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沒有你,我可怎么活
可就在最后,終于有一個人,有這么一個人為他停下。
那時候是正中午,太陽最好的時候,他記得很清楚。這人穿著粗布做的衣裳,腰間配著長刀,個子不矮,臉上沒什么表情,一雙臉像在冰冷的茶水里浸過,聞著似乎帶著隱隱的香味,可是仔細去觀察卻是沒有溫度的。上挑的眼睛,彎彎的眉,此刻不怎么耐煩的看著他,陽光正好照在她臉上,使她整個人似乎帶著光。
這是他此生見過的最后一張臉,再睜開眼睛,他就瞎了。
好在撿回了一條命,身上的毒被不知名的靈丹妙藥穩住,半年才發作一次,這些年渾渾噩噩,掙扎著竟也到了如今。
你若要問這姑娘是誰,她名字叫江月。他們倆誰都沒想到,當日一見,竟然縱容著對方陪伴了彼此如此長的歲月。
柳飄萍就在城主府里住下來,他身為城主兒子沒能在這地方呆幾天,如今靠著非玉的面子,卻光明正大的住下,雖然都不是什么好的回憶,但有地方住總比睡大街強。
非玉似乎很忙,他雖然還沒有正式繼任城主,但他的身份已經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這些事大多不是來自于城里,而是來自于他自己。他心中有著盤算,似乎和當時助他奪下城主之位的人還有聯系,天下哪來免費的午餐,他定然對人家有什么承諾。幾天旁敲側擊,柳飄萍隱隱猜到,江月信中說的怪病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柳飄萍自認不是什么救世主,胸中沒有懷著天下,藏著蒼生,可是這事兒有關江月,就注定他得上心。
后來幾天沒露面,那一夜趕來時像是很匆忙,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像是喝醉了,但聽他說話又覺得他清醒得很,他淡淡道,“給你講一個有趣的事,你猜我今日見到了誰?”
柳飄萍沒說話,非玉也不需要他回應,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我見到一個姑娘,她和她的心上人一起來了,可是她的心上人不記得她,另有了其他的愛人。進城的斷崖上,定情信物掉了,她命都不要就往懸崖底下跳,被救起來時卻落了好大一通數落。”非玉笑了笑,“你說她那個時候,心里在想什么,是會生氣還是會傷心?”
柳飄萍道,“我猜她大約什么都不會想,跳下去就是跳下去了,事前不會知道,跳的時候沒功夫想,事后就更不會費心思了。”
非玉問道,“是嗎?”
柳飄萍道,“是,她一直是這樣的人。”
非玉聽他說完,就沒再說話了,他并沒有離開,柳飄萍感覺對方一直在盯著他看,但是他看不見,并不能真正知道他此時的動作,也不能分辨他眼中的情緒。柳飄萍恍然發現,他從很久之前,尤其是自以為對對方足夠了解時,他其實就不太懂他,只是一廂情愿的自以為是。
柳飄萍喝一口茶,靜靜的等,本以為非玉要說什么了不起的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非玉托著下巴,看他看的認真,沉默許久,才無聲的問一句,“劉旭,這些年過的好嗎?”
柳飄萍當然沒有聽見,他說的太輕太輕,柳飄萍沒聽見也看不見,自然無法回答,不過他這問題顯然也并不是想要回答,這句話究竟問的是當年的他還是如今的他,或許他自己也分不清。
非玉待了一會兒就走了,柳飄萍深夜從床上爬起來,拿起帶來的那把二胡,這么多年精心呵護的器具,此時卻毫不心疼的朝地上狠狠一砸,木制的東西立刻碎的七零八落,他趴在地上伸出手慢慢的找,月光灑進來,照在這堆碎木頭里,其中有東西隱隱泛著金屬的光。
那東西是枚令牌,城主令牌,在太陰,這玩意兒比王上圣旨都好使。
第二日他就拿著這東西大搖大擺的出了城主府的大門,有人恭敬的領著他朝前走,據他們說,昨天的確有三人進了城,兩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已經被抓住帶到邢堂去了,還有一個正在逃竄,剛剛傳來消息,已經抓住,但是城主也受了傷。
柳飄萍的腳步越來越急,江月不是莽撞的人,向來都是盤算好了才動手,這次被抓住,要不是遭了暗算,就是心亂了。
邢堂外面站著非玉,他身邊有著為他包扎的暗衛,可是柳飄萍此時已經看不見了,他就算能看見,也不一定會在意,因為他的心在其他的地方。
非玉看著他,道,“這位姑娘可真厲害,明明自己受了傷還能把其他兩個救了,若不是中了毒,我們兩個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呢?”
柳飄萍急忙問道,“她人呢?”
非玉指指邢堂,那是一個山洞挖空了建成的,立在懸崖峭壁上,他道,“在里面,快死了,我送了她一程,剛按了關門的機關,估計過不了多久,她就真的沒命了。”
非玉話音剛落,果然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柳飄萍太熟悉這聲音,石洞的門在下陷,每一聲都像砸在他骨頭上,他曾從這兒死里逃生,恍惚間,他只能聽見自己心跳聲,越跳越快,越跳越響,耳朵在嗡嗡作響。
非玉看著他跌跌撞撞但是很快的跑到石門前,伸手先是去找機關,沒找到又想找東西支撐,可這附近哪有東西,只有巨大的石頭,他現在真正的手無縛雞之力,哪能搬得動。手上流血了,也毫不在意,最后伸出兩只胳膊,卡在石門前,可是石頭做的門有千斤重,哪會因為兩條肉做的臂膀就停住。
非玉忽然不想再看了,他轉過臉,問身邊的暗衛,“他是怎么出來的?”
暗衛忙道,“大人恕罪,劉公子手上拿著城主令牌,屬下不敢不從。”
非玉將腕子上的那串珠子捏的咯咯響,繼續問道,“那他來時拿的那把二胡呢?”
跪在地上請罪的暗衛被他問的有些懵,當時事情緊急,他沒在意這些小事,還好身邊的人及時補充道,“容稟大人,公子他,將二胡摔碎了。”
非玉不說話了,也沒什么動作,這時候他聽見山洞中似乎終于有了微弱的回應,里面的姑娘大約是在勸他停手,自己不想活著了。可是他卻大聲說,“別放棄,就算為了我,求求你別死,你死了我要怎么活。”
聲音凄厲悲慘,像是快哭了,非玉從沒見過他這樣,初見時沒有,后來在寺廟中殺人時沒有,將他關在刑堂給他上刑灌毒藥時沒有,他年紀輕輕,卻在寺廟里修的冷冷清清,悲傷難過震驚憤怒都不表現在臉上。非玉原本以為,是他天生如此,不會這樣大悲大喜,可今日才知道,不是的,他有真正重要珍視的人,在面對她的時候,也會像個普通人一樣難過。
非玉忽然覺得無趣,命人去幫他停了機關,自己上山去了,一步一步的邁上石階,走在半山腰,有一個黑衣的人站在那兒。他停下,和這個黑衣人一起往山下望,看見一個紅衣的姑娘套了一輛馬車趕來,他拖著能看見骨頭的兩只手和這姑娘合力,將昏迷的兩個人送上了馬車,一起駕著馬車朝下山去了,很快消失在崇山峻嶺中。
黑衣人問道,“就這樣放他們走?不太像你。”
非玉反問道,“這重要嗎?反正城主令已經在你手上,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黑衣人道,“不錯,按理說我該離開了。”
非玉沒再回答他,自顧自的繼續朝山上走,在最高處終于停下腳步。他前面是懸崖,后面是曾經的寺廟,如今只剩下大火后的殘骸,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只是石階還完整,他坐在上面,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也不太能感覺到疼,只是有點冷。
天上開始下雨,越下越大,他就覺得越來越冷,你若仔細去看,就會發現他身上的傷很嚴重,不好好修養是會死的,可是他自己似乎不怎么在意,身邊更沒有人會提醒他。
但沒過多久,還是有一把傘撐在了他的頭上,他身上已經濕透了,按理說只剩下寒冷,可在一瞬間,竟然還是感覺到一絲溫暖。撐傘的是個小沙彌,他是真正的和尚,頭上點了戒疤,身上穿著僧袍,手上還套著串檀木做的佛珠。
非玉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小時候的劉旭,可是看到對方的臉時,他就知道不是,心中又莫名覺得熟悉,總覺得今生已經等了很久很久,就是為了此刻。
于是,他對著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怎么才來?”
那人道,“路上有些事,耽擱了,對不住。”
非玉覺得自己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后連自己都聽不清了,“那你下一輩子可一定要早些來。”
朦朧中,他聽見對方說,“好。”這字說的認真又慎重,像是個承諾一樣。于是他就心安了,閉上眼睛,像是赴一場好夢。誰能想一個殺人魔頭,最后竟然死的如此安穩,于他而言,倒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結局。
一刻鐘后,雨停了,寺廟的臺階前已經不見了兩人的身影,只剩下一把淌著雨水的傘,傘下是一串玉做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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