天恐怕不行。”孟昭發(fā)了一個哭泣抱歉的表情。

        “那天23號，亨利他們剛好中午到。對了，亨利要請你們吃飯，除了23號我們家庭聚餐，你其他時間什么時候有空？”

        溫南黎發(fā)了一個偷笑的表情，“請客吃飯，當(dāng)然什么時候都有空。”

        “那我去問問徐行和李唯，他們倆都忙，我看徐行還談戀愛了，更忙了。難怪他們醫(yī)生都喜歡同職業(yè)內(nèi)部消化，其他職業(yè)很難跟他們時間同步。”

        溫南黎看著孟昭的話，沒有回復(fù)，她把手機靜音，扣在一旁，然后關(guān)掉了臥室的燈。

        她閉上眼，眼前閃過細碎且凌亂的畫面，掙扎著睜開眼，又感覺到自己心臟砰砰地跳，莫名的心慌和恐懼，像被無聲的尖銳圍裹。

        再閉上眼，又只是黑，但聲音被放大，鬧鐘的指針聲，樓上掉落東西的聲音，廁所管道的流水聲，冰箱的電流聲，每一種聲音都變得聒噪不堪。

        她猛然坐起身來，摸到墻上的開關(guān)，打開燈后，從抽屜里翻出剛才沒吃的藥，就著一杯已經(jīng)涼透的水，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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