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同的路
林雅的閨房在二樓,沿著鋪了純白長毛毯的蜿蜒樓梯爬上去,路過歐洲貴族城堡式裝潢的小廳,有幽深的神秘回廊,地板換做了原木,因著林雅最喜歡赤腳走在木地板的感受。
東側的幾間房都是她的私人領域——琴房,小書房,和路鹿家差不多大的臥室,有配套的浴室和衣帽間。
這臥室從前被周女士布置成粉紅公主風,林雅不喜歡,重新裝修了一次,換成了美式鄉村風情,墻壁上掏了個電子壁爐。林雅說她沒事最愛抱著布偶貓坐在壁爐前出神地看,和跆拳道一樣解壓。
好多次路鹿聽她無意間透露的生活細節,都會有匪夷所思之感,如果不是十年前的意外,她們本來絕對不會有交集——從幼兒園起,林雅一路就讀的都是私立貴族學校,和路鹿是壁壘森嚴的兩個世界。
周女士攬著路鹿的肩來到林雅臥室門口,渾然不覺路鹿的身體僵硬,輕輕推了推她。
“進去吧,雅雅就在里頭呢。”
路鹿瞪著那扇造價不菲的門,僵立半響,硬著頭皮敲了敲。
林雅抱著她那只叫“黃石”的布偶貓焦灼地坐在床上,不是黃色石頭的“黃石”,是美國黃石公園的那個黃石。那是她第一次跟著爸爸媽媽旅行去過的地方,從此念念不忘。
路鹿聲音響起來的瞬間,她心內狂跳。過去的一周,她過得很不好。得到夢想中的冠軍,可過程中似乎充滿了詭異的氣氛,更別提那以后路鹿再也沒去過道館。
她好幾次想給路鹿發信息的,但不知道為何,總醞釀不出要說的話。她便拖著,結果越拖越覺得緊迫,越緊迫越要放一放才不至于心都亂掉。
后來周女士安慰她,說路鹿沒得冠軍,心里大概不太舒服,咱們得了冠軍的人就不要去刺激她了,給她空間自己想清楚就好。
路云也搪塞她,向她保證路鹿很快會回來陪她訓練了,她也不要懈怠才好,過幾個月還有湘省跆拳道大賽呢,若是她表現好了,說不定能進入到國家隊的視野。
既然大人這么說,她就不去想了。
今天周女士告訴她,路鹿也會來參加慶功宴,只是估計還別扭著,竟然連跆拳道都不想練了,這別扭鬧得實在太大,也太沒道理,路教練也頭疼得很。
“你們是最好的朋友,說好要一起拿世界冠軍的,她要是中途放棄,過去的十年,不就浪費了嗎?”
林雅也替路鹿著急,不就是輸給自己一次嗎?她氣性怎么這樣大呀。
“雅雅,鹿鹿是很在乎你的,她現在想岔了,你要幫助她對不對?”
“我勸勸她?”
“她爸爸媽媽都勸過了,沒有用的。要不然,你就告訴她,如果她不繼續學,那你也不學了。她不會忍心你因為她毀掉大好前途的。”
林雅便如此同路鹿說了,用她沒有被生活欺負過的撒嬌的、又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完,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看著路鹿,好叫路鹿知道她的夢想隕落,都是路鹿的責任。
可其實,她的心跳得很快,抱著黃石的手不自覺收緊,再收緊,黃石哀叫一聲,修剪整齊的爪子在她的蕾絲裙上摳了把,扯出幾道線條來,這幾千塊的衣服算是毀了,她不會再穿。
她坐在床上,揚起下巴瞪著路鹿;路鹿站在她床前幾步外,神色變幻盯著她;周女士倚在臥室門邊,嘴角微勾,勢在必得地觀察著女孩們。
她對林雅是有大計劃的,可每一步,若是能有路鹿配合,勢必事半功倍:這個女孩子天賦比林雅高,能放到跆拳道的精力比林雅多,更重要的是,她家比林家窮——她天生就是給林雅做臺階的。
只是熊孩子太蠢,還看不明白,她雖是給林雅墊腳,可能順勢到達的高度,何嘗不是她靠自己終生也無法抵達的?
沒關系,熊孩子而已,□□得聽話就好了。她看著路鹿長大,那是個傷害自己也不肯委屈別人的圣母種子。
“呵呵,”路鹿果然笑了,上前捏捏林雅鼓起的小臉,“傻妞,你的夢想不是做跆拳道世界冠軍嗎?怎么可以放棄?”
林雅心里一松,周女士更是揚起嘴角。
“我和你不同啊,我對跆拳道沒有執念的,以后不想打職業,更不想繼承我爸的道館。那就只能尋找跆拳道以外的路,和你不同的路。”
林雅有些慌亂,眼神閃爍向周女士發出求救的信號:媽媽,這跟我們猜測的走向不一樣。
路鹿的笑容更甜,只是笑意沒有到達心底:“不過,如果你想換個夢想,也沒關系啦。你家里有錢,你爸爸也有公司,你可以學任何別的特長,想出國就出國,想游學就游學,有激情了追逐夢想,沒激情了還可以繼承億萬家財……”
她走出林雅臥室,胸中郁氣頓消:千金小姐的命運,豈會是掌握在我手里?就算是騙傻子,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裝傻。
周女士總算反應過來,追上前狠狠掐住路鹿的手腕。
“你這個……”
路鹿靜靜轉身,目光毫不回避看她。
周女士頓了頓,心念電轉,將路鹿扯進旁邊的小書房,閉了閉眼,不過是個熊孩子,不過是……
她松了路鹿的手,戴著閃亮鴿子蛋的手掌捂住臉,哀泣出聲。
路鹿退后了幾步,心并非不慌:任一個少年,你眼里可怕如魔鬼的人在你面前展露脆弱,你也要手足無措。
她蹙眉看著眼前完全不能理解的一幕,周女士慢慢將手放下來,左手修長的手指拈住精致衣袖的一角,以慢到能讓呼吸凝固的動作將衣袖往手肘的方向拉,一點點,現出可疑的青色,紫色,紅色,這里一塊那里一片,有紅腫新傷,也有淤血發青發黑的舊傷,被昂貴的蕾絲荷葉邊掃過,更有種扭曲的觸目驚心。
“是家暴,雅雅她爸爸壓力大,有時候喝多了回家,就忍不住……”
周女士突如其來撕開面紗,把林家珠光寶氣背后黑暗的底色懟到路鹿臉上來。
“你看到的雅雅很可愛很活潑,像是沒經歷過任何陰霾的樣子是不是?對啊,她真的什么都沒經歷過。她考試退步了,她爸爸笑著鼓勵她下次加油,我,卻要因為沒有盡好管教責任挨打;她生病了,是我沒照顧好;她沒有別人家的孩子優秀,是我沒培養好。如果她不能走上跆拳道冠軍之路,我……”
路鹿的喉嚨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暢,快要窒息。
她能看到周女士的嘴一張一合,腦子里全是對方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畫面……
她拼命吸進幾口空氣,用一種全然陌生的恐懼語氣開口。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你應該告訴警察,告訴長輩,或者告訴林雅,為什么……要告訴我?
周女士輕輕一笑,聽得她毛骨悚然,那低柔的笑聲化作電鋸,森然從她的頭皮碾過。她眼睛下意識朝門口看去,下意識要逃跑,卻再一次目眥欲裂——林雅站在沒有關好的門縫后面,現出半張蒼白帶淚的臉。
她來不及反應,手被周女士抓住了,周女士期待且熱切地說:“鹿鹿,你幫幫我,好不好?”
路鹿的心落下去,失望,又覺得好像本來如此。她慢慢把目光收回來,把恐懼壓下去,看著那個從來高人一等的女人最狼狽的模樣,看她昂貴衣裙遮住的遍體鱗傷。
“原來你也是個被欺負和損害的人啊。”
“什么?”
“總是被人欺負的你,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去欺負別人呢?然后,還要反過來請被你欺負的人體諒你的迫不得已,自愿再做你的犧牲品,”路鹿堅決地把她的手奪回來,往門口走去,“我唯一能幫到你的,就是替你報警。如果你需要,我隨時愿意效勞。”
她出了小書房,深深的走廊里空無一人,林雅的臥室門緊緊關閉著,連光都沒有透出來。
樓下,董梅飛如坐針氈,她已經很想離開了。可路云正交際得歡,他有些粗豪俠氣,興致來了滿嘴跑火車,初識之下,倒很容易投合人。
他自覺如魚得水,連路鹿下來都沒發覺,還是路鹿過來叫他:“爸,我們回家吧。”
“還早呢,雅雅還沒下來亮相切蛋糕,你周阿姨還說要介紹朋友給我認識……”
“小李,路教練家里有事,我們就不留了,包一份回禮,送他們出去吧。”
周女士出現在樓梯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家三口,臉龐優雅依舊,眼中的凌厲卻不容錯認。
滿室為之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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