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了？”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程亦岳也沒有隱藏自己的傷口，手臂就大喇喇的展示在空氣里。他指了指副駕駛的抽屜，“幫我從里面拿瓶水，謝謝。”

        “哦。”安晴揉揉眼睛，邊打哈欠邊打開，他記得從前老爸的車上也會放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說時如水同志銀行半強制員工買的，各種各樣摻水的金銀珠串，還有開過光的靈簽，她記得有一年自己生病很嚴重，媽媽特地買了挺貴的關二爺像，回來讓她放在身上。

        想到這兒，安晴徹底清醒了，想被人兜頭潑了涼水，她從靠背上爬起來，打開那個有些隱蔽的小抽屜，從里面拿了一瓶蘇打水，正好是個紅綠燈，程亦岳就往嘴里灌了兩口，他喝水的動作不太講究，嘴角溢出來的水珠順著下巴流進襯衣里，似乎是這獨特的夜色，給他的身上也染上了幾分特殊的氣質。

        安晴欣賞了一會兒難色，注意力又被抽屜里各式各樣的零食所吸引，抹茶慕斯味兒的百醇，大顆巧克力的趣多多，還有精致的冰激淋蛋糕，剛才她隨手拿的那瓶蘇打水，倒是其中難得樸實的一個。

        綠燈亮了，程亦岳重新發動車子，涼涼的來了一句，“別看了，沒有你能吃的。”

        這句話狠狠的給了努力減肥的安晴一個響亮的耳光，她也從里面抽出一瓶蘇打水，憤憤的把車蓋合上，“我沒準備吃，我只是覺得，在車里放零食這件事情，和你本人實在不太搭配。”

        程亦岳瞥她一眼，“習慣了。”

        安晴沒能理解這簡短的三個字里面，究竟蘊含著怎樣的含義，她沒準備再問，程亦岳顯然也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他的手機剛剛才開機，程亦岳雖然按了靜音，但一直有電話正在撥進來，程亦岳看了一眼現在的號碼，嘆了口氣之后，還是戴上耳機接了電話。

        程亦岳長眉微微蹙起，安晴保持安靜的灌了半瓶蘇打水，等掛了電話之后，程亦岳轉過頭來問道，“接下來還有其它的事嗎？”

        安晴作為一個常年被職場pua的女性，習慣性的展示出了自我保護的經典話術，問道，“有什么事嗎？”

        程亦岳道，“有點麻煩，接下來得去一趟學校，接一個小朋友。”

        安晴問道，“小朋友？你親戚？”

        程亦岳嗯了一聲，“我遠房表姑家的孩子，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可能會有點尷尬，如果你還有其它的要緊事，我先送你回去也行。”

        “哦，那沒事兒，去吧，我也沒啥事。”安晴繃緊的弦兒松了，重新靠回椅背上，程亦岳道了聲謝，看她醒了就開了車上的音樂播放器。

        里面放的歌大概過了兩三首，都是一些輕音樂，直到第一首，唱歌的是一個男聲，是一首很慢的說唱，中間有一點戲曲的成分，有別于一般說唱給人的印象，雖然說聲音不算溫柔，但整體給人的感覺卻一點都不吵，反而有一種深情的感覺。

        “我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抬起頭來向上望，空無一人的街道里只有自己的聲音在回蕩，孤獨的靈魂在眺望著遠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何處才是我的方向”

        安晴靜靜的聽到一半，打開音樂軟件，問道，“這歌叫什么名字？還挺好聽的。”

        程亦岳沉默一會兒，“你打開聽歌識曲識別一下吧，我再給你放一遍。”

        安晴表示無語，“你自己下的歌，你告訴我名字不就行了，我干嘛還要費事兒扒拉的重新找一次？”

        程亦岳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不是我下載的，不過我記得這歌好像是一個流行歌手唱的，好像叫李四月，對了，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連他的歌都不知道？”

        安晴差點被自己的唾沫淹死，“等會兒，你說我是誰女朋友？”

        程亦岳想起來對方的情況，重新道，“這樣說似乎有點不太準確，她是你這具身體之前的男朋友，愛的死去活來那種，之前的戀愛故事還在圈子里廣為流傳來著。”

        安晴道，“請您務必說出來讓我這等無知之人開開眼。”

        程亦岳道，“有許多個版本，其中流傳最廣，影響最深的一個我講給你聽聽，就是說你們兩個是高中同學，你一直暗戀他，后來他放著家里給選的專業不學，自費去進修了音樂專業，你們大概是在你進入娛樂圈第二年在一起的吧，也算是修成正果，只不過對方一直緋聞女友不斷，自從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就更加的變本加厲，就是妥妥兒的一個渣男，但他歌寫的確實不錯，詞曲唱都很厲害，我還想過等電影出來之后讓他來做音樂。”

        安晴聽了這么長一串，只說了一句，“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啊。”安晴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幾乎要被整個娛樂圈封殺雪藏了，自己這個傳聞中的掛牌兒男友沒有一點動靜，甚至連一句虛假的問候都沒有，就可以充分的看出來，安晴在這段感情里究竟有多么的卑微，而這樣只靠一個人維系的感情，基本就不能稱之為感情。

        而且，說實話，她是真的想不通，如果說，是之前的自己，李四月這個渣男看不上還情有可原，現在這副身體這樣漂亮這么有錢還對他這么好，他究竟是什么他看不上人家，他是天仙么他這么自信？

        非常不服氣的安晴打開了搜索網頁，十分生氣的搜索了李四月的名字，看著跳出來的照片，她凝視了三秒，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果然啊，她就說，之前她并不是傻了才看上是這么個花心的王八蛋渣男，堅持這么多年，總得圖點啥，要是面前的這張臉的話，那確實還是有能這么渣的資本，也是能理解為什么有這么多女孩兒明知道他是個渣男還是要前仆后繼的往上湊，果然顏值才是第一重要的而硬實力啊，其他的都是浮云。

        安晴無奈的吐槽，“他長成這樣真的不準備進軍演藝圈嗎？只唱歌實在是委屈這張臉了。”

        李四月的五官極為深邃立體，帶著些混血的外國范兒，及肩的卷發，完美的身材，哪怕是梳著極為殺馬特的發型，都無法掩蓋他的顏值。而且他似乎有著一種魔力，當你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會不自覺得被他吸引，他像是每一個女孩兒少女時代都會遇到的那種壞男孩兒，渾身上下都叫囂著青春和熱血。如果是這樣，安晴完全能理解，為什么她之前會暗自喜歡人家這么多年，又忍不住在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向全世界宣布他們的愛情故事。

        程亦岳在此刻默默補刀，“我覺得他并沒有浪費自己的顏值，畢竟這么多女孩兒上趕著跟她在一起，也算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了。”

        安晴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再一次領教對方的冷酷與毒舌，她把手機鎖屏，歌也切換到了下一首，程亦岳口中的學校很快就到了，他們誰也沒有再提剛才的事情，其實對于現在的安晴來說，這不過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插曲，她的人生中沒有一個名叫李四月的青年，只有一個半路夭折的夢想。

        程亦岳把車鑰匙留給她，“你就在這里等我吧，晚上還是有點冷，今天也挺累了，不用再跟著我跑一趟了。”

        安晴謝過了他的好意，然后心安理得的在車上坐著，這所學校算是一個私立的貴族高中。看著比較高級的樣子，程亦岳批了件外套就從進了校門，安晴等了十幾分鐘他也不出來，看見周圍有一家奶茶店，自己上學的時候下晚自□□是希望能有點可以吃的小零食，想到這里，她就下車鎖了車門，去買了一杯巧克力奶茶和一份孜然炸雞，還好周圍有一家零食店有賣速食的雞胸肉干，要不然她就只能看著手里的東西可憐巴巴的流口水了。

        安晴迎風撕開了一包肉干，剛啃了一口就看見程亦岳領著一個男生走了過來，看上去比程亦岳整整矮了一個頭，不過程亦岳原本就有一米八幾的樣子，如果按現在是高中生來算的話，這個頭其實也不矮了。

        男孩兒戴著一頂黑白相間的棒球帽，身上似乎穿的是校服，人家這校服挺好看啊，跟她們上學那時候穿的藍白運動衣一點都不一樣，不愧是花了錢的。他走的很快，雙手插在兜里，程亦岳跟在他后面跟著，兩人之間保持著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男孩兒走進他，安晴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把手里的東西遞出去，就感覺對方的眼神不太和善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扭過頭去問程亦岳，“她是誰？”

        程亦岳讀懂了安晴的尷尬，站在她身邊，恰好和對面的男生是一個隱隱的對立面，瞬間對方的臉更臭了，不滿的瞪著程亦岳。

        程亦岳仿佛是習慣了他的這種反應，并不回應他的目光，只是為兩人做了簡單的介紹，“這位姐姐叫安晴，是我工作上的同事，他叫林海平，是我遠房表姑家的兒子，名義上的表弟。”

        安晴尷尬一笑，“哦，弟弟好，弟弟好。”

        林海平看上去更加不爽，可即便是如此，還是語氣不怎么好的打了招呼，“安晴姐好。”

        程亦岳看見安晴手里的東西，他看見剛才兩個人出來的時候，安晴有一個朝外面遞東西的動作，他主動問道，“怎么買吃的了？你現在不是不能喝奶茶？”

        安晴道，“哦，我剛才準備給弟弟買的，想他這會兒應該餓了。”

        林海平準備開口說話，程亦岳看了他一眼，在他前面開了口，“好，你先給我吧，我給他拿著，他如果不喜歡正好我能帶回去當晚飯。”

        林海平聞言一把奪過安晴手里的奶茶和炸雞，“誰說我不吃了，不要替我做決定好嗎？”

        安晴被他抓的一愣，不過也多虧這么一下，她終于看清了林海平長什么樣子，怎么說呢，這個男孩子給她的第一感覺，就是眼睛很干凈，這種干凈讓你想到澄澈的湖泊，融化的雪水以及靈魂的深處，你對上他的眼睛，安晴甚至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她幾乎可以在對方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的倒影，他的眼睛，就像是一面鏡子。可是他的眉眼卻是濃重的近乎艷麗，這樣的五官好看到每一筆都精細，仿佛被人精心雕刻著計算著落筆，才會讓每一個地方多如此的恰到好處。

        這樣的長相，實在太具有欺騙性，讓人忍不住對他放下防備百依百順，可惜的是，面前的這個男孩兒似乎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優勢，他將自己的頭發剃的很短，幾乎看得見胡茬，他渾身都帶著戾氣，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刺猬。

        安晴覺得這個氣氛實在有些過于微妙，以至于她不由得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剛才為什么沒有拒絕程亦岳的要求，其實說句實話，她剛才以為程亦岳嘴里的有些尷尬只是一句謙詞，她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居然是一句陳述句，也真的是讓人極其無奈的一件事了。接著安晴就看見林海平一臉心不甘情不愿的給自己說了句，“謝謝安晴姐。”搞的安晴立刻有點受寵若驚的說了句不客氣。

        程亦岳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其中的暗流涌動，風暴中心的他問安晴要了鑰匙，打開了副駕駛的門，安晴覺得程亦岳的這個眼神，應該是讓她去副駕駛坐，但顯然，林海平同學并不這樣想，他以飛快的速度竄上了副駕駛的作為，應該是用了掩耳不及盜鈴兒響叮當這種失傳已久的絕技，才能讓他這么穩準狠的坐上了那個座位。

        安晴和程亦岳對視一眼，程亦岳對她輕聲說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我替他給你道歉。”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安晴連忙跟他說沒事兒，程亦岳幫她開了后座的門，安晴就坐在了后面的駕駛座上，程亦岳系上自己的安全帶，又叮囑身邊的林海平系上，林海平已經輕車熟路的打開剛才的小抽屜，從里面翻找各種各樣的零食吃，而手里的奶茶和炸雞，被他隨手放在地上。

        這種直白的討厭和敵意對于她來說，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她這個人其實不怎么會因為自己的事情生氣，很多時候也懶得發脾氣，無論是在工作還是在家庭，有的時候是憤怒支沒有積攢夠，有的時候就是單純的覺得沒意思，現在很明顯就是后者。別說她對程亦岳那是純欣賞，半點意思都沒有，那就是有意思，被這個小朋友這么針對，除了哭笑不得，她也實在找不出什么好詞兒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這種來自少年的喜歡，直白又熱烈，明媚又刺眼，就如同他的討厭一樣，容易將人灼傷。安晴閉上眼睛，所幸眼不見心為凈，她的精神短暫被提起來之后，剩下的就是長長的困倦，現在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在瘋狂打架，等到家的時候，安晴又在車上瞇了一覺。

        安晴把她送到小區的門口，看著她上了電梯才離開，臨走之前還在說，“今天辛苦你了，奶茶和炸雞會好好吃掉的，回家之后好好休息。”

        安晴揮了揮手，示意知道了，回去之后趴在沙發上就睡，連衣服都沒脫，第二天起來根本想不起什么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

        而另一邊的車上，等安晴走了，林海平拿起了剛才放在地上的那杯奶茶，巧克力已經涼了，他嘗了一口，冷了的奶茶有些膩，炸雞也沒有那么脆了，有點油。林海平瞄了開車的程亦岳一眼，忽然篤定道，“你生氣了。”

        程亦岳的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方向盤，沒有回答。

        林海平咬了一下嘴唇，覺得嘴里的味道無比苦澀，“剛才的女人是誰？”

        程亦岳的手指停下，“小海，我覺得你的語氣很不禮貌，而且你的行為也非常失禮，我們只是同事，而你對一個對你懷有善意的姐姐，不僅惡意的揣測對方，而且表現非常過分，我實在想不出我能夠為此開心的理由。”

        明明剛才還滿身是刺的人，卻因為這句簡簡單單的話而瞬間變得失落下來，他抬起頭看了程亦岳一眼，發現程亦岳根本沒有理他的意思，又低下頭反復的按壓著手里的紙杯，喃喃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程亦岳沒有聽清他的話，他只是覺得現在車里的空氣太過于沉悶，于是打開了車窗，“我把你送回家，今天打架的事情我不會告訴姑姑。”

        林海平立刻道，“我不回去，我要去你那里。”

        程亦岳斬釘截鐵道，“不可以。”

        林海平堅持，提高了分貝，“我說了我不回去，我不會下車的。”

        程亦岳終于扭過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沒有任何溫度，讓林海平的眼睛瞬間紅了，拉住他襯衫的衣角，委屈道，“我不想回去，哥，我沒有地方去，你別不要我。”

        他的聲音說不上有多可憐，只是很低很低，像是一只卸去防備的小動物，只剩下柔軟的皮膚，程亦岳長長的嘆一口氣，還是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只是車子最終還是駛向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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