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車子下了內環高速,向通往高新區的立交橋行駛而去,聞惜不知何時靠在座椅上睡著了,醒來時路上已經開始塞車,前前后后都堵得水泄不通。
她身上蓋著方嘉禾的長風衣,清淡的香水味縈繞在鼻尖,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甘甜。
“還有十來分鐘才能到。”方嘉禾開了半截車窗,看著腕間的腕表說,“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聞惜四肢無力,腦仁兒也一抽一抽地疼。她想把那件風衣扔到后座去,但理智戰勝了沖動,沒真將心里的想法付諸于實際。
“渴不渴?”方嘉禾又說,“你面前的手套箱里有瓶水,拿出來喝一點吧。”
聞惜不是很想答她的話。
她其實不太能理解方嘉禾為什么能這么淡定,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和她這么自如地進行對話。
就好像過去的四年里她們根本沒有分開過似的。
要知道,從昨天的意外重逢發生之后,聞惜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已經逝去的回憶。
不管是她和方嘉禾的初相遇,抑或是成為室友之后的點點滴滴,聞惜總是能在任何一個時刻輕輕松松地想起,甚至在夢里也是如此。
雖然以她對方嘉禾的了解來看,方嘉禾倒也不是那種會在久別重逢后表現得過分激動的人,可到目前為止,她實在有點太淡定了,連一些正常人該有的反應都沒有。
就像是方嘉禾對這場重逢并不意外,且早有預料,仿佛沒什么可大驚小怪,也沒什么可讓她情緒波動起來的理由。
聞惜難免有點氣悶。
因為方嘉禾透露出來的從容不迫與風輕云淡,會讓她產生一種從頭到尾都只有她一個人在耿耿于懷的感覺。
不過轉念一想,暫且不提方嘉禾當年不告而別的真正原因,先走的那個人總歸是她才對。
所以她看起來沒那么在意,又有什么好稀奇?
總不能指望方嘉禾對著自己痛哭流涕,不能自已,那又有什么意義?
聞惜暗暗在心中嘆了口氣。
等了幾個紅綠燈的交替,在交警的指揮下,路況有所好轉,漸漸開始疏通。方嘉禾開著車穿過了立交橋,進入了主道,十五分鐘后,她將車子停在了寫字樓負一層的停車場,帶著聞惜乘坐電梯往25樓趕去。
途中走走停停,原本寬敞的電梯陸續進來了不少人,裝了滿滿一廂。
聞惜被擠到了最里側,后背緊貼著墻,方嘉禾則站在她正前方,還是老樣子,喜歡兩手插兜,站姿挺直。
她的風衣還穿在聞惜身上,自己只剩了件單薄的白襯衫,料子有些透,隱隱約約地顯露著一對瘦削的蝴蝶骨,還有那里的內衣扣。
是黑色的。
腦海里迅速閃過一個抬手解開那道內衣扣的畫面,昏暗的學生宿舍,寒涼的下雨天,方嘉禾白皙光潔的后背曝露在她眼前,她用指尖在那對蝴蝶骨上輕輕撩撥,埋頭親吻,方嘉禾回頭給了她一個笑,然后轉身把她撲倒。
電梯門又開了。
聞惜一個激靈,驀地回過了神。
她看著自己鬼使神差抬起來的手,險些就要觸碰到方嘉禾的衣料,臉上頓時閃過幾分怔愣。
兩名外賣小哥擠了進來,本就狹窄的空間變得更加逼仄。聞惜還在看著自己的手,眼前光影變換,方嘉禾忽地轉過了身,與她相對而立起來。
聞惜趕緊把手垂下,微微仰頭,方嘉禾打量她道:“臉怎么這么紅?”
她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密閉的電梯內無人開口言語,這句話也就被很多人聽了去。
察覺到那些探詢的目光,聞惜勻了個冷淡的白眼給方嘉禾,清清嗓子說:“大概是有點發燒,這里又不透氣,缺氧。”
方嘉禾便將手背貼到她額頭感受了片刻,說:“是有點發熱,要去看醫生嗎?”
聞惜將頭一扭,沒好氣道:“你們公司的大客戶還等著呢,我又是成老師叫過來的,個人問題先放一放,正事要緊。”
“身體健康最重要。”方嘉禾說,“這是你說的。”
“我說一套做一套不行嗎?”聞惜說,“除非平川貿易是你開的,你是大老板,什么都是你說了算,那我立馬去醫院吊點滴,絕不猶豫。”
方嘉禾無聲少頃,回道:“雖然不是大老板,但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聞惜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既然要這么急著找翻譯,必然是筆大業務,哪有她這么不當一回事的?
“不去。”聞惜擺出一張臭臉,生無可戀地道,“病死算了。”
她搞出這么一句,方嘉禾也沒了話語,兩人相對無言,在電梯角落站到了終點。
門一打開,其他人便自覺地讓出了道路,聞惜正要往外走,方嘉禾忽然伸長手將她一拽,與她十指相扣,旁若無人地牽著聞惜離開了內里。
“哇哦……”
不知是誰在身后發出一聲驚嘆,聞惜心中錯愕,沒走兩步便甩開方嘉禾的手,冷眼看她道:“我允許你碰我了?”
方嘉禾說:“你先前在電梯里不是想碰我嗎?”
聞惜辯解道:“誰想碰你了?幾年不見,你怎么變得這么自戀?”
“我只是陳述事實。”方嘉禾語調平淡,“再說你昨天還吻我了。”
“那你又能把我怎么樣?”聞惜說,“我就是這么雙標,也這么霸道,我碰你可以,你碰我就是不行,有問題?”
“沒問題。”方嘉禾說,“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聞惜一陣無言,見這層樓里入駐了不少小公司,但沒看見平川貿易的招牌,便問道:“走哪邊?”
方嘉禾說:“走廊盡頭就是。”
她在前方帶起了路,與聞惜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兩人即將靠近大門之時,聞惜一時心血來潮,突然問道:“你當時是怎么知道我沒來例假的?”
這個問題,聞惜其實老早就想問了,但她也不知為什么,就是一直忘了問。而每次想起來的時候,又總會有一些別的事情轉移掉她的注意力,等下次再想起這事時,她又會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提及。
縱然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但方嘉禾還是反應得很快,回答說:“你衛生間里的垃圾桶我觀察了一個星期,里面沒再出現過衛生巾。”
聞惜說:“怎么沒有?”
她可是故意往里頭扔過好幾張的,就是怕被方嘉禾看出端倪,從而誤會她別有用心。
“用過的和沒用過的,我難道分辨不清?”方嘉禾說,“你以前看了那么多推理小說,看來也沒學到什么有用的。”
要是早知道問出口的結果是會遭到此人的鄙視,聞惜肯定會把這個問題爛在肚子里,一輩子也不提。
“你這個變態。”
不咸不淡地撂下這一句,聞惜便快步朝前走去,不理方嘉禾了。
·
在來到高新區以前,聞惜在家里收拾妥當后,有在網上和成韻那里了解過一些有關平川貿易的情況。
才剛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規模不算大,在同行中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名氣。比起聞惜所在的代宇貿易,平川更是在各方面都沒得比,目前還處于起步狀態,尚未在這個行業中扎穩腳跟。
像這種做進出口貿易的小公司,如果沒有雄厚的資金與合作關系穩定的廠家,以及豐富的人脈和客戶資源,基本干不了多久就會倒閉。
以聞惜這兩年的所見所聞來看,這種公司每年都會如雨后春筍般接連冒出來,但通常過不了幾個月,又會如顛簸在海浪中的小船一般,一艘接一艘地消失,無人問津。
想到這一層,聞惜免不了對方嘉禾的現狀多了幾分好奇。
方嘉禾在淮大只念了兩年書就退了學,雖然不知她在國外有沒有繼續念書,而今的學歷又是什么樣子。但從她身上穿的衣服和開的車來看,生活質量料想不低,該是過得比較寬裕。
可要在平川貿易這樣的小公司里就職,眼下看來基本沒什么發展前景,正如成韻先前給聞惜發的微信消息里所說:【指不定明后天就倒閉,我朋友之前是當大學老師的,厭倦了體制內的生活,一門心思想自己搞搞創業。可她做什么不好,偏要做貿易,我看她那公司經營得也就那樣,要想存活得長久一些估計挺懸,你爭取幫她拿下一單是一單吧。】
所以當聞惜跟著方嘉禾邁進公司大門,看清里面的景象時,聞惜或多或少還是有些小小的吃驚。
放眼望去,公司內部的環境十分干凈,總體面積比她想象中的要大上許多,員工數量也不少,大半都埋首在工作間里做這做那,呈現出一派忙碌之景。
這可不像成老師嘴里說的那副模樣。
“你們公司國慶都不放假?”聞惜四下打量,對這地方的第一印象還不賴。
“正是沖業績的時候,國慶期間三倍工資,都是想掙錢的人。”方嘉禾答道。
她說著,將聞惜帶入一間會客室,給她倒了杯水,一名綁著馬尾的年輕女性很快進來,見了聞惜便笑道:“這就是楊總好不容易才請來的翻譯了吧?歡迎歡迎,我叫周婧,是業務部的業務員,稍后得辛苦聞小姐一下了。”
聞惜與她點頭交握,微笑道:“不辛苦,你們楊總和我上司是朋友,我也就是過來幫個忙而已,不必這么客氣。”
周婧說:“那聞小姐先坐一會兒,那位古巴來的客戶還在我們楊總辦公室呢,我這就請他過來。”
聞惜應了聲“好”,便在桌邊坐下,接過周婧遞來的資料開始瀏覽。
草草看完幾頁,聞惜目不斜視地問道:“周小姐口中的楊總,是你那位叫楊天晴的師姐嗎?”
方嘉禾看了她一眼,說:“是她。”
做過大學老師,又姓楊,還是女性,這些因素加在一起并不難猜。
“那昨天在車里給你打電話的也是她了?”聞惜又問。
方嘉禾還是回答:“嗯,是她。”
“看來你們關系挺好。”聞惜翻著手里的紙張,“公司是你們合伙開的?”
方嘉禾說:“算是,她投的錢比我多。”
聞惜“哦”了一聲,毫無感情地道:“原來你還真是個大老板。”
方嘉禾對這話沒有反應。
聞惜悶了一會兒,忍不住有點煩亂道:“你能不能先出去?我看見你就靜不下心來,你沒別的事可做嗎?”
“我前幾個月才跟她恢復聯系。”方嘉禾答非所問,“她原先的合伙人走了,我又正好學經濟,有點用武之地,加上當時也在考慮回國就業,她主動找上門來,我也就答應了。”
“我貌似什么也沒說。”聞惜懟她道,“你和誰聯系,從什么時候開始聯系,這些都和我無關,用不著跟我匯報。”
方嘉禾便又不說話了。
但她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聞惜強打著精神瀏覽那些資料時,方嘉禾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聞惜對面。期間聞惜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方嘉禾會自行根據她的面部表情變化及時給出相應的解釋。
除此以外,兩人都默契般地沒再開口聊別的,只將心思放在工作上面。
不多時,等周婧將客戶那邊的人帶過來,雙方客客氣氣地寒暄一番后,方嘉禾才起身退出會客室,去了外面。
聞惜近幾年沒少和各種外國友人打交道,是以對于翻譯這份工作很是得心應手,縱使身體不舒服,但也表現得落落大方,拿出了自己的專業素養,盡最大能力將雙方的意思完整而清晰地進行了傳達,還著重注意著將屋子里的氛圍輕松化。
結果當然是令大家喜聞樂見的,這筆業務被平川貿易順利拿下,幾個業務部的職員都是才畢業沒兩年的大學生,顯然十分高興,一再沖聞惜道謝,還給她送來了不少吃的喝的,一群人談笑風生,氣氛非常活絡。
聞惜早已學會如何在職場中與人相處,雖然吃了感冒藥后一直昏昏沉沉的,但也沒有表現出來,始終面帶笑意,不顯倨傲。
“這次真是多虧了聞小姐,要不是你趕了過來,這筆單子我們肯定沒這么容易就能談下來。”周婧關掉了投影儀,在同事們各歸各位后對聞惜說,“真羨慕你們這種有語言天賦的人,能精通一兩門外語,走到哪里都不愁沒工作。不像我,上學那會兒只知道篩邊打網,不認真上課,畢了業就只能干點跑腿的活,全靠一身力氣掙口吃的。”
聞惜笑了笑,說:“能談下這筆單子,其實主要還是靠你們自己,我不過是個傳話的,哪敢把功勞全攬在自己頭上?能讓客戶信任,可不是我一個翻譯就能做到的,還得是你們公司有這個能力才行。”
周婧道:“話怎么能這么說呢?我們公司再有能力,沒有聞小姐的翻譯,客戶那邊也不知道啊。早先就聽我們楊總說請了個厲害的幫手過來,我就一直特別期待,雖說之前發現你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大,還這么年輕,我本來還有點半信半疑,可剛才看你表現得那么好,這才知道我們楊總果然沒吹牛。”
這些夸獎和奉承之類的話,聞惜從來都是聽聽就算,說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真心,場面話罷了。她回應了幾句,完成了社交禮儀,又聽周婧說:“聞小姐和我們副總是不是認識?”
聞惜說:“你說的副總,是指方嘉禾嗎?”
“可不就是她。”周婧說,“上個月才從國外回來的,據說和我們楊總以前關系不錯,眼見公司情況不好,所以救急來了。”
聞惜問道:“她跟你說了我們認識?”
周婧搖頭,指著聞惜身上的風衣說:“這倒不是,我只是見你穿著她的衣服,自個兒瞎猜的。”
聞惜面露了然,沒準備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周婧卻是自己又往下說道:“我們副總雖然剛來不久,但她的作風嘛,同事們倒也摸清了,挺惜字如金的一個人,也不愛笑,看著很高冷。可先前一聽楊總說是聞小姐你要來,她就立馬主動請纓,說要親自接你過來。現在你來了,又穿著她的外套,說明你們的關系應該比楊總那邊還要好,對不對?”
聞惜未置可否,只是抿嘴道:“這幾天老下雨,沒注意受了涼,來的路上覺著冷,是我問她要來穿的。”
“那就更說明你們關系好了呀。”周婧說,“副總的辦公室平時都不讓人進呢,她屋子里的東西也不讓人碰,連清潔都是自己做,不要保潔阿姨插手,我們都知道她有潔癖。她剛來的那天吧,楊總組織了一場聚餐,專門給她接風洗塵的,席間楊總被空調吹得直打噴嚏,也沒見我們副總把衣服給她穿呢。”
聞惜靜靜聽著,不由得沉默下來。
許是見聞惜未再回話,瞧著有點疲累,周婧關照了幾句便適時告退,臨走時還告訴聞惜楊天晴想見她,請她到總經理辦公室去一趟。
聞惜皺了皺眉,心里是不怎么想去的,但礙于楊天晴和成韻是朋友,她于情于理都該去拜訪一下,便也跟著周婧出了門,去了外面的辦公區。
室內略顯沉悶,沒怎么開窗,空氣不夠流通。聞惜頭昏腦漲,在周婧的指引下找到了楊天晴的辦公室。
她在門上敲了三下,里面的人立即啟聲道:“請進。”
聞惜開了門,坐在辦公桌前的卷發女人順勢抬了頭,朝她投來熟悉的含笑目光。
“好久不見,進來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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