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歸

        雪還在下著。

        直直飄落的、飛舞的、落到地上的雪花，成為眼中的唯一。天地之間惟留簌簌的聲音，和白茫茫一片。

        前路茫茫，寶玉幾乎是機械地朝前移動著，極度的寒冷和疼痛，讓它的腦袋有些罷工。

        也許是冷，也許是有情緒，男人走得很快，寶玉雖然力氣大，但跟男人相比，個子差距不小，它走得很有些吃力，需要快速邁動雙腿，才能跟上他，走在他身后而不被丟在這冰雪世界里。

        寶玉沒有原主的記憶，就算是知道這是哪里，叫什么山，靠寶玉一個人也走不出去。而且，這并不是一座山，而是山連山，山后面還有山，連綿不斷，這是一條由數不盡的山峰組成的山脈。

        這些山并不高，卻延綿開去，一望無際，覆蓋著冰雪的山峰連綿起伏，好像舞動的銀龍�？床坏教�，也看不到地，沒有任何路標，也沒有日月星辰的指示，只有雪，不要說寶玉這個沒文化的石頭，就是原主在此，也只有找不到路凍死雪野一條路。

        寶玉跟緊了男人，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前走，這種感覺也很神奇。它和他，不需要語言交流，就是這么默默一前一后，邁著同樣的腳步朝前走著，一種愉悅和幸福就會充滿心頭。

        寶玉對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并不排斥，而且還有些喜歡，這就是人類的情感嗎？

        寶玉跟男人脫困往回走時，也就是下午四五點鐘，這一走，就不知道到了什么時候了。這座山距離村子應該不近，平時都少有人來，更不用說這冰雪封山的時候了。

        山上并沒有路，漫山遍野的都是覆蓋著白雪的落葉灌木叢，高高大大的原始森林，在皚皚白雪的映照之下，在沙沙簌簌的落雪聲中，靜謐、神秘、幽遠，好像一個美麗的幽靈世界。

        男人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爬越這些山，方向非常明確，跋涉在雪山小徑草叢中的腳步沒有一絲遲疑。

        跟一個陌生男人一起翻山越嶺，寶玉的心很平靜，很踏實。

        原來這就是信任。

        因為寶玉相信這個男人，在這樣的環境中跟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走在一起，它心中沒有害怕，沒有擔心，甚至沒有多想什么，內心安寧，充滿希望。如果它會唱歌，一定會引吭高歌一曲；如果它會吟詩，一定要用妙詞佳句來形容這讓它雀躍興奮的美景！

        可寶玉雖然藝高人膽大，但它的文學藝術細胞正在生長中，只能在這宏偉壯麗的美景中默默經過。

        “李自力，你很特別！”

        在兩個人終于又翻過了一座山，看到了視野中影影綽綽的村莊時，男人突然出聲。

        寶玉驚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應。

        男人停住腳步，轉身面對寶玉。

        踩著男人雪中腳印緊跟著他走著的寶玉躲閃不及，一頭撞在男人身上。

        寶玉怒視男人，男人笑：“我還以為你的臉生病了，不會說話，沒有表情呢！”

        寶玉看著男人因笑容而熠熠生輝的眉眼，怔住了。

        男人：“李自力，從今后你改了吧！用用腦子，不要被那些畜生不如的人給毀了！你才18歲，這么年輕！”

        男人磁性的嗓子清清楚楚說出了這幾句話，擲地有聲，在這冰冷的世界中，也希望能夠振聾發聵，給李自力這個糊涂的女孩當頭一棒！

        可能是男人跟原主的關系很差，怕原主有過激反應，他說完就轉過身去，繼續前行。他的聲音中帶著的幾分懇切和無限感慨，讓寶玉的心產生了一種別樣情緒。

        “我為了救你掉進沼澤，差點喪命；你把我從沼澤中救了出來，我們兩清！”

        男人找補的一句話，讓寶玉那種別樣情緒消失了，它心道：“你說什么是什么，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你不說話我當你同意啦！”

        寶玉繼續默。

        男人卻好像打開了話匣子：“李自力，看在咱們共同經歷了這一場生死的份兒上，我跟你多說一句，就當我腦子沖動，做點好事兒吧！你聽也好，不聽也罷，這些話我只說一遍。”

        “你要是想活下去，就離葉富貴遠一點！”

        聽到“葉富貴”這個名字，寶玉的腦袋突然劇痛了一下，好像腦子被什么怪獸咬著，生生要撕下一塊肉來。

        這是原主的意識在發力，寶玉卻不想接收，它努力把那股疼痛壓下去，跟著男人一步一個腳印地朝前走著。

        看山跑死馬，又走了好久，久到寶玉覺得腿腳都不是自己的，筋疲力盡，只靠機械運動才能邁動腿時，他們才大汗淋漓地拖著幾十斤重的一身冰凍衣服到達目的地。

        兩個人進村時，已經入夜了，但雪光很亮，能看到一些黑魆魆的房子，高低錯落在雪中靜默著。村里傳來一聲狗叫，然后就是一連串的狗叫聲，好像是歡迎他們頂風冒雪歸來。如果寶玉會背詩，那就真要背兩句：“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來應景了。

        男人領著寶玉來到村頭的一處院落。

        院子很大，籬笆墻圍著，一片黑暗，沒有點燈，也沒有人聲，顯然，房子里的人們都睡了；顯然，沒有任何人等待著男人和寶玉；顯然，他們兩個人這時候才回來，沒有人去找，也沒有人問一聲。

        男人推開籬笆門，走進院子，卻并沒有回屋子，而是先到院子東邊偏房處，寶玉跟著他進到屋里。

        映著外面的白雪，寶玉用超級好的視力看去，這是廚房。里面還算寬敞，有兩個灶，灶上有兩口大鍋，屋內還有水缸以及一些木柴。

        男人熟門熟路地摸出火柴，點著一盞煤油燈，然后一個挨一個打開鍋蓋，鍋里什么都沒有。

        男人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但并沒有說什么，而是從水缸里舀水到鍋里，然后轉身拿木柴。

        寶玉拿了幾根木柴遞給他，男人驚了一下：“你怎么不回宿舍，還在這里？”

        寶玉默默看著他。

        男人忍不住教它：“你們宿舍里有爐子，自己去燒點熱水，泡泡腳！”

        寶玉不動，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好少說多聽。

        男人眼中閃過不忍：“回去先把濕衣服脫下來，烤干了再睡。在冰水里泡了那么長時間，最好是能喝點姜糖水！”

        寶玉期待地看著他。

        男人下意識地說：“我還有一點紅糖，拿給你……”

        男人說到這里，反應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惱怒，變了語氣：“李自力，你裝瘋賣傻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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