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令人驚訝的，應(yīng)該是面前這位女士的反應(yīng)，她非常高興，再三確認(rèn)這真的是送給她的禮物之后，開心的接過了花抱在懷里，低下頭去輕嗅鮮花的香味。

        當(dāng)然，這種人造的鮮花其實是沒有什么香味的，就算是有，也不一定好聞，你像百合，一不留神掉你一身花粉，落在衣服上根本洗不掉。

        李四月原本閑適的姿態(tài)也不再有，他不自然的站直，看著自己的媽媽捧著一束花興高采烈的走進(jìn)屋里，喊保姆幫她挑一個最好看的瓶子來配，他都有些不認(rèn)識面前這個女人，在他心里，媽媽的形象一直都是嘮叨以至于讓人覺得古板，古板中甚至帶著一點嚴(yán)肅的。

        媽媽這么一攪和，兩個人也忘了之前的不愉快，李四月咳嗽一聲，對安晴道，“你們先進(jìn)來做�！鳖I(lǐng)著他們進(jìn)來又對房間里面的阿姨說，“劉姨，幫我準(zhǔn)備點水果和點心�！�

        “別喊你劉姨，叫小趙，你劉姨在幫我挑瓶子�！�

        李四月的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這種表情換到別人的身上可能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但因為李四月長著一張帥臉，所以根本不害怕在鏡頭前展示自己這種樣子，充分表現(xiàn)了什么叫有顏任性。

        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更加不注意自己形象的安晴，她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究竟展現(xiàn)出來的是什么樣子，僅僅是因為節(jié)目組說要盡量真實，就開始正大光明的放飛自我。李四月和安晴談過戀愛這件事，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這次偶然的湊在一起錄節(jié)目，說是背后沒有推手，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或多或少的，大家都希望兩個人能夠擦出些火花，無論是秀恩愛還是撕逼，總之這樣節(jié)目的流量就有了。

        舉著攝像機(jī)的大哥無奈的搖搖頭，自己就這還是帶著任務(wù)來的，看現(xiàn)在倆人這副真實不做作的樣子，要么就是徹底談崩了，要么就是這段被大家津津樂道的曠世虐戀，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他們在沙發(fā)上坐下，送上來的東西非常講究，分別是水果點心還有茶，水果她是一個都不認(rèn)識，但是看剛才攝像小姐姐肉疼的表情，應(yīng)該不是什么自己承受范圍之內(nèi)的東西。點心是直接一個三層小拼盤，上面餅干蛋糕巧克力一應(yīng)俱全，至于茶，安晴端起來嘗了一口，是很神氣的味道，有一點苦但是更多的是甜。

        送東西過來的小姑娘還一臉抱歉的說，“因為少爺不喜歡喝普通的茶葉，所以這是調(diào)整過甜度之后做的果茶，希望您喝的慣�！�

        安晴簡直受寵若驚，連忙站起來道謝，自己這是誤入什么奇怪豪門劇情了，少爺這種詞難道不是偶像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情節(jié)，這放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的聽起來太羞恥了，但是看大家都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難道尷尬的竟然只有她一個？

        這時候李四月的媽媽走了出來，她身后跟著的阿姨懷里還抱著一個瓶子，瓶子足夠大，以至于外面的包裝沒有怎么破壞，只是下面的部分被剪掉了，花朵的枝干插在水里。

        “我很久沒有收到花了，所以不知道該怎樣處理，希望這樣弄它開的時間會更長一點。”她的臉上已經(jīng)帶上了笑容，這樣的她看起來，要比之前更加容易親近，也更加年輕�！爸x謝你的花，我真的很開心，作為報答，今天中午我親自下廚怎么樣？我燉的牛肉還不錯�！�

        安晴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受到這樣熱烈的歡迎，連忙道，“很榮幸�！�

        李四月看見自己媽媽開心的站起來，欲言又止，等她徹底走到了二樓的廚房，才忍不住吐槽，“你不知道，我媽媽做的菜不太好吃�！辈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每一次自己回來，媽媽都要親自下廚，可是大約每一個人天生都有自己不擅長的東西，他媽媽實在是沒有點亮自己在廚藝上面的天賦，每一次做飯都是勉強(qiáng)可以入口。

        但問題是，家里的阿姨做的飯都非常好吃，各有千秋，換位思考，如果每天你明明可以吃山珍海味，但卻因為種種原因，最后只能解決溫飽問題，換成無論是誰，都會非常痛苦。偏偏她還對此非常熱衷，以至于他回家的時候越來越少，他有時候都懷疑，是不是爸爸和妹妹不�；丶乙彩沁@個原因。

        安晴，“是嗎？”

        李四月重重點頭，“是的。”狗都不吃，是真的不吃，之前妹妹養(yǎng)過一條狗，它明明不是什么挑食的狗狗，但也是的確不吃媽媽做的飯�！皩α�，為什么忽然想起來要買花？”

        安晴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茶杯里碧綠色的液體，里面映出自己的臉，她之前每一次出遠(yuǎn)門，回來的時候都會給是時如水女士帶一束花，最開始是康乃馨，后來還買過玫瑰，百合，向日葵，各種各樣的都有，直到工作以后，那時候自己也很少會外出了。

        她沒有說這些，“我也不知道，路過花店的時候順手就買了。”

        李四月哦了一聲，一只手搭在下巴上，看著廚房的方向，“不管因為什么，還是謝謝你，我很久沒有看見她這么開心了�！�

        安晴沒有繼續(xù)說話，或許是因為在鏡頭前，今天的李四月看起來似乎正常了許多，廚房里李四月的媽媽正在忙的熱火朝天，身邊圍了好幾個傭人，其實她要做的非常簡單，就是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菜放在鍋里，把已經(jīng)切好的肉煮熟，可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她也做的不算好，可是她的動作那么慎重又認(rèn)真，讓安晴一個陌生人都能感覺到她的用心。

        最后的成品是四菜一湯，很簡單的家常菜，土豆燉牛肉，黃瓜炒雞蛋，孜然羊肉還有一道涼菜，湯是玉米海帶湯。賣相還可以，但是味道的確很抱歉，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湯有一點點腥味。

        李四月沒吃兩口就放慢速度，嚼著一塊肉慢慢品，他現(xiàn)在非常佩服吃的面不改色的安晴，安晴雖然吃的不算太快，但是的確從頭到尾也沒流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吃的東西真的還可以，不是什么難以下咽的東西。李四月忍不住又一樣嘗了一口，還是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別，最后他開始懷疑安晴的味覺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自己媽媽的味覺有問題這是大家都公認(rèn)的事情，其實能夠保持好身材的原因，大多數(shù)就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腸胃不好，消化有問題，一個就是覺得吃這件事不重要，不把一日三餐當(dāng)回事兒。他媽媽應(yīng)該是后者，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吃，她只是不知道好吃的飯是什么樣子的，或者說，她根本就不覺得這中間有什么太大的差距。

        由于安晴的捧場，李四月的媽媽特別的開心，兩個人其實也沒聊什么有營養(yǎng)的話題，大多是一個人在說，一個人在聽，安晴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她的態(tài)度從始至終都是溫和而并不敷衍，很好的照顧了對方的情緒。

        等到媽媽招呼阿姨來收拾殘局，李四月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之間聽了這么久，而之前自己覺得瑣碎到令人厭煩的小事，也在無意之中娓娓道來。

        他認(rèn)識安晴的時候，兩個人都還很年輕，安晴不計條件的付出，很容易將原本就是天之驕子的他覺得理所當(dāng)然。他將安晴對于他的喜歡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因為于他而言，一段感情是很輕易就能開始也很輕松就能結(jié)束的關(guān)系。他不明白為什么對方那么認(rèn)真，就像安晴也不明白他怎么能對一段感情這樣兒戲。

        回想當(dāng)初，安晴曾經(jīng)說自己高中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可說實話，那個時候自己滿腦子都是音樂，根本就沒有注意過她，他太過耀眼，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各種各樣，他實在無暇去分辨這其中的不同。

        真正注意到她，是在自己休學(xué)選擇音樂之后，當(dāng)時他跟家里鬧的很僵，爸爸已經(jīng)不愿意跟他再吵，媽媽更狠，直接停了他的生活費(fèi)，想著等他混不下去就會回來。

        來到社會，就逐漸明白，再沒有感情如同學(xué)校里少年時代那樣純粹，留在他身邊的人知道他手頭緊之后，圖的就只是他這張臉。只有安晴不一樣，她這個人，似乎永遠(yuǎn)都不會變，她看著你，就真的只是看著你這個人，跟其它的東西似乎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金錢，外貌，才華，這些似乎她都不在意。

        在最初的最初，只是她遇見他，安晴喜歡上了李四月。

        或許來的太過輕易的東西，總是不太容易讓人珍惜，因為媽媽很快就舍不得他這么吃苦，再加上妹妹偷偷的接濟(jì)他，他抗的時間越來越長，后來還是媽媽認(rèn)輸，他重新恢復(fù)了之前的生活水平，他開始不僅僅只是李四月。

        那天晚上安晴本來懶得回去，再加上李四月的媽媽實在是盛情邀請，拉著安晴的手舍不得放，干脆就跟節(jié)目組攝影的幾個成員在這個別墅里睡了一宿，也算是體會一下有錢人的生活。

        安晴倒是沒覺得有啥，該吃晚飯吃完飯該睡覺睡覺，第二天還睡到了自然醒，因為人家家里實在是太富貴了，節(jié)目組也沒怎么敢裝攝像頭，就只是意思意思睡前過來拍了幾個鏡頭，倒是充分的保留了她的隱私。

        第二天她還睡到了自然醒，被拉回來補(bǔ)拍了幾個鏡頭，她站在屋子里的陽臺上，推開窗戶，看見窗外的陽光灑進(jìn)來，院子里李太太笑著跟她打招呼，她就下了樓，去院子里陪她坐一會兒。

        兩個人泡了點茶，在交流中，安晴終于得知了對方的名字，她的名字其實很好聽，叫希蕓。倒是希蕓在知道自己的名字時，驚訝了一下。

        安晴問道，“怎么，這個名字有什么不對嗎？”

        希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搖搖頭，“不是，這個名字很好，只是我之前在四月的口里聽過你�！�

        安晴有點奇怪，試探性的問，“李少之前提過我嗎？”

        希蕓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們?yōu)槭裁船F(xiàn)在變得這么生分，可我的確很早之前就聽過你的名字，他雖然沒有明說你們兩個的關(guān)系�？墒亲詮乃�出生以來，從來沒有在家里提過任何一個女性的名字，我大概也就能猜到，在他的心里，你是很特別的�！�

        安晴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她是安晴也不是安晴，她們身上有著許許多多共同的經(jīng)歷，沒錯，如果換成是她，她或許也會喜歡上李四月也說不定，因為李四月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理想型�？蛇@也只是或許，現(xiàn)實中，喜歡李四月并對他死心塌地付出的那個人并不是她，所以她沒有辦法對于李四月有什么異于常人的情感。

        好在希蕓是一個非常體貼的人，她也不需要安晴的回答，就繼續(xù)將話接了下去，“他說過，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安晴愣了一下，“他這么形容我嗎？”她還以為會是什么你真煩之類的。

        希蕓點點頭，湊進(jìn)來看，其實還是能看見她臉上那些被隱藏起來的歲月痕跡，“我不是一個太稱職的母親，我結(jié)婚是還小，當(dāng)時自己還是個孩子，跟別說當(dāng)好他們的母親。四月被我慣的無法無天，希汐我又對她太過嚴(yán)厲，太過極端的教育方式使他們的性格都張揚(yáng)且叛逆，成年之后都很少回家，我先生忙于工作，基本上都在公司休息，所以這里大多數(shù)時間都只有我一個人�！�

        安晴明白，因為第一次見面，她就從希蕓的身上感覺到了深深的寂寞。

        “我現(xiàn)在對于他們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要求，他們有著自己的人生，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們可以獲得自己的幸福�！�

        安晴聽她提了許多，加上昨天的聊天，她說起很多人，說起自己的兒子和女兒，丈夫和他的工作，甚至可以對自己家里的保姆阿姨侃侃而談，卻很少提起自己。她在別人的生活里迷失了自己，這么大的房子住起來固然很好，可是你一旦已經(jīng)習(xí)慣周圍的景色，并且沒有從中感受到幸福，那這對于她本人來說，就不過只是枷鎖，是連她本人都未曾察覺到的束縛。

        中午陪著她吃了頓飯，下午的時候她告辭離開，李四月出來送她，臨別時希蕓拉著她的手很久才松開，反復(fù)叮囑她要常來，直到走出去很遠(yuǎn)都還能看看她站在外面目送的身影。

        安晴有感而發(fā)，想起龍應(yīng)臺《目送》里面的句子，“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這是語文課本中的文章，她已經(jīng)不記得究竟算不算是必讀的篇目，大學(xué)的時候偶然在書店里買到這本書，帶回宿舍里才從頭到尾讀懂了其中的感情。文字承載的強(qiáng)烈情感，令她不由自主聯(lián)想到自身，想到自己的媽媽，想到那份沉甸甸的愛。其實很多時候，付出不一定有所回報，很多結(jié)局，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有的感情，注定就是要被辜負(fù)，我們痛苦，卻終究無能為力，因為她至今，都沒有探索出一個能夠跟媽媽和平共處的方法。

        她懷念小的時候，她們無話不談，可是現(xiàn)在面對媽媽，她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傾訴的欲望。

        李四月忽然說，“這兩天非常感謝你，看的出來，我媽媽痕開心�！�

        安晴，“你有空記得多回來陪陪她，她看起來，非常孤獨(dú)�！�

        李四月愣了一下，才緩緩道，“是嗎？”他忽然意識到，認(rèn)真的傾聽自己不愿意去聽的東西，去配合別人照顧對方的情緒，這其實本身就是一種非常強(qiáng)大的溫柔，只是安晴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她對別人的母親，一個素未謀面的女性表達(dá)出了非同一般的善意，做到了身為兒子的他這么多年都沒能做到的事情。想到這里，他把雙手從口袋里拿出來，猶豫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安晴，我們真的結(jié)束了是嗎？”

        安晴望向他的眼睛，認(rèn)真的說，“是的，我曾經(jīng)很喜歡你，現(xiàn)在也的確不再喜歡，所以一段關(guān)系，也可以體面的結(jié)束，以后再見，還是朋友�！�

        李四月低下頭，藏起一瞬間的失神，等節(jié)目組的人開車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自己臉上的表情，又重新恢復(fù)之前那個張揚(yáng)肆意的自己。

        告別之后，他看著安晴上車離開，慢慢駛出自己的世界。

        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對安晴有點印象的，只是后來忘記了。他記得那個時候，安晴說自己的名字很好聽，而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很普通很傻氣，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要有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安晴說完之后，他才慢慢的開始覺得自己的名字也很好。

        “李四月，這個名字很好聽��？”

        “好聽什么，不覺得很土嗎？”

        “林徽因的詩里寫道，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你是人間四月天，給你取這個名字的人，一定很愛你。”

        但很可惜，四月很快就要過去，最美好的時候，就是留不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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