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清晨的亂葬崗,比深夜的亂葬崗看起來更加詭異。
深山孤林,日月交替,天邊寂白,參天的古木枝繁葉茂,將晨曦的日光遮蔽猶如月光一般陰慘。
荒山野嶺的孤墳無人享繼,爛草織舊的蘆席和糟木打造的薄棺根本防不住山中饑餓的野狗,斷肢爛肉隨處可見,在斑駁的日光之下顯得格外清晰,四周的空氣里還彌散著腐尸的濃臭。
身處在這般環境之下,剛從深坑之中逃離的云霄三人并沒有感到半點逃出生天的喜悅,反而更加覺得危機四伏。
“喂,張家少爺,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在哪兒啊?”戚不語自打云霄鉆出來之后就一直把自己整個人都縮在云少俠身后,這個姿勢導致他和靠在云霄懷中的張瑾相距極近。
“唔……我……”張瑾虛弱的將頭靠在了云霄肩膀上瞇著眼睛,布滿傷口的唇瓣上下啟和,低聲呢喃著:“我疼……疼……”
“我的祖宗啊,這個時候你喊什么疼呢?我就想問問你這是哪兒,你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戚不語相當煩躁的嘟囔道:“都這么個關口了,撒得哪門子嬌啊。”
“你也少說兩句吧,他乍離了地下,偶然見了亮光,雙目自然不適。”云少俠環顧四周,抿唇晃了晃肩膀把伸手把他當盾牌的戚不語晃了下去,又走了兩步尋了個平坦的空地把懷中的張瑾放了下來,抬頭對著不遠處不情不愿的小蟊賊道:“你看著他,我去前面看看方向。”
“等等!”還不等云霄轉身,戚不語一嗓子便把他吼住了:“你可不能扔下我們兩個不管啊!否則我就是真死在這兒,回魂也是第一個去找你索命的!”
“得了吧你。”云少俠抽出了藏在靴中的短刀擱在手心里掂了掂重量,斜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張瑾道:“你還是管好自己,別把人家丟下吧。”
云霄言罷將持刀的右手負在背后,毫不猶豫的闖進了濃密的幽林深處,只給駐足原地的兩人留下了一個與日光融為一體的背影。
其實,云少俠此時的心里也虛得厲害。
在沒有方向光線幽微的荒山里,每一座無主的墳塋后面都好似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他看。
他不知道該去哪里,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更不知道走哪一條路才是正確的。
云霄在茫然無措的時候忽然想起了晏十三。
晏十三這個時候在做什么呢?會不會派人過來尋他?
他已經帶著這個小蟊賊已經走了一個晚上了,晏十三應該不會就那么踏踏實實的坐在賭坊的正廳里喝茶吧?
云霄被自己這個下意識的想法震驚到無法再繼續向前。
他為什么會在這樣的時候想起晏十三?
他小時候也曾經在青城山里迷過路,可是那時候他除了找路什么也沒有想過,也從未想過他師父鐘離清會出來尋他,把他從山林里帶回去。
說起來,他好似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了。
先前他抱著張瑾在那深坑里打轉的時候,他就巴不得這座深坑后面就連通著玄天教鳳翔府分舵的后院,只要他從這坑里往外一冒頭,就能看見晏十三的臉。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晏十三總是抱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期待。
云少俠停下愣神的地方豎著一座相當古怪的新墳。
這座新墳墳冢上沒有填土,只有一個五尺深淺的坑洞,洞內放著一口大紅棺材,棺材蓋上還畫著一只張牙舞爪的鳳。在高矮參差的亂墳崗中,只有這座墳前供了一方石碑,石碑上未刻碑文,只是被打磨的光潔如鏡,幾乎能照清人臉,好似挑明了告訴旁人這里面藏著秘密,就看你有沒有膽子下去一探究竟了。
很顯然,眼下正餓著肚子的云霄是沒這個膽子的,但他在看見這座新墳之后,還是不由自主的半蹲下來撫摸著石碑的表面審視著石面上映出的那張滿是血污的臉。
到底還是弄得這么灰頭土臉的了,云霄頹然暗想: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在晏十三面前抖抖威風啊?
云少俠看似一根筋的腦子里實則紛亂如麻,千頭萬緒噴涌閃現,但是每一條最終都會或多或少的牽扯到晏十三頭上。
“颯颯”
云霄身后的樹杈上不自然的飄落了兩片綠葉,經過了昨夜的那場苦戰,此時的小少俠比任何時候都要敏銳。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瞬間神經緊繃,所謂驚弓之鳥,大抵也就如此了吧。
他以拇指抵住刀柄,后背崩得筆直,牙關也咬得極緊,等著身后的異動慢慢靠近,找準時機,猛然間利刃出鞘,直擊那人的哽嗓咽喉。
“哇唉唉唉唉……”
壓向云霄背后的黑影被云霄明晃晃的刀鋒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忙扯下遮面的黑巾露出真容,竟是鳳翔府分舵中最不成器的教下——小結巴陳阿豆。
“少……少……少主……您……您……您………”險些喪命的陳阿豆結巴得更厲害了:“您沒事吧?!”
“你是?豆兄?!”云霄揉了揉被汗漬模糊的眼睛,滿臉驚喜的一把將跌坐在地的陳阿豆拽了起來,又架著他的兩條胳膊原地轉了一圈:“豆兄啊豆兄,走了這么半天可算見到一個活人了!你都不知道我這一晚上是怎么過的!不過你人怎么在這兒?就你一個人么?”
胖墩墩的陳阿豆壓根沒有練過輕功,也很少有這樣雙腳離地的時候,云霄把他放下的時候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本就不大靈活的舌根此時也更加僵硬。
“少主……不是……是那個……”陳阿豆聽清了云霄的問題,可就是不知道應當先回答哪一個只能先是搖頭,再是點頭:“是教主,教主他……戚……戚……小爺人呢?”
“你說戚不語?”云霄從陳阿豆斷斷續續的話里提煉出了重點:“走吧,我帶你過去。”
“好!!!”
有口難言的陳阿豆重重點頭跟在了云霄身后,走出兩步才想起朝自己來時的密林方向揮手。
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隨即走出了一個又一個以黑巾覆面的玄天教教下,亂葬崗中有了人氣,瞬間便覺得沒那么陰森了。
“他們都是來找我們的?”云少俠邊走邊問,陳阿豆的語速實在是太慢,所以他決定從今往后,他問他答就是了。
“是!”陳阿豆說一個字的時候不會結巴。
“是你們教主,我親爹讓你們來找我的?”云霄對于做晏十三親兒子這件事,多多少少已經放棄了反抗。
“是!”陳阿豆答得相當干脆:“除了……除了……火房……賬房……都在這兒了。張宅方圓四十里……都……都……都有人。”
陳阿豆的這一句話說得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是云霄還是能聽出其中的意思。
晏十三這是見他昨天夜里沒有如期回去,便派了他分舵中所有可用之人來尋他了。
別的不說,單看陳阿豆也在此番之列,便可知晏十三已是傾其所有,盡其所能了。
“那我親爹人現在在哪兒?”云霄這聲親爹叫得發自肺腑。不管晏十三遣來這么多人尋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該對晏十三感激不盡。
“不……不知道……”陳阿豆相當誠實的搖了搖頭:“屬下……出來時……沒見教主……只知要把少主平安帶回。”
平安帶回,陳阿豆著重咬了咬平安兩個字。
云霄帶著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返回戚不語身邊的時候,戚不語正手忙腳亂的給躺在地上的張瑾拆著鏈子。
這個張瑾在云霄走后不到一柱香就暈過去了,為了能讓這人活到云霄回來,戚不語也顧不得什么防備了,只想早點讓這人把氣喘勻再說。
“戚小二,你忙什么呢?”云霄站在戚不語身后抱著肩膀靜靜看他。
“忙著開鎖救人,你看不出來這人都快沒氣了么?”戚不語言罷終于卸下了張瑾身上鎖著的最后一道銅鎖,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珠:“自己撿的麻煩,自己丟下不管,回頭出了事又統統都要怪在我頭上,我可受不起你云少俠的脾氣。”
“行了,收拾好了就走吧。”云霄走到戚不語身后拽著他的后領,引著他回身向后看去:“我們一群人都等著你呢。”
“嘶,這什么時候跑出來這么多人?”戚不語吃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恨不得當場雙膝跪地,腹誹道:“這么多人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難怪玄天教在這江湖之上聲名日顯,人人忌憚。”
云霄自然沒有讓戚不語下跪,而是勾著他的胳膊讓他起身,并把從陳阿豆口中所知的經過告訴了震驚之中的戚不語。
“到底是親兒子不一樣,派了這么一大幫人過來。”戚不語在得知來龍去脈后,墊起腳尖看了眼四周數不清的玄天教下,忍不住嘖嘖嘆道:“逼宮謀反也就如此了吧?”
“你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多話了?事情是你攬的,而今連個鬼影子都沒抓,別說什么到你還站著說風涼話?”云霄彎腰將氣若游絲的張瑾抱起,馱在了背上,匯入了人群之中:“你就不怕回頭晏十三回去跟你算總賬?”
“有什么總賬好算的?宅子我進去了,死人骨頭我也摸了,還在這亂葬崗里待了這么久。”戚不語梗著脖子狡辯起來:“就這么荒的葬地,我祖宗都沒來過幾趟,我這一身元陽的折損我還沒同他計較呢,他憑什么……”
“等等。”云霄打斷了戚不語的喋喋不休:“那時你說,你祖上是發陰財的,是也不是?”
“是,那又如何?陰財可不是那么好發的!”戚不語的語氣聽起來好似發陰財是一件無上榮耀的事情。
“那你可知何人下葬,會用紅棺?”云霄背著昏迷不醒的張瑾直截了當的問道。
“枉死之人,慘死之人,含冤而死之人,夭折幼童,為鎮其怨念皆會以紅棺入葬。”一提起這類事,戚不語的話匣子就怎么也收不回去了:“不過,亦有壽終正寢的十全老人辦喜喪的時候可用紅棺,意在為子孫沖喜。你只看它棺材蓋頂上可有畫著符咒就是了。”
“若是那頂上畫的不是符咒,而是鳳凰呢?”
“那不是鳳凰,是朱雀,鎮妖祛邪擋煞的。”戚不語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了什么,陡然瞪著眼睛質問道:“你莫不是,瞧見那樣的棺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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