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傅氏
蘭芽將自己的設想同傅氏婆媳說了,又約了個日子一同去看鋪子。
或許是沾了蕭家高門的光,皇帝賜給蘭芽的鋪子地段極好,恰在西市車水馬龍的黃金地段,熱鬧繁華。
一行人大致商量了布局裝飾,下頭的兩間鋪子打通了做店面,上面隔出了雅間,備給那些個不愛拋頭露面的夫人小姐。
末了傅夫人便叫管事安排匠人,又去一旁細細交代。
蘭芽不得不再次感嘆傅夫人心思細膩靈巧。
眼下已經快要臘月,年節將近。這鋪子想必得開過年來才能修葺完畢。
不過蘭芽倒也不急,她們恰好可以趁這時機進些布料,也正好再琢磨些新的想法。
蘭芽提的染色固色之法得她二人大加贊賞。
盧楚更是愉快地蹦了蹦腳尖,袖子翻成一朵花,說她夫君博覽群書又足智多謀,必有辦法!
蘭芽悄悄瞟了眼傅氏的神色,見她仍是笑意融融,眼光里卻微妙地流露出一抹寵溺。
她不禁心下暗笑,暗道這家子果然有趣得緊呢!
不過她還是很好奇,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傅夫人果然是如她所料那般端莊有禮、氣度高華的高門貴婦。
那么——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同自己的兒媳婦像兩個孩子似的攀比呢?
蘭芽努力按捺住心下撓人的好奇。
三人去了長安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此間樂,蘭芽早在此處訂下包廂。
外頭冰天雪地,包廂里卻溫香雅致。
風寒雪凍,紅梅傲寒送香,圍坐紅泥火爐,三人小酌閑聊。自是一番樂事。
傅氏也仿佛覺得那些無底無垠的骯臟舊事、不得不端起的矜持雅重在兩個年輕少女充滿活力,如春日鶯囀的歡聲笑語中得以片刻瓦解。
她整個人像被卸了架子一樣軟在座椅上,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厭世與疲憊,卻被微醺酒意染上幾分瀲滟水光。
她今年不過四十,身上是女子褪去青澀后的嫵媚綽約。
此刻更是香腮染赤,耳墜明珠直搖曳。如枝頭杏飽滿豐沛,柔黃外皮下汁水甜美誘人。
卻又似一枝花將貧瘠土壤里的養分吸收殆盡,開得糜麗動人,嬌艷欲滴。
可看花人知道,這已是強弩之末,花事將了,再是動人的花也經不住霜摧雨打,一地殘紅。
再驚艷的美人也只能在這世道里零落成泥,碾作塵。
……
傅氏回到自己的房中,著人取了幾壺酒,伴著天上簌簌撒下的灰白雪片,廊下獨酌。
她仿佛回到二十幾年前的冬日,母親、阿姐同她在亭中賞雪煎茶。
母親教她靜心煮茶,她卻心癢難耐地坐立不安,一心想同阿弟打雪仗。
大姐姐自幼才思敏捷,總能吟出靈秀佳句,叫她佩服得不得了。
那時多好啊,天如明鏡,滿地白雪晶瑩,心也明凈。
她仰頸,被這灰白天光刺得眼角有了淚意。
為什么啊?究竟為什么啊,人怎么要長大、要嫁人呢?
阿姐怎么要嫁?她又怎么要嫁?
她怎么就從那個精靈古怪愛淘氣的傅含光長成了端莊威肅的定國公夫人,成了無名的傅氏。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歸來人事半消磨
……
定國公林云起回來時,傅氏酣飲大醉,正睡得熟。
他腳步輕了又輕,坐在榻邊。見她鬢發凌亂,香腮潮紅如桃面。
許是因為酒熱,在睡夢中將衣領微微掙開,一身冰肌玉骨,暗香幽幽。
他輕而易舉就為她神魂顛倒——如此明艷動人的女人,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待反應過來,他已不知不覺伸出了手,正欲撫上那如玉面龐。
忽而如夢初醒地收回了手。用貪婪沉痛的目光將她渾身上下逡巡一遍,卻再不敢伸手。
他唇邊泛起苦笑,微啞的聲線里壓了沉沉悔恨,也只能是此時,他才敢再喚她的名字。
沒有叫他無地自容的無聲譏笑,也沒有她眼里深沉絕望的恨意。
就此時,就這么一刻。滿室寂靜里,他喚她的名字:“阿寧——”
像從心底掙扎抵抗了千萬遍,但最終還是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他眷戀地喚她的名字,近乎癡迷。
也只在此刻,他悄悄地喚這么一聲,也不必叫她覺得被玷污。
他心里涌起些絕望的歡喜。
卻在看到她眼角淚痕時無比痛苦地認識到——她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原諒他了。
她不要他了。
他心里撕扯得疼,叫他不得不佝僂下去。
可他甘之如飴。
……
蘭芽從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這么差。
在外頭應酬時還好,等束綠扶著她上了馬車,便是天旋地轉。
她倚在束綠身上,難受地□□,五臟六腑仿佛都被火燒,又被沉沉堵住了。
束綠傳了外頭趕馬的小廝慢些穩些。
復又坐回來攬住她,給她掐了虎口,又在太陽穴緩緩揉:“公主,現在可好一些了?竟不知這石榴酒勁兒這么大,奴婢先給您按按。您靠著奴婢歇歇。”
回去時恰好遇上蕭孟津回來,拿了大氅將蘭芽一裹,就這么打橫抱回去了。
倒省得這醉貓兒跌跌撞撞,未免受涼。
蕭孟津擰眉看著丫頭嬤嬤忙進忙出給這醉貓熬湯、敷額。
“公主今日去了哪兒?怎么醉成這樣?”
“回世子,公主今日同定國公夫人婆媳二人在此間樂飲了些石榴酒。不想竟醉成這樣。”
蕭孟津:“……”
給醉貓兒收拾妥當,嬤嬤也端來了醒酒湯。蕭孟津肅著臉:“放那兒吧,我來喂。”
嬤嬤動作微微遲疑,天爺喲,兩個都是錦衣玉食嬌慣大的主兒,誰又會伺候人呢!
但蕭孟津面色認真,她也不敢辯駁,靜靜關門退了出去。
蕭孟津摸了摸鼻子,像是有些害羞。
他走過去端了碗,復將蘭芽扶起來靠著他,吹了一勺湯到她嘴邊:“芽芽乖,張口。啊——”
蘭芽果不愧為講究有禮的小公主,竟絲毫不惱,微啟朱唇,乖乖含了一口湯下去。
“真乖!”蕭孟津瞬間昂首挺胸,自信百倍。
誰說他不會伺候人,瞧剛才那嬤嬤臉酸皺眉的樣子,活像他會捏著江蘭芽的脖子硬生生給她整碗灌下去似的。
他漸漸喂出了興趣。
看他遞了一勺湯,她便微微垂了頭喝,末了還要伸出紅艷的小舌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活像只乖巧可憐的小狗兒。
“芽芽乖——喝完啦,快睡吧。”這老婆子的湯熬得很是不錯,他也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留蘭芽唇角一片晶瑩。
他靠著床柱仔仔細細看這乖巧酣眠的人兒。
——她好乖啊。
回想起剛才,他又是心癢難耐。忍不住俯身啄了她額頭一口。
他總忍不住想親她。
親她的眉心,她的臉頰,她挺翹的鼻尖,柔軟的唇。總之她哪兒都可愛,都合他的意,叫他情難自禁。
鼻尖忽而鉆入一股幽香,他低頭看了看,悄悄地扒開她的衣襟,好教她少些束縛,睡得舒適些。
高挺的鼻梁倏而沒入一片柔軟雪團,只微微露出額頭。他無比癡迷地絮絮落下吻,心里卻忽然冒出個古怪的念頭——她都不知道有人在對她……若是個登徒子如此這般!
他心下莫名冒了股火,又安慰自己,可我是她的夫君啊,復又埋頭那一團香軟。
他渾身的血管都在鼓噪著叫囂,要她!
剛要抬手解了腰封。
那個古怪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時下高門大戶里不少腌臜事兒,有多少人家的婢女同時伺候主君和主母兩個人!
還有不少婦人有那磨鏡之好,專愛那貌美香軟的小娘子呢!
可知有不少這樣的無恥婦人!
若蘭芽吃醉了,遇到這樣的婦人——
他心頭火暴烈而起,一翻身跳下了榻,片刻前的旖旎心思都被這古怪的念頭攪的一塌糊涂。
置氣地轉了一圈又一圈,蕭孟津停下腳步,心里有了盤算。
蘭芽酒酣好眠,又被人收拾得清清爽爽,一夜無夢到了大天亮。
好久沒睡過這么舒坦的覺了!
她恣意地舒了個大大的懶腰,腳丫在被子里愉快地蹬了蹬。
今天又是明快的一天!
被蕭孟津用深沉的目光注視了一整個上午,蘭芽終于忍不住開口:“夫君可是要同我說什么……”
她話還沒說完,蕭孟津風卷殘云地走了出去,只給她留下一陣風。
江蘭芽:……
不過片刻,他提了兩壺酒“咚”地落在桌面上。
蘭芽伸長了脖子細細觀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日后你便要逐漸擔負起掌家之責了。”
他微微頓了頓,“女眷之間宴飲難免小酌幾杯,你酒量這么差可怎么行!故自今日起,為夫便教公主練練酒量!”
蘭芽被驚得下巴險些磕在桌子上,她這下可算是徹底看不懂蕭孟津了。
她酒量很差嗎?也沒有吧,不過是因為昨天的石榴酒甜絲絲的,她覺得好喝多飲了幾杯。
再說了,哪怕是昨日醉了,她也并未在人前出丑啊。
——他該不會是自己想找人喝酒,找的理由罷?
——他該不會是自己酒量不好,想找人練練罷?
蘭芽實在不曉得該說些什么了,心下咕嚕咕嚕冒出疑問,又被自己一一打散。
“如此,便多謝夫君了。”
她支著腮好整以暇:“不過我不喜歡白酒,咱們不如拿石榴酒來練罷?長安城中女眷宴飲也多是石榴酒呢!”
她給出個充分的理由。
不得不說,石榴酒實在是太好喝了!
“……行!”蕭孟津思量片刻,爽快應下了。
自此,一對小夫妻便開始日日練酒量,可蕭孟津實在是小氣,不許她多喝。叫她狐疑這般練得練到什么時候。
不過這不重要,蕭孟津給她找樂子嘛,那她就好好觀賞不就行了。
二人每日打打鬧鬧,為不許多喝而時常斗嘴。
寒風又催來幾場雪,白雪一落,倏忽便是年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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