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嫻妃番外(上)
靜華宮里很靜,宮人早就四散睡去。黑夜濃稠,殿里只剩一盞孤燈,火星被風吹得四下倒伏。
嫻妃被人捂著嘴狠狠磕上腳踏尖角的那一刻,心里忽然又變得寧靜。
她先前掙扎得衣衫凌亂,渾身出了熱汗。此刻伏在那里等死的時候,聽著自己的血滴滴答答匯成暗紅的一小片,意識漸漸在尖銳的疼痛中變得模糊。
她忽然想笑一笑,就那么簡簡單單彎起唇,像做一個無意識的動作一般。
……
她叫阮阿瀾,自幼長在瀾滄江邊。山南人杰地靈,多有奇珍異草。阿爹是采藥人,她自小便隨阿爹上山挖藥,賣到鎮上的藥鋪。
阿瀾可喜歡去鎮上啦。賣了藥,阿爹會帶她去街角的面攤吃上一碗面,那面湯是用骨頭熬的,濃濃的、白花花的,一口下去整個脾胃都溫暖了,好喝的叫人忍不住跺腳。
熱氣氤氳里,她總是笑得彎起眼睛,心里滿足的不得了。
阿瀾每日天不亮便背著小背簍隨阿爹上山采藥,等天色變得昏黃,日頭落到瀾滄江里才踏著林間嘰嘰喳喳的鳥叫回來。
阿娘在她很小很小時就沒了,她與阿爹相依為命。她幼時聽過不少風言風語,說她命硬,克死阿娘;說阿爹傻,養著個賠錢貨,日后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那時她不懂這些話背后的惡毒,只是想著她怎么是賠錢貨呢,阿爹可喜歡可喜歡她啦,她陪阿爹上山,陪阿爹說話解悶兒,若有時耽誤了些時辰,天黑透了才回,她就給阿爹唱歌壯膽子。
她怎么會是賠錢貨呢?
后來她一日日懂事,村頭那些女人聚成一堆繡花,再喚她過去時,她也只是一聲不吭地走開。
再也不會像兒時那樣單純地回答“我不是賠錢貨”,再懵懵懂懂地看著那群女人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彼此之間對對眼色,再轟然笑成一團。
時間過得很快,她長成曼妙少女,也送走了阿爹。村頭那些女人也不再繡花,而是每日抱著孫子坐在樹底下曬太陽,唯有她們的刻薄終日不改,她們撇著嘴打量別家的孫子時,眼睛里閃著的光奇異又晦澀,與當年看阿瀾時一模一樣。
阿瀾背上的小背簍已經換成了大背簍,人也長成清瘦秀麗的少女。她如自己的阿爹一般,日日沉默地從村頭走過,傍晚再一個人回來,定期去鎮上的藥鋪賣藥換錢。背影在昏黃暮色里漸行漸遠,與阿爹清癯的背影逐漸融為一體。
天依然清澈碧藍,白云悠悠游過,瀾滄江水日夜不停流過大地。她以為她會和這水一樣,清幽幽的,安安靜靜在這山間過完一生。
但她遇到了那個男人。
他年歲應是比她大上許多,倒不是因為面容蒼老,而是周身壓迫攝人的氣勢。她呆呆看住那人,看他風采不減的面龐,看他眼角因笑意泛起的道道曲線。心里忽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他可真好看啊。
阿瀾默默羞紅了臉。
其實她也不明白,她不過是那日順手幫了這人一把,這人便日日候在她的家門口。
也并不明白,為何她只是出來趕他,怎么兩個人就拉上了手。
夏季山間蛇多,她打小便日日穿行在這山間,那日見他二人攀山,竟未注意到身后毒蛇,便疾聲叫他當心,再利落地從背簍里抽出鐮刀,一刀將那畜生斃命。
抬頭便撞進一雙笑意彌漫的眼。那是一雙俊朗的眉眼,看那二人的穿著與周身氣度,絕不會是這小地方的人。或許是哪家的官老爺出門游玩罷。她心想。
阿瀾思緒回神,垂眸見兩人緊緊相握的手。她的手早在一日日操勞中變得同阿爹一樣,一雙手骨節變形、粗糙皴裂。他的卻是十指修長、皮膚白皙。看起來極不相稱。
她忽然想起阿爹。阿爹咽氣那一晚,也是像這樣緊緊握著她的手,那時他的面容灰敗,連出氣都極為困難;一雙眼里血絲遍布,淚花滾滾。
他不過才四十歲,卻早早因為多年辛勞積下癆傷,背也早早佝僂了,此刻竟如風燭殘年的老人。
她已是滿面淚痕,哭到哽咽顫抖。她明白阿爹的意思,阿爹總放心不下她一個女孩子,原本是說今年便要替她尋婆家了,卻不料病勢如山倒,自此一病不起。
“阿爹,我會過得好好的,您別擔心。”
榻上的阿爹早已強弩之末,此刻安心地彎了彎唇,安詳閉目。
阿瀾驀地失聲痛哭,漸漸大聲嚎啕而至力竭聲嘶,干嘔不止。
她明白,天大地大,她再也沒有阿爹了。
面前的人又一次向她表白他的心意,語氣誠摯道:“阿瀾姑娘,我真心心悅于你。你可愿與我走?”
阿瀾不知怎么,竟就應了聲:“我愿意。”
她至今仍忘不掉在馬車上聽那人說他是當今皇帝時的驚愕與懷疑;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巍峨皇城時的震撼與贊嘆。
直到被封為嫻妃,縱朝野內外一片震驚嘩然,后宮議論不斷;但她這個當事人還是處在一種暈乎乎的狀態里,如在夢中一般。
第一晚侍寢時,她坐在床上緊張得要命,也害羞得要命。方才那些幫她洗浴的宮娥個個是一等一的美人,膚如凝脂,唇如點朱。
她有些羞怯地往蘭湯里縮了縮,想藏住自己這一身被曬得皴裂發紅的皮膚,和那雙粗糲變形的手。
她像個木偶一樣任那群姑娘幫她抹膏子,換上侍寢的衣裙。她們裙裾翩然,翻起一朵朵秀美的花,行走間帶起一陣陣香風。她卻緊張得屏息到臉通紅,一動也不敢動。
皇帝終于來了,華燈映照下,他愈發顯得貴氣俊美。阿瀾癡癡望著他,她忽然有一種落地般的真實感,仿佛在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這人是皇帝。
而這里才是他的天地,他天生就該在這樣金碧輝煌的地方。
皇帝握了她交疊膝上的手,滿眼心疼:“朕日后必定好好待你,再不叫你吃苦。”
她看也不敢看那人,眼瞼低垂,睫毛撲閃,只胡亂點了點頭。
那一夜,她羞的不敢睜眼,惹得皇帝輕笑不止。只疊聲在她耳邊喚她寶貝兒。
她早被刺激得紅了眼眶,此刻更是感動不已——自阿爹走后,她孤獨一人,孑然一身。已是很久沒有人對她如此珍視了。
她顫顫摟住了皇帝的脖子。他驚的停了一瞬,繼而愈發激動。
……
第二日,皇帝擁著她,細細啄過她的面龐。阿瀾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因說話而產生的震動:“你從前吃了太多苦,既入了宮,便是一個新開始。日后,朕便喚你阿婼,如何?”
她含羞點了點頭。心里有些捉摸不住的疑問,卻稍縱而逝。
皇帝滿足地嘆氣:“阿婼,日后在這宮墻之內,我們只做對尋常夫妻。”
她幾乎喜極而泣,內心無比感激上蒼厚愛——定是阿爹保佑,叫她阮阿瀾以一介農女之身得天子垂幸,更得如此如意郎君對她多加疼愛。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哪里是什么幸福呢。
生命流逝到最后一刻,她忽然起了些不甘心,與生生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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