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睜開了眼。

        腥紅的月色攤在她腳底的石板路上。成堆的機械殘骸倒在道路兩旁。

        一滴滴機械元素殘渣歪歪扭扭地指向石板消失的盡頭。小云放眼望去，一只半貓的背影屹立在遙遠的地方。

        “我先走一步。”半貓的聲音冷不丁地傳入了小云的腦海，“若公主仍然需要我，我必將飛躍千年隔閡而來。”

        “走吧。這里不值得留戀。”小云沒有開口，但是一個聲音從她的手環中傳了出來。

        不，不對，這不是我所擁有的記憶，這具身體也不是我自己的身體。小云立刻意識到了這點。

        “可是符文師不能拋下隊友。”半貓沒有邁出腳步。

        “這是我的命令。你必須遵守。否則，我會把你的行為視為與這些機械同等程度的叛亂。”那個手環里的聲音繼續說道。

        “事到如今，叛亂又如何？”半貓轉過身，舉起法杖指向小云的方向。

        法杖的頂端生長出結晶狀的劍刃。幾十米長的機械元素劍刃筆直地戳向小云前方。

        小云本能地想躲，可自己的雙腳像是被什么東西固定在原地一樣，完全不能移動一絲一毫。

        劍刃在距離小云胸口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突然停止了生長。

        “要是你真能下手就好了。”那個聲音持續在小云的腦中響起。

        小云聽出來了，這就是自己在屋頂見到的那一位金發少女。

        此時，小云面前的劍刃自行開裂，機械元素纏繞的碎屑鋪滿了路上的每一塊石板。

        “星空不是我的歸宿，這里才是我的故鄉。我不想前往那個沒有你的未來。”半貓扔下手中的法杖，不舍地說道。

        “我要對這座城市負責到底。如果世人能夠忘記身為機械怪物的我，那我也算是真正地得到了一絲絲的救贖。”手環里的聲音如此說。

        “可是，我才不要忘記你。”半貓力不從心地一拳打在身后的一艘飛天艦艇上。艦艇內部記錄旅程的機械石板也上下震動了一番。

        小云腦中的聲音沒有繼續說話。她指揮著這具不知是誰的身體，慢慢伸出手，拉開機械元素弓，一箭將半貓射入船艙，隨后反手指揮身后的機械觸手把艙門給封上。

        望著飛船點火起飛，她才心滿意足地癱坐在原地。燃燒著機械元素的長弓擲地有聲。

        小云不受控制地低下頭。她立刻看見了一條滿是傷痕的小腿。

        無盡的黃昏飄蕩在這座僅剩下她的城市里。這個空間似乎在此刻變得靜止下來，就連空中飄過的枯葉也慢得嚇人。

        小云嘗試用力向前扭動身體，沒過一會兒，她就向前摔倒下去。

        當她站起來時，她看見那位自己在鐘樓頂端的少女一動不動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雙目仰望著血紅的天空。

        “愿你在新的空間里徹底放下那些曾被奉為真理的信念。帝國行將滅亡，所謂的榮耀已是過眼云煙。”少女欲哭無淚地目送最后一艘飛船前往遙遠的天際。

        少女的手腕上，此時正帶著那個讓小云倍感熟悉的手環。

        “我們別無選擇。”少女對眼前的小云說道，“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任何符文師能夠阻止這即將發生的一切，我只能寄希望于未來，希望我的騎士能夠找回強大到足以壓制機械怪物的異界符文師。”

        “而我，作為帝國最后的子民，必須在此靜候他們的到來。”

        說完，少女的手環出現在了小云的手腕上。

        遠處的鐘聲如哀嚎似地填滿了整座破敗不堪的城市。

        盡管從各種坍塌的高樓中可以想象過去的那片繁華，但是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經成為時間長河中的渺小塵埃，一去不復返了。

        “你是有意讓我看到這些的嗎？”小云發現自己終于可以開口了。

        小云的腳下沒有影子，伸出的手也從面前少女的發尖那里毫無接觸地穿過。

        “沒錯，”少女低頭說，“因為，你的某位熟人即將出場。”

        “危急存亡之秋，自動防衛系統找回了早已身處異界的首席騎士。”少女仍舊盯著地面。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理應與你身處相同時代的貓貓。”少女用和手環中相同的聲音說道。

        水藍色的傳送門果不其然地出現在小云的背后。

        身披機械武裝的半貓初次登上了這座只存在于古老傳說中的機械城市。

        “先王，我回來了。”同樣身為半貓的空借助體內的石板一眼認出了少女。可他總覺得眼前的這位少女有些面熟。

        “之后的歷史中，是你來討伐的我嗎？”少女鼻子之下已經被機械裝甲覆蓋，看不出說話的動作，但是她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小云與空的腦中。

        “不。我做不到。選擇了我的那位六冠之首恐怕也做不到吧。”

        “那你們是失敗了嗎？”少女心灰意冷。

        半貓沒有回答。

        但少女轉念一想：“不對啊，要是連他都失敗了，你又怎么會出現在我的面前？遠征機械城的符文師難道另有其人？”

        半貓無言以對。因為他當時所認知的歷史與現實產生了不可調和的沖突。

        機械城的警報又響了。

        來自天外的遠征軍很快便攻克了城門口的重重防守。重燃的火光很快包圍起整座無人生還的城市。

        “沒事，看來有些事還是發生了，只是現在的你還不知道而已。”少女的最后一絲頭發也在此時化作了纖薄的機械裝甲。

        徹底機械化的少女用盡最后一點理智，拾起機械長弓，然后拋給了來自千年后的半貓。

        她對未來的六冠之首說：“我不會強求你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這把武器你收好，看樣子你也不是很擅長使用那人留給你的大劍，這把弓就當做我給你的餞別禮物好了。”

        “你會死的。”半貓也感受到了遠處那股異常強大的元素立場，“別讓我就這樣離開。”

        “沒關系，這對我來說，這也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少女極其平靜說道。

        這一刻，少女在半貓的背后看到了小云的身影。

        “我看見有人還在未來等你，所以你不能繼續停留在這里。現在的你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知道，你的未來必定會遠遠超出任何人的預測。”無冕的女王一把抓住半貓，以怪物般的力氣將毫無還手之力的半貓扔回傳送門里。

        然后她只身前往了重壓之下的戰場。

        “喂，你等等。”旁觀的小云還有話要對她說。

        可是，小云還沒來得及出聲，自己的眼前便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無光的深淵中，小云又一次聽見了手環里的那個聲音。

        “謝謝你幫貓貓戰勝了我們遺留下來的執念。要不然，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時代的我。”

        不知過了多久，小云的腦袋才撞上了床邊的枕頭。小云迷迷糊糊地再次睜開了眼。

        這又是一個夢醒的時刻。

        “小云，你醒啦。下次飛行前記得多做準備活動。飛到一半供不上元素是很危險的。”小櫻從床頭柜上拿了一份熱粥遞給小云。

        小櫻示意小云張嘴。

        “來，刷牙前先嘗一口。不喜歡這個味道的話，我再去買別的早飯。”

        小云張口剛想問自己是如何回來的，一勺溫暖的早飯就送入了她的口中。

        粘稠的粥滑過口腔，肉松與米粒的香氣回蕩在嘴里，就連切成碎屑的南瓜也如同糖果一般甜。小云的臉上寫滿了滿意的神情。

        小云從小櫻手里接過碗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而小櫻則是從自己的書桌邊拿來小桌板，幫小云墊好在床上。

        與此同時，古老的鐘聲從遠處的圖書館那邊飄來。

        新一天的課程又照常開始了。那個夢境、以及夢境中的人們，似乎早就被如今的人們遺忘在了昨日的風中。

        小櫻聽聞鐘聲，急急忙忙地收拾了自己的背包，一蹦一跳地穿上鞋子，隨后搖搖晃晃地拉開宿舍的房門。

        出門前，她特意回頭說了一句：“我早課，先走了。小云你好好休息啊。”

        小云想起來要問什么的時候，宿舍門已經被門外的小櫻輕輕合上。

        小云拿起手機想要給空發信息，結果一天沒充電的手機如今早已沒法開機。自己的電腦似乎也躺在背包中耗完本就所剩無幾的電量。

        作為這個時代的人，一旦離開這些設備，小云也和常人一樣有些不知所措。她一頭躺在枕頭上，準備先對自己發一陣牢騷，然后乖乖地給那些電子產品大爺們接通電源。

        此時，鼓起的枕套里彈出一張粘有水元素的紙片。

        小云翻身抓住紙片，結果小腿卻不小心踢翻了床上的小桌板。

        幸虧小櫻在臨走前把盛滿粥的塑料碗放在了床頭，不然宿舍里指定是一片狼藉。

        盡管小腿隱隱作痛，小云還是忍著疼痛閱讀起了照片上那些特地用隱形水元素寫的文字。

        小云重啟自己的元素立場，終于勉強看清了那些歪歪扭扭的手寫體。

        “我將于這兩天繼續追蹤那個殘影。她的位置已經被我鎖定。”

        “經過我昨夜的調查，校園內暫無殘影相關反應。小云放心上課就好（如果身體條件允許）。”

        “我之前差點沒接住從鐘樓摔下來的你。這里向你先道個歉。”

        “粥是我出發前買的。我和小櫻說過，要是不合胃口，就麻煩她再跑一趟食堂。”

        小云很快認出了這些宛如用貓爪握筆寫下的字跡。

        突然，小云想起了昨晚面對面遇到的那位少女。她趕忙翻身下床，尋找那個已經從她手腕上取下來的手腕。

        那個昨晚還會說話的手環此刻正躺在小云的桌上。

        可是無論小云如何呼喚，手環始終是一言不發的狀態。

        “你也睡著了嗎？”

        那個少女執意前行、遠赴戰場的畫面瞬間浮現在小云眼前。

        “如果你還在，請你務必回答我一下。很抱歉把你吵醒，但是你說句話啊。我完全搞不懂這些事啊。”

        手環沒有光澤，一聲不響地躺在小云手心里，仿佛已經完全沒有了氣息。

        無論小云如何往其中注入元素，那個手環都毫無回應。

        此時的窗外，宿舍樓邊的常青樹抖落了身上的不少白雪，在冬日的暖陽里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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